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街头对白
我写过一篇关于老上海歇后语的小文,很多五六十岁的老上海人都嗟叹,连他们也感到陌生。
其实,那些歇后语还算好的,至少还有下半句。
如果真的穿越到一百年前的上海滩,恐怕连很寻常的街头对话也要听不明白了。
这两天天好,在阳台上孵孵太阳,看看老书,顶顶惬意了。
我的心想也因此而好起来,竟然会得从书上摘录下来三四段老上海街头的对话,一个字一个字输入电脑。
不为别的,就为好玩。
第一段是夫妻之间的。
可能是新婚或久别,有点情热,耷耷动。不过性信号好像不对称。
夫:侬这双龌里龌龊的手,覅在我头上乱摸,弗*头。
妻:阿要热昏!我一双手敬得菩萨,上得台榻,再干净唔不。不比倷男人的手,外头到处乱摸。回来也不好好叫汏汏清爽,乃末真个弗*头。
夫:侬要*头,我偏要教侬弗*头。
妻:啥人愿意弗*头?人人要想*头的。谢谢侬,搭我跑开点。
乃末弄僵,好事难成了。
这段对话还算好,就是那个“弗*头”在作怪。老上海言话里,“弗*头”等于触霉头,“*头”反倒是不触霉头。弄不清爽这一点,听起来就像绕口令。
第二段是茶馆店里谈国是。跟我们现在在网上一样,一谈国家大事,个个眉飞色舞。请看这位:
戳伊拉!大老先生平常日脚黄三河阵,一眼勿动天君,东洋人支花野味,三个白兰花一来,江山失去半边。
也许是怕因谈国事而招来“条令”,所以用了那么多类似暗语的词。
可以告诉各位的是,“大老先生”指蒋中正先生。
“黄三河阵”是一种作法,意为正事不干,瞎胡闹。
“支花野味”是很放肆地享用的意思。
这“三个白兰花”我就不说了,猜猜看也很有意思哦。
第三段是关于街头瘪三赌输了借钞票的:
瘪三甲:昨日夜里我触足霉头,去搭杠子,鹞子断了两趟线,今朝大蓬也pawn了,一点生路没有。
瘪三乙:免开尊口,侬又要开条斧了。
瘪三甲:阿哥,好了,侪是自家人,我晓得侬这两天落门落槛。
瘪三乙:侬覅樱桃好来兮,大家一样,我也搁血。
瘪三甲:侬就覅在自家人面前卖洋三千了,扮啥个跌相。
瘪三乙:我又不是洋盘小开,侬覅对我弹琴。
瘪三甲:自家人,着侬一只棋,交落一张黄鱼头,明朝就拿来还槽。
瘪三乙:赤佬!莫搅了,拿一副眼镜去!
犯难了吧?老叟只好来做一记瘪三的翻译了。
“杠子”是高利贷,即现在的“玩杠杆”哦;“鹞子”么,就是现金流,现在搓麻将输光现钱叫“立正”。“大蓬”就是呢大衣;“pawn”就是典当。“落门落槛”是舒齐,手头松。“搁血”,血就是钱,搁是搁浅、搁牢、周转不灵的意思。“跌相”即装穷。“弹琴”即说好话。黄鱼头是五块钱,一副眼镜两个圆,是两块零钱。
最好玩的是“着棋”,意近现在的“下一盘很大的棋”。为了借钱,总要远兜远转,费尽口舌,如同“着棋”之布局。
最后来看一段打架耍狠的话。老底子这种人叫做“吃斗模子”。
侬不是黄浦滩的铜人,拳头打不进的;我也不是九房合(音鸽)一子,死不得的。小身体是自家的,并不是问人家租来的。侬不是三头六臂,我也不是冬瓜将军,不妨搅过明白。我倒有点不领盆,小鬼跌金刚,棉纱线扳倒石牌楼,侬倒来试试看。
反倒是这段也许最容易看明白。
只需提示一点:“黄浦滩上的铜人”是真有其物,那就是英国人赫德,大清皇家的海关总税务司。他的铜像于1914年在外滩矗立,1941年被日本人拆除融化。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些对话都极富画面感,很容易让我们想象当年黄浦滩上的种种情境。
这让我觉得自己赶紧要把现在上海滩的各种情境留下来,免得再过一百年,后人也将无法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