当然,金莲之所以为金莲,自是因为她心中有「鬼」,不然怎么总想着让人「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残酒」。可谁又知道金翠莲心里有没有藏着一只「鬼」?
书里写她与金父同鲁智深重逢,三人在外宅楼上「慢慢地饮酒」,楼上已算曲室。期间金父带小厮外出置办蔬果酒食,但施耐庵镜头一转,不去看它翠莲在楼上如何应对,偏细细地写其他人如何外出采办,又如何布置收拾。此间情景,金圣叹也形容「不尴不尬」、看来「嫌疑之极」,当然,这是观众视角。
广东人有句话叫「淫字论事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翠莲当然不是「淫妇」,但她心里有没有黑洞,我们不知道。在千百次的挑窗而望中,金莲一定也曾和包法利夫人一样极目远眺,察觉心中有块地方空落落的,扰攘不停,亟待填补。翠莲呢?她可曾在楼上远眺什么吗?
在这楼上里间杯盏交错间,竟是观者嗅到一丝促狭,然当事鲁达浑然不觉也。
鲁达之难能,正在于此。金圣叹形容鲁智深是「为一女子弄出来,只弄到五台山去做了和尚。及做了和尚,弄下五台山来,又为一女子又几乎弄出来。夫女子不女子,鲁达不知也;弄出不弄出,鲁达不知也;和尚不和尚,鲁达不知也;上山与下山,鲁达悉不知也。亦曰遇酒便吃,遇事便做,遇弱便扶,遇硬便打,如是而已」。在鲁智深眼中,俨然是没有「男女」之别的,该出手时便出手了。作为全书对女性最友善的男性,鲁智深这个女性之友,心无杂念思无邪,一切随性而已,佛心智深。反观出现在潘金莲生命中的人,「西门爱奸」、「王婆爱钞」,「小人共为一事,而各为其私」,她的剧本里是没有女性之友的。她什么都没有。
翠莲撞上鲁智深,无疑是她人生的幸运。金莲遇见武松,却令自己从此陷万劫于不复。如果,两人的人生境遇换一换,生命中的出场嘉宾换一换,谁知翠莲会不会变金莲?金莲又会不会成翠莲?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