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车倒溜的速度越来越快,来娣已经完全被拽倒在地,可是原先挂在肩膀上的拉绳却跑到了腋下,扯着来娣的身子一起往后溜,将黄土路面扫出一个人宽的印痕,腾起一阵黄烟。
来娣已经吓得连惊叫都不会了,只剩下闭着眼睛被拖着倒溜。
就在这时,那群山里人中冲出来一个山羊胡老头,紧跑几步,古铜色的胳膊抓住架子车的拉手一扯,便将架子车连车带人都拽停了下来。
来娣根本不知道这一系列变化,她还闭着眼,等着那车毁墙倒的一瞬间。倒是那个小男伢,在背篓里跳着脚,兴奋地咿咿哑哑地叫着。
山羊胡老头和那群围上来的山里人说起了来娣听不懂的山里话,来娣还闭着眼。
后来有人伸手拍她的脸,来娣才觉得不对劲,赶紧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群山里人全都围着她,嘴巴一张一合的,她却完全听不懂。
一时愣怔之后,来娣赶紧爬起来回头找阿爹。这么一会儿功夫,阿爹虽然走近了些,可是依然还沉浸在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到刚才的惊险。
来娣只得提高了嗓门,嗓音还有些颤抖,“阿爹,阿爹,他们在说什么?”
阿爹叫来娣这一嗓子,喊得浑身一颤,好半天才回了神,“啊,什么?”
来娣的阅历还是浅了,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朝阿爹挥着,示意他赶紧过来。
阿爹跑了过来,和那些山里人比比划划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了些啥。
来娣一摸额头,这才惊觉竟然吓出了一身冷汗,而且双腿软得根本站不住,干脆就往路边一瘫,反正身上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
江南是个奇怪的地方,明明只是个小县,却汇集了四十多种方言。在东头港小学那个弹丸之地,来娣就听到过四五种方言,特别是在许老师的体育课上,自由活动时,大家操着各色方言,你嚷我叫的,来娣觉得很像刚刚经过的驴马市场。
大成桥的驴马市场就在猪市隔壁,听阿爹说,原本猪也是在那里卖的,可是后来因为养猪的人家多了,才专门又开辟了个猪市出来。
说是叫驴马市场,其实江南根本就没有马,至少来娣到江南已经五六年了,还从没见过马。那里面卖的都是牛、羊、驴子和骡子,和猪市一样,生意也是萧条得不行。当那些牲畜一齐叫起来时,“哞哞”,“咩咩”,“昂昂”,“啊次啊次”,听着真像东头港小学里的课间活动时。
方言太多,当然会影响交流,来娣和顾西苔说话时,经常还得加上些手势,蔡德山时常笑话她们是在唱戏。而眼下,这群山里人说的是啥,来娣更是一句也听不懂。
来娣聪明,如果是平日里,即便听不懂,根据人家的手势和表情,猜也能猜出意思来。可是,刚才她受了惊吓,到现在心还在怦怦乱跳,一时也没心思去猜那些手舞足蹈背后的含义。更主要的是,来娣对阿爹有种盲目的信任,这和人打交道的事情,阿爹从来就没败过,有时还能搂草打兔子。
眼看着那群山里人都围着来娣家的猪笼子,伸着脖子朝里头看。那个长辫小男伢又闹腾起来,被连人带背篓放上了架子车,一直伸出小手去够猪笼子里的小猪。来娣判断这群山里人可能是对自家的猪感兴趣,也就是说,生意来了,最好能趁机再卖出去一两条,即使来娣的心情还没完全平复,还是站起来凑了过去。
她从和阿爹唱双簧中尝到了甜头,本能地觉得,她又该和阿爹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