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都头郓哥（作者原创授权）
之前，笔者与大家品读了《荡寇志》第七十一回（ 《荡寇志》全书共七十回，附结子一回。由于此书是金圣叹腰斩《水浒传》七十回本的续书，所以该书第一回即第七十一回）。今天我们继续品读《荡寇志》第七十二回“女飞卫发怒锄奸，花太岁痴情中计”。
情节简介：陈丽卿正要下手打高衙内，却被一个道士拦住，原来这个道士正是陈丽卿的父亲陈希真。陈希真先是喝止住女儿，之后又好言向高衙内赔罪，后来更是到酒楼请高衙内等众人喝酒道歉，得到了高衙内的“谅解”，才回到家中。陈希真先是吓唬了女儿一番，之后告知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原来是其祭炼的五雷都篆大法还差十五天就成功了，所以不得不使个缓兵之计拖住高衙内。陈丽卿得知父亲的计策后，自然愿意配合。这时范天喜、戴宗、周通三人来到陈希真家中，欲劝其入伙，但是却被陈希真拒绝了。正要再劝，不想高太尉府中的孙高、薛宝前来，戴宗等只得先行告辞。陈希真接待了孙、薛二人，又让陈丽卿演戏，骗二人相信自己教训了女儿，经过一番试探，陈希真知道高衙内对女儿色心不改，派二人前来探口风，于是更加坚定用计拖住高衙内。待孙、薛二人走后，陈希真与女儿商议如何逃离东京，最后决定投奔沂州府刘广处。第二天，陈希真去范天喜家回拜，却得知范天喜出门，戴宗、周通已走的消息，于是回到家中。却又见到孙、高到来，原来高衙内也一并前来，陈希真于是故意让高衙内与女儿相见，虚与委蛇，静观其变。
都头曰：此回的情节大体上可分三部分，陈丽卿打高衙内一事收尾、陈氏父女商量如何出逃以及戴宗等劝陈希真入伙。陈希真作为全书主角之一，在此回中初次登场，通过作者一系列的描写，可以看出此回故事完全是以陈希真为中心展开的，其他人物都是陪衬。在作者看来，陈希真用计稳住高衙内，显出其智；教育爱护女儿，显出其慈；拒绝戴宗入伙之请，显出其忠；回访范天喜，显出其义。在作者眼中，陈希真是全书中一等一的人物。在《荡寇志》原书前，有书中的人物綉像以及赞语，俞万春亲自给陈希真题的赞语即是：“菩萨心肠，英雄手段。神仙事业，名将风流。”可见对其评价之高。
此回在人物描写上也有可取之处，如陈希真的老谋深算，对女儿的慈爱，陈丽卿的活泼、开朗以及任性、娇惯。特别是书中陈希真回到家先是“吓唬”女儿一番，之后又告以实情一段，作者对陈氏父女的感情渲染颇多，殊为感人。在陈丽卿被陈希真诓住，以为逃不出高家父子掌控，感到恐惧时，绝望中说出的那句“拼得个一世没出场，只要你安稳便了。”此句之后范金门评道：【此二句正不知倾出多少忠臣孝子，烈士节妇的泪来。直写得丽卿纯孝。天生只知有父而不知有其身，竟一口应许到此。呜呼，妙笔哉。此书以忠孝二字作宗旨。而其处处写忠孝，却只在无字处。如此处云：拼得没出场，只要你安稳便。纯是孝子声口。后文云威云不可怨恨朝廷，官家不曾亏待了人，便纯是忠臣声口。他处似此者，不一而足。此之谓追神理不掠皮毛。如掠皮毛，便成恶札矣。恶札之尤甚者，无如金瓶梅一书。临了，矫强塞出孝哥二字，便自负其命意不凡。真令人腥而欲死也。】范金门对此段评价颇高，但贬低《金瓶梅》结尾却难让人苟同。其实《金瓶梅》结尾安排世外高僧普静禅师点化吴月娘，告知其西门庆生前罪孽深重，而西门孝哥为西门庆所托生，要渡西门孝哥出家，以赎罪恶，体现了佛家的因果报应说，为的是劝读者能够以西门庆为戒，勿蹈覆辙，具有劝世作用。而范金门却认为是“恶札”，诚难以服人。
再说说此回的文法，金圣叹在批评水浒时就曾点出很多文法，如草蛇灰线法，此回也用到了。如陈希真对陈丽卿说之所以拖住高衙内等，是因为自己“祭炼五雷都篆大法，只争得十五日不曾完结。”这个五雷都篆大法在后文至关重要，可以说是梁山法师入云龙公孙胜的克星，陈希真也是靠此法屡屡压制公孙胜，而这个法术在全书第二回即出现，为后文埋下了伏笔。再如陈希真回绝戴宗等相邀入伙时，曾说“再者贵寨那林冲头领，小弟和他有些仇隙，虽不计较，然竟住在一处，觉得无趣。”这句话引起了读者很大兴趣，作者留在后文才加以解释，这样的手法不但加真了陈希真拒绝入伙的理由，而且也能吸引读者继续读下去，可谓一举两得。
除了草蛇灰线法，作者还多次运用“回抱前文法”，即经意不经意间重提前文之事，令读者想起原著情节，提升熟悉感。如陈希真“吓唬”女儿时曾说“你讲动武，那林冲何等好汉，被他颠倒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他只同你文做，把王法当圈套用，那里防备得这许多？”，回顾了原著的林冲故事。戴宗等在请陈希真上山失败后，周通对戴宗、范天喜说“卢俊义犹吃请到手，岂但他！”回顾了原著的智赚玉麒麟故事。陈希真说认识戴宗原因时说“兄自不留心。几年前，我因公干到江州，同一个江州衙里的干办，在琵琶亭上吃酒。见吾兄同一个配军打扮的黑矮人，又一个黑大汉，也在那里吃酒。那干办指着兄对我说：这是神行太保戴院长，一日能行八百里。小可也自吃惊，看了兄长好半歇，本待要上前厮见，因公事匆匆，不好冒昧。少顷，那黑大汉同渔船上打起来，小可等一哄走了。”回顾了原著宋江等江州饮酒，黑旋风斗浪里白条的故事。
除此之外，此回还运用到了一种新的写作手法，即移堂就树法。文中范天喜带戴宗、周通拜访陈希真时，曾撒谎说二人是其亲眷，但陈希真却突然说认识戴宗，令三人吃惊不小。范金门在此处批道：【妙哉。此移堂就树之法也。盖范天喜与希真既不十分深交，则不便直说入伙。天喜且不便直说，戴、周二人更何从措辞，虽用仪、秦之舌合拢来，终难免拖泥带水，而仲华之心于伶百俐，反把希真牵合来就三人，便令三人开口如顺水推舟，毫无阻碍。】此法说白了，也就是在写作时，如果正面铺陈在逻辑上存在困难，不妨换个角度，从反面或侧面进行描写，或可收到更好的效果。
说完了作者的创作优点，再来说说此回描写上的不足。那就是戴宗等劝陈希真入伙不成离开后，陈氏父女对话时，陈丽卿问陈希真三人是谁，陈希真回答说“你不听得，一个姓范的，是本城人，我亦认得他，只是不十分深交。那两个是梁山上的强盗，没来由说我去入伙。我恁的没路走，也不犯做贼！便做贼，也不犯做宋江的副手！”听完后，陈丽卿竟又说“爹爹何不早说，我们却好捉住那厮，去到官领赏，可惜吃他走了！”作者创作此书虽然用意是想塑造陈氏父女是和梁山对立的忠君爱国之人，但全书到这里，梁山和陈氏父女并无深仇大恨，作者没有做足够的铺垫就让陈氏父女对梁山如此“深恶痛绝”，好像天生死敌一样，给人以很刻意，很突兀的感觉，降低了情节的合理性和文章的可读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