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5年5月21日柏林时间下午2点30分,北京—法兰克福的航班准时在机场平稳降落,法兰克福机场大厅的海关检查出口处三三两两地聚集着迎接亲友的人。身穿白色风衣的芮小丹站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静静注视着依次而出的旅客。
肖亚文随着旅客走了过来,她什么行李也没带,只是挎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坤包,那情形不像是来法兰克福旅行,而更像是去逛北京的超市。
肖亚文长着一张精致得让人无法判断年龄的脸,仿佛就是一件油画大师呕心沥血创作出来的艺术品。她身穿一套华贵的职业女装,眼睛里注满了灵气和自信,浑身散发着一种精明干练的气质,那是典型的白领女性的特征。
芮小丹迎上几步,朝着边走边观望的肖亚文亲切地喊了一声:“亚文!”
肖亚文闻声快步走来,兴奋地喊道:“小丹!”
两人激动地拥抱了一下,肖亚文说:“我得先告诉你,我只能呆几个小时,得乘晚8点的班机回去,明天我人必须得在北京。我这趟是专程来见你的,自费。”
芮小丹惊诧地看看她,不解地质问:“你疯啦?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得这么折腾?”
肖亚文说:“电话里,我怕你三言两语把我打发了。我这么折腾一趟,念我这来回的路费你也不好意思拒绝我。要是等你歇完探亲假再去古城找你,时间就来不及了。”
芮小丹迟疑了一下,本能地说:“如果是有人托你给古城的什么案子说情,那就别说出来了,我既没贼心也没贼胆,更没那个权力。”
肖亚文说:“你怎么看谁都像贼啊?”
两个人边说边走出大厅,走向停车场,上了一辆白色女士轿车,芮小丹驾车向莱茵河南岸的“紫竹园”小酒店驶去。
肖亚文一上车就笑着说:“你的拥抱不够真诚,敷衍我。”
芮小丹也笑道:“你神神道道让我猜心事,我真诚得起来吗?”
肖亚文系上安全带,理了理头发,说道:“小丹,咱俩从警官大学认识……”
芮小丹说:“不用铺垫,直接说。”
肖亚文说:“不行,还是铺垫铺垫比较实用。”
芮小丹说:“最好的朋友。”
肖亚文说:“有你这个定性我就踏实了。”
芮小丹说:“少奶奶,您快把您那金口里的玉言吐出来吧。你这么精明的人,我还真想不出你能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肖亚文摆摆手说:“不着急,还有时间,只要不误了班机就行。这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得喝着咖啡细说从头。”
芮小丹心里越发疑惑了。
法兰克福不仅是欧洲的交通枢纽和德国金融、科技的中心,也是著名的旅游胜地,歌德故居、保尔教堂、老歌剧院……让这个城市充满了多元魅力。美茵河的南岸历来就有吃、喝、跳舞的美名,那些气氛无拘无束而风格各异的小酒店点缀着莱茵河的浪漫。
她们俩对这座城市都不陌生。肖亚文经常到柏林办理商务,抽空就去法兰克福看看芮小丹的母亲。芮小丹则是在这个曾经是日尔曼帝国首都的城市里度过了9年的时光。
芮小丹的母亲经营的“紫竹园酒店”就在美茵河南岸,这是一家店面不大的中餐馆,门前的露天酒吧有20多平方米,遮阳伞下的圆桌有些空着,也有一些坐着喝酒聊天的客人。
芮小丹将车开到“紫竹园酒店”的汽车泊位停下,芮小丹的母亲闻声迎了出来。
芮小丹的母亲张慧敏50多岁,是那种干练而有修养的妇女,她的眼角刻满了皱纹,慈祥的目光里夹杂着几许孤独。
肖亚文还没下车就亲热地喊道:“张姨您好!”
芮母也热情地说:“路上累了吧,快到里面歇歇。”
芮小丹关上车门对母亲说:“妈,亚文还要赶晚上八点的飞机回去,就呆几个小时。五号桌空着,我和亚文谈点事,给来点喝的吧。”
芮母吩咐过招待,又问肖亚文:“这么大老远的,怎么呆这不大会儿就走哇?”
芮小丹说:“妈,没事,她要的就是这个劲儿。”
肖亚文说:“张姨,我下个月还来柏林,可能没时间来看您,先跟您说一声,您可别挑礼儿呀。”
芮母说:“你们都忙,不用惦记我。”
肖亚文到洗手间擦了一把脸,又重新补了一下妆,走到五号桌将手里的包放在桌上,在芮小丹的对面坐下。桌上不但有两份咖啡,还有两杯法兰克福最经典的“苹果酒”饮料和两份世界名菜——法兰克福香肠。
亚文低头闻了一下,陶醉地说:“啊——好情调!”
芮小丹说:“吃的喝的都有了,细说从头吧。”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手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点上,这套动作娴熟、自然,一看便知是有点吸烟史了。
肖亚文惊讶地问:“你怎么学会抽烟了?”
芮小丹说:“去年卧底,当了一个多月的坐台小姐,就学会了。”
肖亚文坏坏地笑着说:“没学会点别的?”
芮小丹立刻被逗笑了,说:“你好淫秽呀。”
肖亚文“哈哈”开怀大笑,笑罢归入正题,说:“老板交代个差使,让找个离北京远点的地方租套房子,意思是没有熟人打扰,他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我想来想去还是把他放在古城比较合适,你办事有分寸,能有个照应。”
芮小丹说:“清静,躲什么?是警察还是仇家?”
肖亚文说:“我来找你,本身就含有政审担保。”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和一张个人简历递过去说:“这是这个人的情况。”
芮小丹扫了一眼身份证复印件,然后看个人简历——
丁元英,男,1959年出生,籍贯成都,北京户口,1978年考入清华大学,1979年留学柏林堡大学,1985年获经济学硕士,同年就职于柏林H.N.S国际金融投资公司,1989年就职于北京通达证券公司,1990年2月在北京结婚,同年8月离婚。1991年鬼混。1992年3月就职于柏林《世界经济周刊》,任经济发展战略研究员,1994年1月辞职。1994年6月在北京创办个人私募基金,1995年5月私募基金预备解散。此人无信仰,爱好音响,在柏林有一套住房,有德国永久居留权。<abbr></abbr>
芮小丹看完之后问:“鬼混是什么意思?”
肖亚文说:“酗酒、女人,花天酒地那套呗。”
芮小丹淡漠地说:“你也是警官大学出来的,为这种人担保?当然,花天酒地并不违法,只是一种带符号的生活方式。”
肖亚文说:“我无须为他辩解,也没说他是好人,只是如果按你的逻辑,你也是警官大学出来的,你是刑警,那你认为女人抽烟是不是也带着一种符号呢?”
芮小丹说:“诡辩。”
肖亚文一笑说:“权当是诡辩吧。”
芮小丹质疑地问:“在古城租套房子,就这么简单吗?”
肖亚文说:“要这么简单我就不找你了,北京周围的城市我哪儿租不来一套房子?我刚才说了,你办事有分寸,能有个照应。”
芮小丹问:“分寸指什么?照应指什么?”
肖亚文想了想,说:“就是……你这么跟审贼似的一问,我还真难解释了。”
芮小丹笑笑说:“没关系,你慢慢交代,我听得懂的。”
肖亚文说:“本来我在天津租了房子,可是突然觉得不对劲儿,我发现私募基金实际上已经停业了,确切地说已经进入了清算程序,这就是说要散摊儿了,散摊儿就是解散,就是各奔东西。我给丁总当了一年助理,说有幸也行,说缘分也行,总之我没见过这样的人,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人……”
芮小丹不屑地打断肖亚文的话,说:“不是人是什么?”
肖亚文说:“是魔、是鬼都可以,就是不是人。”
芮小丹禁不住笑了笑,说:“怎么讲?”
肖亚文喝了一小口咖啡,慢慢转动着杯子平静地说:“会赚钱的人、地位高的人、有思想的人、有学问的人……我想,或多或少、直接间接,我都见过,但他们都是人,想的、*都是人的那点事。丁元英不同,他跟正常人的思维颠倒了,说鬼话,办鬼事,倒行逆施,但是还有道理,像魔,柏林有个居士说他是极品混混。”
芮小丹说:“极品混混就不是混混了?”
肖亚文说:“也是。”
芮小丹说:“好,不管是魔还是混混,你要通过有个照应达到什么目的?”
肖亚文说:“不能让这条线断了,得有个什么事还能牵着。你在古城尽点地主之宜顺理成章,你们不是雇佣关系,关照多少都是人情。我办完这个差使就跟他搭不上话了,但我和你是朋友,你关照他,人情是记在我账上,关照他就是给我帮忙。”
芮小丹明白了一些,说:“总之这个人对你有用,你是想在私募基金解散以后还能跟他保持联系,慢慢成为朋友。”
肖亚文轻轻摇摇头,淡淡地说:“朋友?不可能。认识、熟人、够得上说话,这就已经不错了。咱跟人家根本不是一种人,凭什么跟人家成朋友?”
芮小丹说:“仅仅是认识有什么意义?你总得为点什么。”
肖亚文说:“认识这个人就是开了一扇窗户,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听到不一样的声音,能让你思考、觉悟,这已经够了。其它还有很多,比如机会、帮助,我不确定。这个在一般人看来可能不重要,但我知道这个人很重要。”
芮小丹又拿起身份证复印件看了看,抽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笑着说:“这人,是让你越做越精了,这种事都能让你榨出油来。”
肖亚文说:“可我先把自己榨出油了,这么一折腾,天津的预付房租和这次的往返机票一共两万多元哪,全得我自己出,这才叫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这事得自然,如果让他察觉到有刻意的成分,那我就丢人了。”
芮小丹凝视着肖亚文的眼睛许久没有说话,就像在破译一道密码。沉思之后她把香烟在烟缸里熄灭,像场外评论一样说了两个字:“老到。”
肖亚文像洞穿一切似的一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芮小丹问:“想干什么?”
肖亚文说:“你在想,白领就是白领,四面动机,八面周到,不是吃干饭的。这事名为关照,其实就是变相献媚,连保镖都有了,而且根本不给你推辞的机会。”
芮小丹忍不住笑出声了,说:“你已经不是人了。”
肖亚文说:“你办事有分寸,得体、自然。咱们是朋友,你就给我当回使唤丫头。其实我但凡有一点办法都不会来找你,我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和你搅和在一起。”
芮小丹不解地问:“为什么?”
肖亚文几分夸奖几分忌妒地说:“没你的时候我往人堆一站还是个角儿,有你在我就成陪衬了。你看看你这脸蛋儿,哪像是肉身凡胎生出来的,简直就是鬼斧神工啊。你再看你这身段,腰细腿长、胸高屁股大,再加上冷艳的气质,哪个女人愿意往你身边凑?”
芮小丹笑道:“用词粗俗了点,这马屁也拍得过头了,但我还是爱听。”
肖亚文说:“私募基金清算分红的日期已经确定了,6月15日在柏林,这样算下来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又要租房子又要布置,时间很紧张。”
芮小丹想了想说:“我已经3年没来看老娘了,怎么也得度完假期再回去,你知道在刑警队请假有多难哪。这样,我给欧阳雪打个电话,房子的事让她去办,具体细节让她直接和你电话联系,以后的事就交给我了。”
肖亚文端起酒杯说:“那我就先谢了,我干了这杯酒,所有的心情都在这酒里了。”说罢一口气把酒喝干了。
芮小丹端起酒杯说:“别,谢字我受不起,我也干了这杯,扯平了。”
肖亚文从芮小丹手里夺过酒杯说:“你得开车,不能喝酒。咱们难得在国外一见,怎么也得留几张纪念照吧。呆会儿还有时间,咱们找地方照相去。”
芮小丹端起咖啡说:“那我就以咖啡代酒,也算扯平了。”
肖亚文细细端详着芮小丹,停了片刻说:“小丹,有几句话不管是不是多余,也不管你怎么去想,作为朋友我都必须得给你几句忠告。”
芮小丹说:“你讲。”
肖亚文说:“当你觉得这个人很特别的时候,千万别对这种人动心思,一旦动了那种心思你就算把地狱之门打开了,除了自己受折磨不会有第二种结果。这种不是人的<a></a>人是个女人都受不了,他妻子只跟他过了半年就离婚了,说他不是人。我说这话你可以不当回事,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是你自找的,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芮小丹说:“不放心,就别放我这儿。”
肖亚文说:“准知道你会这么想,但是你错了,这里面什么意思都有,就是没有男女的意思。我要是打他的主意不会把他放你这儿,那不是把肉往狼嘴里扔吗?”
芮小丹对于“狼”的比喻不以为然地一笑,说:“姐姐,跑题了。”
肖亚文说:“好,回到正题,咱们照相去。”
于是,芮小丹起身去酒店里拿照相机,肖亚文把芮母也拽了出来,三个人以紫竹园酒店为背景其乐融融地照起相来,其中更多的是芮小丹与肖亚文的合影。
照完相,肖亚文对芮母说:“张姨,我和小丹再到别处照几张,晚饭就在外面吃了,回来吃饭赶不上飞机,我这就跟您道别了,下次再来看您。”
芮母一边点头应承一边说:“屁股还没暖热就走,这叫什么事儿呦。”
芮小丹又去开车,肖亚文惬意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向芮母招手告别。芮母目送着汽车走远了,这才摇摇头回到酒店里。
法兰克福是座移民城市,不同肤色、不同民族的人都可以在这里见到,其中也有不少中国人,经常可以看到写着中文招牌的店铺。两个人一路上开心地谈笑着,悠闲地观望车窗外面的街道和风景。湛蓝的天空、柔和的阳光、起起落落的鸽子、异国情调的建筑,似乎一切都使人沉醉。
芮小丹在遇到路口的红灯停车时问:“什么是私募基金?违法吗?”
肖亚文说:“还没立法,怎么违法?私募基金按我理解就是没有经过注册的私人代客理财,性质和信托差不多。丁总募集的资金全部来自德国,但完全针对中国股市,简单地说就是你的资本,我的头脑,大家一起在股市上捞钱,包你只赚不赔。”
芮小丹不屑地说:“天下哪有包赚不赔的买卖?”
肖亚文说:“你以为德国人的钱就那么好用啊?赔钱是由经营风险担保方承担,与投资人没关系。”
绿灯亮了,芮小丹随着车流通过路口,又问:“那担保方就不怕赔钱吗?”
肖亚文说:“怎么不怕?都怕。担保方是确认你不会让他赔钱他才给你担保的,这完全取决于担保人对你的能力有没有信心。但是对于投资人,那当然是包赚不赔。”
芮小丹说:“有这么好的事,你投了多少?”
肖亚文说:“3000万元的入会门槛,咱迈得过去吗?其实我也动过这个念头,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买点就行,可心理承受不了,超出道德底线了。”
汽车驶到了离步行街不远的一条街道,芮小丹找个车位停下车。
她们沿步行街一路走到罗马广场,一路上不断请行人为她们拍照。在罗马广场,她们请一位正在太阳伞下喝咖啡的德国老人为她们拍照。这位头发花白的德国老先生或许是一个摄影爱好者,他热心而骄傲地选择了几处很有特色的背景为她们照了十几张合影,这才怡然自乐地继续去品味他那杯已经没有了热气的咖啡。
从罗马广场来到美茵河大桥,此时已是夕阳斜照,金红色的霞光像一层轻纱洒在恬静的水面上。她们拍了几张合影后,沿着大桥边走边聊。芮小丹左手拎着包,右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水面的风吹动着她的风衣下摆,吹散了她飘逸的头发。
肖亚文问:“你已经拿到了律师执业证,下一步怎么打算?”
芮小丹说:“我只是为再就业储备条件,现在还没被淘汰呢。”
肖亚文感叹地说:“咱们班的女生现在还干警察的已经不多了,能在刑警队撑下来的就更少了。女人干刑警真不行,体能和思维都跟不上,到头来当个穿警服的花瓶都嫌你不够鲜亮。你还想撑多久,敢撑到30岁吗?”
芮小丹说:“不敢,30岁再申请留学就很难通过审批了。我打算再干两年,然后到法兰克福大学读个学位,这边吃住都省钱,将来回国当个律师。我除了法律没别的技能,只能在法律这行挣口饭吃。其实我对律师这碗饭也并不自信,律师对逻辑思维和综合知识的要求更高,填不饱肚子的律师多着呢,走着说着吧。”
肖亚文一笑说:“律师好啊,张嘴就是钱。”
芮小丹说:“女人那点慧根当不了大律师,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你呢,私募基金解散以后你怎么打算?”
肖亚文的眼睛里掠过一缕惆怅,说:“还在北京漂着呗,咱一没能耐二没本钱,除了打工还能干什么?省吃俭用攒点钱,看将来有没有机会。”
芮小丹陪肖亚文在罗马广场附近的景点逛了一下午,照了3盒胶卷,两人一起吃了晚饭,然后提前一小时赶到法兰克福机场。
机场大厅灯火通明。肖亚文办完登机手续后,在入口处与芮小丹道别。
芮小丹在道别的最后一刻望着肖亚文的眼睛,诚恳地说:“亚文,我是警察,我不希望看到咱们之间发生不愉快。”
肖亚文凝思了片刻,说:“法律上我担保没有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人,我只能这么告诉你: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这种人。”
肖亚文歉意地淡淡一笑,轻轻挥挥手告别,再见了。
(第二章)
选帝侯大街是柏林最繁华的商业大街,长长的林阴大道上世界名牌商店林立,餐厅、剧院、咖啡馆、电影院应有尽有,让人流连忘返。
索林特博彩公司大楼就在这条商业大街上,这座六层大楼已经有40多年的历史,虽几度兴衰易主,但一直沿袭了经营博彩业的传统。大楼从一楼到四楼全都是营业区,以赌场为主业,辅助经营客房、酒吧、饭店。
公司的会议室设在六楼的办公区,会议室有200多平方米,私募基金的清算分红会议就在这里举行。索林特公司在会议室走廊两端的入口布置了4名保安,会场里的气氛沉闷而严肃,这与选帝侯大街的繁华形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私募基金的11名当事人全部到席,他们分别代表的权利是——
受托方:
丁元英受托资本:1700万马克1892万美元
兑换币种后到账:23266.4万元人民币
风险担保方:
柏林索林特博彩公司董事长詹妮担保金:380万马克
柏林中华园餐饮公司董事长郑建时担保金:50万马克
北京正天商业大厦总经理韩楚风的私人代表李志江担保金:45万美元
资本委托方:
柏林尼特斯勒国际投资公司代表格尔斯曼委托资本:850万马克
波恩圣米哥金融投资公司代表恩格委托资本:480万美元
柏林M.T.D信托投资公司代表库兹曼委托资本:400万美元
柏林STYL风险投资公司代表贝克委托资本:700万马克
……
会议由风险担保方代表詹妮主持,她35岁,金发蓝眼睛,出身名门,柏林大学法学硕士、商业管理学博士。她在柏林洪堡大学就读期间曾一度涉足模特儿业,凭着一副骄人的身段和艳美的容貌踏上T型台,她在莱茵河边那个忧郁的回眸不知倾倒了多少男子,成为模特儿界的一个经典。她在柏林洪堡大学度过了9年的时光,完成学业后继承父业经营索林特博彩公司,经历了两次短暂而失败的婚姻。这个学历显赫、曾是摄影师灵感之源的女人让人很难把她与赌场——这个男人的领地联系在一起。
会议全部用德语进行。
詹妮环视了一下包括当事人助理在内的与会成员,讲了一段开场白:“先生们,私募基金经过了11个月的运作之后,丁元英先生出于个人状态的原因和资本安全的考虑决定终止合作。这当然不是我们期待的结果,我作为风险担保人对此深表遗憾。下面,我们请受托方代<s>99lib?</s>表肖亚文小姐宣布经营状况和分红。”
肖亚文站起来,礼貌地向与会者点头行礼,用流利的德语讲道:“根据协议,私募基金在北京、上海、深圳三个城市六个证交所建立代理账户,进入中国A股市场的资金和利润全部由投资方代理直接监管,受托人的每一道指令和投资方的每一笔交易都得到了各方代理的确认和记录。经过11个月的经营,扣除兑换币种、汇款、开户、交易等9项成本,净利润4280万马克,现已存入索林特博彩公司账户待分配。”
接着,肖亚<footer>99lib.</footer>文将分配文件表给每人面前发了一份。分配数字为——
私募基金利润:4280万马克
私募基金投资回报率:82%
投资委托方集体预分:4280万×60%(分成比例)=2568万马克
投资委托方投资回报率:50.35%
投资委托方各资本分红:
柏林尼特斯勒国际投资公司:428万马克
波恩圣米哥金融投资公司:435万马克
柏林M.T.D文化投资公司:362万马克
柏林STYL风险投资公司:352万马克
……
受托人丁元英预分:4280万×40%(分成比例)=1712万马克
丁元英可支配利润:1712万马克
丁元英支付风险担保方:1712万×70%=1198.4万马克
风险担保方风险投资回报率:239.7%
风险担保方各资本分红:
柏林索林特博彩公司董事长詹妮1198.4×74.5%担保份额=892.8万马克
柏林中华园餐饮公司董事长郑建时1198.4×9.8%担保份额=117.5万马克
北京正天商业大厦总经理韩楚风1198.4×15.7%担保份额=188.1万马克
丁元英分红:513.6万马克
詹妮说:“先生们,这份分红数字全部经过各方会计师的核对和签字,如果你们没有其它方面的异议,请你们在文件上签字,我们现在就办理付款。”
没有人提出异议,所有当事人都在各自面前的文件上签了字,签字后的文件马上被索林特博彩公司的工作人员收走了。
这时,尼特斯勒国际投资公司代表格尔斯曼举手示意发言,他说道:“我想请问丁先生,私募基金在业绩最好的状态下终止合作,是否受到了外力作用?”
丁元英中等身材,略显消瘦,穿一套深灰色西装,严肃的神态里显露出几分憔悴。格尔斯曼的问题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平静地答道:“没有。”
格尔斯曼说:“首先我要感谢詹妮小姐和两位先生的风险担保,这使我们的投资成为可能。但是,我们不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目的而参与基金,是要探讨某种可能,而本基金82%的利润率已经证明了这种可能。”
丁元英用流利的德语说:“协议第七条规定,本基金不规定合作期限,以保证委托方在亏损接近10%担保底线时可以及时撤资,以保证受托人在状态不佳时可以及时停业。”
M.T.D信托投资公司代表库兹曼耸了一下胖胖的肩膀说:“一夜风流。”
丁元英解释道:“本基金从融资到运作的特殊性决定了它在法律上的真空地位,这种投机而尴尬的特性也决定了它不适合男婚女嫁。”
格尔斯曼说:“有人说中国股市不像是一个融资市场,而更像是一台取款机。丁先生是为数不多的掌握取款机文化密码的一个,而他通过与我们的合作获得了原始资本,也获得了规模资本的号召力。我们不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目的而参与基金,丁先生也不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目的而终止合作。我们并不拒绝重新讨论合作规格和条件,但是如果丁先生的行为有悖商业道德,那将有损他的个人声誉。如果丁先生不能证明其决定的公益性,那么现在的情况完全适用第二十一条款,我提议进行表决。”
私募基金合作协议的第二十一条是担保条件条款,原文为:受托方在盈利前景看好且获取1000万元人民币以上的资本积累而单方面提出终止合作的,经超过2/3以上的资本代表表决认为受托方存有不道德的商业动机,担保方保留根据协议冻结受托方资本的权利,冻结期限最短不少于2年,最长不超过3年。
詹妮说:“先生们,认为受托方存有不道德商业动机的请举手。”
投资委托方的代表都举手了,担保方只有郑建时一人举起了手,詹妮、李志江、丁元英3人没有举手。
詹妮说:“7票支持,3票反对,通过。”
波恩圣米哥金融投资公司代表恩格发言道:“我提议,由尼特斯勒公司代表私募基金投资方监督受托方的资金冻结。”
这个提议全票通过。
恩格接下来又发言道:“丁先生在辞去《世界经济周刊》研究员的时候签过一份协议,限制你在5年内不能从事同一行业,为此补偿你15万马克,虽然你没有接受这笔钱。为了丁先生的声誉,我们希望你做出必要的承诺,并为此补偿你18万马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格尔斯曼的助理随即拿出六沓马克现金和一份事先拟定的商业利益保护协议。那6沓现金一看就是代表了6个投资人,每家出资3万马克。
郑建时插言道:“这显然是预先谋划的。先生们,过分了吧?”
郑建时43岁,出生在波恩,祖籍安溪,信奉佛教,身兼欧洲华人协会常务理事、德国福建同乡会秘书长、柏林安溪茶业商务会会长等职,在不莱梅开有“中华园”分店,另在柏林经营一家安溪茶艺馆,还有一家名为“斯雷特姆”的贸易公司,在欧洲闽南系华人圈里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他在丁元英留学期间两人因茶道而相识,因讨论佛教而为友。
丁元英拿起协议看了一遍,提笔划掉补偿条款,<samp></samp>签上名字,然后站起来说:“我这个人还没有重要到可以用‘个人声誉’来评价的程度,我很荣幸能与在座的先生们合作,我恳请先生们能同意我从冻结的资金里拿出13万6千马克的零头,给我留口饭钱。”
丁元英说完,将现金和协议递给格尔斯曼。
格尔斯曼接过协议看了看签名,困惑地说:“我想,我们没有理由不同意。”
丁元英坐下,会议室里呈现一阵不和谐的沉寂。
詹妮平和地问:“先生们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人再提问,但众人的目光却全部锁定在丁元英身上,那么多目光汇集在一起清晰地聚焦成了一个硕大的问号:为什么?
詹妮等了几秒钟,会场里也沉默了几秒钟。她适时地站起来说:“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可以结束了。请大家在会议记录上签字。”
*员拿着会议记录逐一请各方代表签字。
签字之后,詹妮友好地说:“请原谅,我还想再占用先生们一点点时间。我提议,为我们这次愉快的合作大家干一杯。”
早有准备的工作人员闻声而动,转眼间几个餐厅侍应每人托着一盘子红酒走进会议室,恭敬地给每位女士和先生们送上一杯。
詹妮举起酒杯说:“为我们愉快的合作,也为我们有机会再次合作,请大家干杯!”
每个人不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都把酒喝干了。
詹妮寒暄着,送客,投资方的人很快就散去了。
郑建时是丁元英的朋友,虽然他与詹妮同在一个城市里生活,但彼此并不熟悉,是私募基金使他们走到了一起。此时他客气地对詹妮说:“詹妮小姐,我们也回去了。晚上我给元英饯行,非常希望你也能来赏光。”
詹妮也客气地说:“谢谢,晚上我还有事,就不去了。明天我去机场送他。”
郑建时说:“也好,那就明天见。我们先告辞了。”
于是,郑建时、李志江和郑建时的一个助理一道走了。
詹妮小声对她的助理交代了一句什么,那位助理也离开了。
会议室里就剩下詹妮、丁元英和肖亚文3人。
詹妮说:“走,我们到酒吧坐坐。”
在往酒吧走的路上,詹妮问:“这次买唱片吗?”
丁元英说:“买了60多张。”
詹妮说:“你收藏那么多唱片,都能记住吗?”
丁元英说:“经常有买重复的,不过就这点嗜好,重复就重复吧。”
他们说着话来到四楼的酒吧,形容这里只需用两个字就够了:奢华。
这是一处由6个吧区组成的酒吧,有艺术吧、激情吧等等,根据不同的主题,从设计装修到音乐都营造出风格各异的气氛,各吧区之间既独立成章又浑然一体,置身在这种典雅、浪漫而又富丽堂皇的景致里喝上一杯充满欧洲风情的美酒,实在是一种人生的享受。
这个时间酒吧的客人并不多,詹妮选了一个不易被人打扰的位子3人围桌而坐,随即就有一个30多岁的男侍应走来,詹妮对他交代了几句,不一会儿,这个侍应就把酒和酒具送来了,还有一盒女士香烟和一个精致的打火机。
丁元英看到那瓶酒,随口一问:“这是干什么?”
这瓶酒的售价是1万多马克,相当于4万多人民币,它是人头马出品的路易十三干邑美钻品系的一种,是白兰地酒中陈年佳酿的极品,无论是水晶雕花的酒瓶还是镶嵌在水晶栓中心的钻石,无不诠释着这瓶经典之酒的收藏价值以及拥有它的主人身份的尊贵。
詹妮打开酒瓶,倒上3杯酒,说:“很抱歉,我只能按规矩办。”
丁元英从衣袋里拿出一盒三五香烟点上一支,说:“既是规矩,就没什么可抱歉的。是我该谢你们,没有你们的担保,我一个马克也拉不来。”
詹妮也点上一支烟说:“如果我认为有风险,我不会给你担保,韩楚风他们也不会。你让我们都赚到了钱,这才是本质。”
詹妮左手夹着香烟,右手端起酒杯,向丁元英和肖亚文示意了一下。丁元英也端起杯子也向詹妮示意了一下,3个人都喝了一口。
这瓶集千般宠爱于一身的酒就以这种最不经意的方式完成了它的使命。
这时,那位助理走过来,将一个文件袋包放到桌上,对詹妮说:“8万美元。”
詹妮点了一下头,让助理走了。
詹妮再次倒上酒,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丁元英歉意地说:“没什么,我就想清静一段时间……这话让我都觉得是敷衍。”
詹妮笑了,说:“你没有在柏林大学的时候健谈了。”
丁元英说:“我是不想让人看我像个精神病人。而且,这是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不愿意和外国人讨论的问题,请原谅。”
詹妮把香烟放到嘴上,两个夹着烟的手指贴着嘴唇,眼睛望着丁元英的脸。那眼神,依然是一个不得其解的问号。
(第三章)
丁元英、肖亚文和李志江一行3人同机回到北京,客机在北京时间下午4点30分降落首都国际机场。6月的柏林气温不到20度,而北京已经进入夏季了。
私募基金的刘会计师和正天商业大厦的马主任都已经提前在机场等候,开来了3辆汽车。刘会计师开的是私募基金的那辆克莱斯勒V6轿车,现在已经换成了临时牌照。马主任带来了两辆车,一辆奥迪A6是正天商场的公车,一辆宝马730是韩楚风的私人车。
马主任30多岁,从发型、服饰到举止、神态都是训练有素的商务人士形象。见到丁元英后他上前握手道:“丁哥,韩总开会,让我来接您。秋红姐昨天到了,韩总安排他们住阳光酒店9012房,她现在正在酒店等您。韩总交待,您的车开走以后,就用韩总这辆车,司机小赵您也认识。韩总让我转告您,晚上你们都别安排活动,他要找您喝酒。”
丁元英点点头说:“行,你带志江回去,我们去酒店。丁元英上了克莱斯勒车,肖亚文开车,她把一提包唱片和一只小皮箱放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刘会计师和丁元英坐在一起,黑色宝马空车跟在他们身后,3辆车驶离机场。刘会计师40多岁,个子不高,秃顶,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说:“丁总,汽车的过户手续带来了,都在袋子里。两台电脑装在后备箱里。” 丁元英接过文件袋抽出文件看了看。刘会计师又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张报表、记录和一沓现金一一解释道:“接到你的电话后工资就全部发下去了,这是工资表。肖助理的年薪20万元存入银行,刚才已经把存单交给她了。7台电脑装在这车里两台,办公室还有5台,办公用具的清单都在这里。账上的钱支付完工资、房租、水电、物业管理之后,还剩余6300元,都取出来了。现在只有两笔账不清楚,一笔是肖助理上个月支取的3万元还没报账,一笔是这次去柏林的费用。另外,这几天一共有14个人来找你,这是记录。”丁元英接过文件和现金说:“肖助理支取的那笔钱知道,这些账不用管了。呆会儿你和肖助理坐那辆车去办公室把财务交接一下,然后送你回家,剩下的事让肖助理处理。这一年里大家相处得不错,谢谢你们。”
刘会计师说:“丁总,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打电话。”
丁元英又说:“谢谢。”
两辆汽车行驶了将近半个小时来到阳光酒店,肖亚文在停车场找了个位置将车停好,将车钥匙和小皮箱交给丁元英,将唱片放到宝马车里。
丁元英对小赵说:“你送他们去荣泰写字楼,然后送刘会计师回家,不用来接我,肖助理身上带着钱,你跟她在一起。”
接着他将2万美元交给肖亚文说:“你先去银行把这2万美元兑换了,再去交接财务资料,然后联系搬家公司把文件和值钱的办公用具送到我那儿的地下室。你先办着,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去。”
肖亚文接过美元说:“我刚发薪,用我的钱换吧。”
丁元英说:“行。”
刘会计师和肖亚文上了小赵的车,办事去了。
丁元英走进阳光酒店,乘电梯上了九楼,来到9012号房间,摁动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30多岁的女子,相貌与丁元英有几分相似,说普通话带着四川口音。她高兴地说:“哥,你来啦。”
她是丁元英的妹妹,叫丁秋红。房间里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丁秋红的丈夫谢辉,一个是谢辉的同事,是他们请来替换开车的司机。
丁元英一进门就看见房间里放着收拾好的行李,不解地问道:“这是干什么?你们昨天来的,这就要走吗?”
谢辉等丁元英坐下之后说:“就等你了,秋红说等你交待完事儿我们就走。”
秋红说:“家里只有两个老的一个小的,茶馆里忙不过来。谢辉他俩是请假出来的,得早点回去上班。我们两个房间,多住一天就是1000多块,谁出的钱都是钱哪。再说了,跟你说话你累我们也累。”
丁元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秋红忙说:“哥,我可没有别的意思,我这都是实话。”
丁元英拿出汽车钥匙,打开皮箱取出文件袋和6万美元一起放到茶几上,说道:“这辆车你们开回去,拿着手续在成都办牌照。车里有两台电脑,你们用得着。这是6万美金,我交待一下,这是专款专用的钱,1万用在汽车的日常费用,5万用在父母大病时的应急,这个钱,雷打不动。”
谢辉点头说:“哥,父母年纪大了,你的心思我明白。再说,家里的日子蛮过得去,也没啥子用钱的地方。”
秋红说:“哥,你真该回家去看看。”
丁元英说:“过段时间吧。”
丁秋红满脸失望之色,又说:“哥,我想把茶馆改造一下,可爸不同意,我想让你帮我给爸做做工作,你打个电话就行,我觉得你的意见爸能听得进去。”
丁元英说:“我也不同意,这倒不是因为茶馆的产权是老爹的。你把茶馆的门坎垒得太高了,家长里短的茶客喝不起了,茶馆的市井味儿就没了。老人有个事儿忙叨着,充实、乐呵,这是性价比最高的消费。”
秋红不做声了。
丁元英说:“老爹开茶馆那么多年,该赚几个他心里有数。真改成一杯千金的茶馆,单靠一杯清茶,能聚来一掷千金的客人吗?”
秋红说:“哥,你不用再说,我知道了。”
谢辉说:“哥,你刚回来,事情多,就不用在这儿陪我们了。我们都收拾好了,退了房子我们就动身了。”
秋红也说:“你忙你的吧。韩大哥知道我们今天走,他正开会,我们就不辞行了,你见到他代我和谢辉道个谢。
丁元英合上皮箱说:“行,我就不送你们了。路上车子不要开太快,注意安全,到了家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
说话间,几个人都站了起来。
秋红对丈夫说:“你们在这儿看着东西,我去送送哥。”
秋红送丁元英到楼下。
丁元英走过汽车时停了一下,指了指汽车说:“就是这辆车。”
他们到路边拦出租车时,丁秋红关切地问:“哥,你不回家,是不是有麻烦?”
丁元英说:“没有,我就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丁秋红说:“没事就好,家里就放心了。”
一辆出租车停过来,丁元英与妹妹道别,乘出租车去了荣泰写字楼。
私募基金的办公地点设在这座灰白色大楼的六楼,这座外表非常普通的老式写字楼被名目繁多的各类小公司分别租用,楼房外面挂着各个公司的牌子。私募基金不是注册法人,所以私募基金没有名号在其中。
楼下停了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运车,车上还没有装东西,也不见有人。黑色宝马车停在货运车旁边,司机小赵也不在车上。
丁元英走进办公室,见肖亚文一边在指挥搬家公司的工人拆卸和包装板式办公家具,一边和小赵一起往一只大纸箱里装文件。昔日有条不紊的办公室此时非常凌乱,地上到处丢弃着废纸,一派人去屋空的凄凉景象。
看见丁元英进来,肖亚文的手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整理东西的动作,她站起身,虽然表面上平静,但一种隐约的失落感还是从目光里流露出来。她上前接过丁元英手里的皮箱,苦涩地笑了笑,说:“真不敢相信,就这么结束了。”
丁元英说:“没见过公司关门吗?”
肖亚文说:“没亲眼见过。我是第一次在这种不是公司的公司里打工,也是第一次以这种公司关门的方式失业。”
丁元英说:“有开张就会有*,规律,只是咱们这周期短了点。”
肖亚文右手提着皮箱左手从纸箱里拿出自己的挎包到套间里去了。
小赵对丁元英说:“丁哥,刘会计说什么也不让送,他自己走了。”
丁元英也蹲下来帮着整理文件。
片刻,肖亚文从套间里出来,把提包和皮箱都放到纸箱的一侧,轻声对丁元英说:“兑换的钱放箱子里了,16万6千。”
她见丁元英蹲着,便抱来一捆杂志放到丁元英身边说:“丁总,您坐这儿。这会儿您有工夫,我把古城租房的账给您报一下吧?”
丁元英说:“行。”
肖亚文从包里取出一张账单和一沓现金递给丁元英。账单的内容是——
预付一年房租7200元
预付水、电、暖押金2000元
铁观音茶20斤6400元
CD古典交响乐影碟3100元
三五香烟40条3800元
上网开户费1200元
长途搬家费800元
更换门锁及杂项300元
合计:24800元
剩余:5200元
丁元英看过之后说:“放箱子里吧。”
肖亚文把账单和现金放进箱子里,说:“丁总,您怎么不问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丁元英说:“这不礼貌。”
肖亚文说:“以前我在两家公司打过工,离开的时候老板都会这么问,以示关心,这是做老板的风度。”
丁元英说:“我不懂里面的规矩。你有什么打算?”
肖亚文手一挥说:“算了,那都是虚的。”
正说着话,一个30多岁、面容姣好、衣着华贵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叫陈茹,是韩楚风的妻子。陈茹脸上挂着微笑,却也挂着一重心事。
小赵一见来人是陈茹便马上站起来,诧异地问:“大嫂,您怎么来了?”
陈茹在门口站下,很家常地说:“没事,我来看看。我怕东西太多地下室放不下,看还用不用再找个大点的地方。”
丁元英站起身,迎上去说:“嫂子,这点事还让你费心了。”
陈茹环视了一下说:“都是板式家具,一拆开就没东西了,估计放得下。你看你整天忙的,跟打仗一样。”
丁元英说:“撤了摊子,以后就不忙了。”
陈茹站了一会儿,说:“我看我也帮不上忙,那我就先回去了。”
丁元英说:“你看,这儿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陈茹冲着肖亚文和小赵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了,然后转身往外走。
丁元英送陈茹到楼梯口,站下,问道:“嫂子,有事吗?”
陈茹面有难色地说:“元英,你刚下飞机我就来找你,真不好意思。楚风说你撤完摊子就要离开北京,我想,我还是早点来找你。”
丁元英说:“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我打算明天走。有什么事你先说。”
陈茹说:“我弟弟又惹麻烦了,在歌厅里跟人打架,把人脸上划了个口子,破相了。我去医院看过人家几次,那边同意私了。楚风对我弟弟本来就有看法,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事。楚风的位置担不起人情,我也不好去找别人。所以,只能来找你了。”
丁元英问:“要多少?”
陈茹答道:“人家要20万。”
丁元英现有的钱总共不超过18万,这是他为今后几年准备的生活费。他仔细盘算了一下,说:“对不起嫂子,我只能给你15万。”
陈茹说:“15万够了,我手里还有几个钱。”
丁元英说:“你稍等,我去给你拿钱。楚风和我约好了晚上喝酒,怕没时间了。”
陈茹说:“小赵在这儿,你再回去拿钱不太好。你跟肖小姐交待一下,让她给我打电话约个地方,我去找她拿钱。”
丁元英说:“行。”
陈茹说:“那我就回去了。”
陈茹在记事本上写了一个手机号码撕下来交给丁元英,下楼去了。
丁元英回到屋子里,接着收拾东西。
搬家公司的工人用了3个多小时的时间将办公室的物品装上车。荣泰写字楼出租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检查完房屋后,肖亚文与他们办理了退房手续。之后,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向丁元英的临时住处驶去。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车灯、路灯、霓虹灯交汇在一起,北京的大街成了灯火辉煌的海洋。
丁元英在北京的临时住处是韩楚风的另一套住房,位于海淀区师范学校北侧的一个居民小区,三楼,面积80多平方米,带一间15平方米的地下室。
搬家公司的汽车开进小区,停在丁元英住的楼下。
丁元英说:“等一下,我先看看东西怎么放。小赵,你在上面看东西。亚文,你帮我把皮箱拿下来。”说着,他顺着楼梯下到了地下室。
丁元英到地下室去开铁门,肖亚文提着皮箱跟在后面。丁元英开门后从衣袋里取出那张手机号码,又从皮箱里拿出现金一并交给肖亚文说:“陈茹的弟弟把人打伤了,处理这事等着用钱,她不想让楚风知道这事。这边忙完让小赵送你回去,你打电话跟陈茹约个地方,把这15万交给她。”
肖亚文提醒道:“那您箱子里就剩2万多块钱了。”
丁元英说:“过得去。”
肖亚文将电话号码和钱放进挎包,说:“丁总,您这点钱真应了那句俗话,还没焐热就干净了。”
丁元英把皮箱放到墙根,说:“你上去,招呼他们卸车。”
肖亚文上来让大家卸车,工人们一拥而上开始搬东西。
车上的东西卸到一多半的时候,一辆白色本田轿车开过来。小赵一见,说了声“韩总来了”马上迎了上去。
肖亚文也迎上几步打招呼:“韩总,您来啦。”
韩楚风39岁,北京人,柏林洪堡大学工商管理学博士,现任正天集团正天商业大厦总经理。他高个子,身材魁梧,脸庞棱角分明,额头上挂着几缕略显稀少的头发,身穿一件月白色休闲衬衣,没有系纽扣,露着背心,别有一种洒脱的大家气质。
韩楚风下了车问:“元英呢?”
肖亚文答道:“丁总在地下室,我去叫他?”
韩楚风看了一眼车上所剩无几的东西说:“不用,快搬完了。元英确定明天走吗?”
肖亚文说:“确定。他下了飞机连口水都没喝一直忙到现在,就为这个。东西都运到古城了,他在这儿既没茶喝也没音响,可能不太习惯。”
韩楚风随口问:“你怎么给他选到古城了?”
肖亚文笑笑说:“不管选哪个城市您都会提同样的问题。古城刑警队我有个朋友,知根知底,有事了还能有个照应。”
地下室里,丁元英指点着最后一件物品放到位置,向搬家公司的负责人付过搬家费,锁上铁门,提着皮箱走上来。肖亚文上前接过皮箱。
搬家公司的汽车开走了。
韩楚风问:“秋红他们走了?”
丁元英说:“走了,让我给你带个话,道个谢。”
韩楚风说:“嗨,嗨,扯哪儿了。你呢,明天走?”
丁元英说:“走。”
韩楚风说:“那就还按原先定的,小赵和马主任去送你。你现在就把那几件换洗的衣服带上,明天就直接从饭店走了,我已经订好了两个房间。”
丁元英一怔,不解地问:“订房间干什么?”
韩楚风说:“喝酒哇,喝醉了倒下就睡,省事了。”
丁元英一笑说:“酒这东西摧残意志,真喝多了真不当家,满嘴酒话。”
韩楚风说:“摆个一醉方休的阵势就是为了说酒话,不然咱们就喝茶去了。”
丁元英把钥匙给小赵,说:“你上去,把床头柜上的那个旅行包拿下来,那里是换洗的衣服,我就不上去了。”
小赵拿过钥匙上楼去了。
肖亚文问:“丁总,您明天什么时候动身?我去送您。”
丁元英说:“有地址,就不麻烦你了。这一年你也没少辛苦,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肖亚文笑了笑说:“丁总,您这茶凉得也太快了,连个溜须拍马的机会都不给?”
丁元英说:“拍了没用,就不用拍了。”
肖亚文说:“删掉溜须拍马的成分,我就更得去了。”
韩楚风说:“亚文想去就让她去吧。明天你等电话,动身之前先去接你。亚文这丫头不错,挺懂事。”
肖亚文忙对韩楚风说:“谢谢韩总。”
小赵提着旅行包下来了,把钥匙还给丁元英。
丁元英说:“唱片、皮箱、衣服都放车里,明天不用回来拿了。”说完,又将那串钥匙交给韩楚风,说:“物归原主。”
小赵和肖亚文上了宝马车,丁元英和韩楚风上了本田车,两辆车驶离小区,一辆送肖亚文回公寓,一辆去正天饭店。
汽车行驶在宽阔的长安街,丁元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浓浓的烟雾顿时在车内弥漫开来,又随之被清凉的风吹散,十分惬意。
韩楚风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我还是为那事闹心,今天开了一天的会,都跟吃了耗子药似的。”
“那事”是指:正天集团的总裁病逝,在遗嘱里向董事局提名韩楚风为总裁候选人。前总裁是正天集团最有威望的人物,遗嘱提名的分量可想而知。但提名并不等于决议,两名副总裁是当然的候选人,这使正天集团高层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丁元英没有接韩楚风的话茬,这种事非同小可,非当事人不能评价。
汽车开过天安门广场,韩楚风拍拍方向盘说:“私募基金这一把,漂亮。当初要是从国内融资就更好了。从德国融资,资本条件苛刻,币种兑来兑去,成本太高。”抛开那件让他闹心的事,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声音里面流露出几许压抑不住的兴奋。
丁元英望着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大街,说:“国内信用是个问题。私募基金是没爹没娘的买卖,一边做生意,一边得准备拼刀子,脑后还得长只眼睛看衙门的脸色。”
韩楚风笑着说:“郑建时投了你一个不道德动机票,我没想到。”
丁元英也是淡淡一笑说:“建时凭心凭理超度亲疏,不失佛门正本。但他的佛根里只有熔点没有正智,所以他看我是一个元宝不失德性,一坛元宝图财害命。他那个佛,是修来世正果的佛,他还得到佛祖那儿多咨询咨询。”
韩楚风问:“那你呢?”
丁元英说:“我?正果是不想了,尘埃落定。”
韩楚风看了丁元英一眼,说:“有人骂你是汉奸,说你带着德国鬼子掠夺中国人,用国际游资扰乱国内融资市场。”
丁元英面无表情地说:“汉奸好歹还是人,比骂我不是人的总好点,知足了。”
……
正天饭店是正天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地处繁华商业区,古罗马王宫的建筑风格,停车广场宽阔大气,大堂四处金碧辉煌,既有典雅风情,又具王者风范。
韩楚风停好车,两人进了酒店。丁元英在电梯口等了一会儿,韩楚风到服务总台拿上两个房间的钥匙,一起上到16楼,打开7号房和9号房。这是两个单人套间,每个套间房价2400元,韩楚风享受会员价,5折优惠,所以实际房价只有1200元。
韩楚风让服务员拿出房间里的菜单,从菜单上挑了四个谭家菜、两个下酒凉菜,点了两瓶茅台酒和四盒三五烟,交给服务员办去了
丁元英来到韩楚风的房间,中央空调将房间内的温度控制在23摄氏度左右,使人感觉非常舒适,两人在客厅的正方形大茶几前面对面坐下,沏上茶。
韩楚风点上一支烟,解释说:“我可不是摆谱,天子脚下龙土之上,我韩楚风算不上个物件,我就是想找个痛痛快快喝酒说话的地方。今天就三件事,不兜圈子。”
丁元英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那件事,不是我能多嘴的。”
韩楚风说:“恕你无罪。”
丁元英淡淡一笑着说:“一个恕字,我已经有罪了。”
韩楚风有些不解地说:“元英,这几年你变了不少,越来越低调寡言了。你那股拔刀见血的劲儿哪去了?”
闲聊了一会儿,餐厅服务员推着一辆餐车将酒、菜和酒具送来,一桌精致的酒席顷刻间就摆好了。四个菜分别是:清汤燕菜、黄焖鱼翅、罗汉大虾、清蒸白鱼,全是谭家菜里的看家菜。谭家菜下料狠、火候重,讲究原汁原味,是中国最著名的官府菜之一。
韩楚风倒上两杯酒,举起杯说:“这第一桩,私募基金这一把让我挣了188万马克,道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一个字,干!”
两人连碰了三杯,瓶子里的酒顷刻下去了小半瓶。
吃了几口菜压酒,韩楚风接着说:“这第二桩,还得说那事。正天的情况我跟你没少念叨,争与不争,你不说话就已经表态了,我就想知道你这个‘不争’的所以然。你不说,倒是真有罪了。”
丁元英说:“这事退后一步让条道儿请两个副总裁先过去,可能胜算要多一些,但不是没有失算的可能。只是事关重大,我担不起这个闪失。”
韩楚风淡然一笑说:“我尚没拿起,谈何放下?”
丁元英自己端起酒喝了一杯,说:“你办事老总裁放心,但董事局不一定放心。董事局关心的不是老总裁的遗嘱,而是利润。同时,这里还有一个资历问题,对你也是一个潜在的障碍。退一步,让两个副总裁之间的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让他们去内耗,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企业必然会蒙受损失,此消彼长,有个比较。当董事局看清楚谁是争权的、谁是干事的,自然就众望所归了,你才有可能树立真正的权威。否则,你一登上拳台就会促使他们先结成联盟,你很可能是第一个牺牲品。”
韩楚风问:“他们要是不内耗呢?”
丁元英说:“这是文化属性,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韩楚风沉思了片刻,说:“打个赌吧,将来也算是一个段子,就赌我那辆车。那辆宝马打上7折,作价70万,如何?”
丁元英说:“随你,要打赌我就一赔五。”
韩楚风问:“这么有把握?”
丁元英说:“不是有把握,是胜算多一些,公道。”
韩楚风倒上酒,笑笑说:“总裁年薪60多万,我就是当了总裁也未必能做过5年,你一赔五,我赢了是赢,输了还是赢,还说什么?再来三杯!”
两人又是连碰三杯,瓶子里的酒所剩无几了,丁元英已经有些蒙胧了。
韩楚风说:“这第三桩,私募基金正在盈利的势头上,可你说停就停了。詹妮是最大的受益人,她不反对,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多好的财路,不要厂房不用机器,没有环保制约和劳资纠纷,可你说停就停了,为什么?”
丁元英说:“私募基金是从狼嘴里夹肉,得适可而止,不然他们会跟你急。”
韩楚风眉头一皱,倒上两杯酒往前推了一杯,说:“元英,我就真市井到咱们之间都不能沟通了?”
丁元英点上一支烟说:“再说,就不是人话了。”
韩楚风一笑说:“不是人话的话就更得听听了。”
丁元英沉默了许久,说:“我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总有一种自卑感,老是格格不入,就想找个地儿一个人呆着,没有主义,也没观念冲突,相互之间谁都不妨碍。过去做不到,现在有了俩钱儿,有可能了。”
韩楚风紧锁眉头凝神思索了片刻,说:“听起来是不大像人话。”
两人又各自喝了一杯酒。丁元英放下酒杯,重重地吐了一口烟雾,说:“都说商场如战场,可私募基金这个仗已经打不下去了,那不是打仗,是屠*。中国的股市何以成了一台取款机?谁破译了文化密码谁就能开箱取钱。愚昧对于智者固然是一种社会资源,可是利用这种资源掠取的好处越多,心里就越不是个滋味,这时候不用你跑到纽约、柏林,你就是站到长城上也会想到,我是中国人。”
韩楚风点点头,感叹道:“是啊,连你这江湖混子都下不去手了。佛教讲圆寂,那是佛的境界,咱这色体肉身,沉默也该是一种境界吧。”
丁元英自嘲地说:“这叫什么境界?反感而屈服着。我自己都中庸圆融,又凭什么对老祖宗的道法品头论足?一品一论,我就更不是个东西了。”
韩楚风说:“其实哪个不想清静?可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推着你随波逐流,根本就由不得自己。仔细想想,北京这么大个都市还真找不着个犄角旮旯能养养神。”
丁元英说:“北京像个淘金场,个个都觉着自己是龙胎凤种,太闹了。”
韩楚风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口喝掉,说:“你对传统文化的成见是渗到骨子里了,那可是一个油盐不进的圆,有那么多神圣的词儿在等着你,又那么实用。”
丁元英说:“我们这个民族总是以有文化自居,却忘了问一句:是有什么文化?是真理真相的文化还是弱势文化?是符合事物规律的文化还是违背事物规律的文化?任何一种命运,归根到底都是那种文化属性的产物,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韩楚风再倒酒,刚倒出几滴酒瓶就空了,于是又打开一瓶,给两人都倒满一杯,他与丁元英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桌上一顿说:“文化属性这个词提得好,点题。”
丁元英说:“改革开放、摸着石头过河,咱们这些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糊里糊涂闯入战场,得先活下来。等定下神,时代已经变了,真的是穷则思变了,可中国毕竟是政治文化搭台,传统文化唱戏,不知道老祖宗的那点东西还能把这条船撑多远?”
韩楚风说:“所以要转变观念。”
丁元英说:“是转变政治文化观念还是传统文化观念?传统文化和传统观念是不是一个炉子里的两个烧饼?如果我们的文化适应生产力发展的要求,那就不用转变观念了,中国人坐庄家,让别人跟我们接轨好了。我们老是躲在屋里唱《我的中国心》,多辛酸!”
韩楚风身体略微后仰靠在沙发上说:“东欧剧变、柏林墙倒塌……世界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国的政治是建立在马克思主义和传统文化两者之上的,转变观念的要求使两者都陷入了理论真空,找不到着陆点。”
丁元英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归根到底一句话: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什么是客观规律?归根到底也是一句话:一切以时间、地点和条件为转移。”
韩楚风又倒上两杯酒,又是与丁元英碰碰杯一口喝干了,惬意地说:“痛快!痛快!这酒喝到这个份儿上才刚刚喝出点味儿来。”
丁元英的酒量哪里能与韩楚风这样对饮,端酒杯的手已经开始摇晃了,他刚喝完一杯却又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一口喝干,失控地放下酒杯说:“今天你我这等角色也大言不惭说文化,已经不是个东西了,索性就婆娘骂街了。”
韩楚风哈哈一声大笑,做了个非常绅士的手势说:“您请!您请!”
丁元英醉醺醺地说:“中国的传统文化是皇恩浩大的文化,它的实用是以皇天在上为先决条件。中国为什么穷?穷就穷在幼稚的思维,穷在期望救主、期望救恩的文化上,这是一个渗透到民族骨子里的价值判断体系,太可怕了。”
韩楚风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酒量比丁元英大多了,此时从容地倒上两杯酒,手不抖酒不颤地递给他一杯,自己端起一杯,碰过杯子一饮而下,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话:“兄弟,我用一位哲人的话给你画个圈儿,你就在里面好生呆着吧,你一出声就会被另一种声音活埋了。”
丁元英问:“什么圈儿?”
韩楚风没有回答,脑海里却想着尼采的一句话: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这并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在他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
(第四章)
那天晚上,丁元英着实喝醉了,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下午。下午四点钟,他和肖亚文、马主任、小赵一行4人离开北京。
北京距古城300多公里,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4个多小时抵达古城。肖亚文在汽车驶离北京时打电话通知了芮小丹,在进入古城市区后又给芮小丹打了一个电话,晚上9点他们的汽车驶入古城南村小区。
芮小丹已经在16号楼的三单元楼下等候了,她身边站着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是维纳斯酒店的厨房工人,被临时派到这里每天24小时看房子。芮小丹穿着一身警服,身后停着一辆桑塔纳警车。她是有意这样做的,暗示距离感和更多让对方明智的信息。尽管她没有见过丁元英,但这件事本身就使她对这个人没有好感。
汽车在离芮小丹几米的位置停下,肖亚文先下了车。由于这种特殊的场合,两个人的热情里自然地少了几分随意。
肖亚文为大家做了简单的介绍。
芮小丹以东道主的姿态主动伸出手礼节性地跟丁<a>藏书网</a>元英握了一下,说:“你好。”
丁元英也说了一句:“你好。打扰了。”
丁元英的酒劲儿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芮小丹立刻想起了肖亚文的那句话:酗酒、女人,花天酒地。这更增加了她对这个男人本来就不太好的印象,她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一根找不到具体的位置但又确实隐藏着的钝刺藏在肌肤中。
芮小丹介绍说:“这个小区有卫生所、菜市场。周围没有工厂,很安静,房租也不高。从这儿往南走一百多米就有一条小吃摊街,很方便。先到房间看看吧。”
大家一起上到五楼,也是顶层。因为家具、电器等生活用品早就运来,所以丁元英此次并没有多少行李,只有一只皮箱、一旅行包衣服和一袋子从柏林购买的CD唱片。
大家一进屋就感觉到一股闷热迎面扑来。芮小丹说:“五楼的楼顶没有隔热层,太阳晒一天都晒透了,你得装个空调。房东有个条件,要装就得装名牌柜机,空调钱的一半可以顶明年的部分房租。因为这事不是很急,所以还是等你来了再决定。”
丁元英说:“我知道了。”
这是一套70平方米两室一厅的新房子,白色仿瓷涂料墙壁,灰色水泥地面,门窗都刷着白色的漆,没人住过,也没进行过任何装修。墨绿色的丝绒窗帘是新挂上的,纯色没有图案,在灯光下几乎接近黑色,让人感到一种压抑的沉静。房子里的东西全部是从北京运来的丁元英的生活用品。床、写字桌、沙发、茶几都已经摆放就绪,一千多张CD唱片整齐地摆满了卧室的书柜,只有客厅的东墙角集中放着一台电视、一套音响器材、两台笔记本电脑等电器类物品。
肖亚文指着一堆电器说:“丁总,这些我们不会装,没敢动。”
丁元英到卫生间看了看新装的电热水器,然后来到厨房,厨房里空空荡荡,只有他的那套工夫茶具放在瓷砖贴面的橱台上。
肖亚文说:“您交代过的,不买炊具。”
丁元英说:“用不上,在外面吃省事。”
马主任看后说:“丁哥,这太简陋了,能行吗?”
丁元英却满意地说:“吃的、洗的、听的、看的都有了,挺好。”
芮小丹说:“丁先生,门锁是新换的,但是东西搬来后就一直有人在这儿看家,你再换一个,大家就都放心了。”
丁元英说:“不用不用,谢谢了。”
芮小丹递给丁元英一张纸条,冷淡而客气地说:“丁先生,这是我的电话。亚文是我的朋友,大家就不用客气了,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丁元英接过纸条说了声“谢谢”,然后又对大家说:“我这儿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肖亚文也对芮小丹说:“我们还得连夜赶回去,这次就不聊了。”
芮小丹说:“以后有机会再聊,你们早点赶路吧,赶到北京就到下半夜了。这里没事我也回去了,今天是我值夜班,我现在已经是脱岗了。”
芮小丹客气地向丁元英等人告辞,带着看家的小伙子下楼了。肖亚文跟下来送她,两人在楼下又说了几句相互关照和道别的话。
芮小丹开着警车把看家的小伙子送到了维纳斯酒店。
龙福大街是古城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集中了大大小小的饭店、茶楼及歌舞厅,夜幕之中,五彩绚丽的霓虹灯闪烁着迷离的光芒,勾勒出一幅幅华丽的、变化莫测的图画。维纳斯酒店就坐落在这条街的中心地段,是一家以经营粤菜为主的餐馆,酒店门前停着许多各种牌子的小轿车,酒店内外灯火通明。
车在维纳斯酒店门前停下,酒店的小伙子下了车。
店主欧阳雪推门出来,朝芮小丹笑着走来。
欧阳雪28岁,身材匀称,皮肤白皙,一头长发像飘柔的波浪披于身后,丰润的嘴唇线条分明却不失柔和,妩媚的眼睛里又含着几分成熟的镇定和自信,一套质地华贵、做工考究的淡青色裙装穿在她身上,使她饱满的胸脯和修长的身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别有一种不同风韵的性感与艳美。
芮小丹调过车头,没熄火也没下车,从车窗朝欧阳雪笑笑。
欧阳雪走到跟前问:“都打发了?”
芮小丹说:“打发了。”
欧阳雪说:“等着吧,过不了几天他就该找借口给你打电话了。”
芮小丹说:“打就打吧。”
欧阳雪说:“男人,都那德行。”
《遥远的救世主》(第五章)
8个月过去了,再过几天就到了中国人的传统节日——春节。
8个月里,芮小丹没有接到过一个丁元英的电话,她整天都和刑警队的队友们一起忙于没完没了的抓捕、审讯,渐渐地已经把丁元英这个人给淡忘了。
这天上午,“12·7特大(被禁止)*人案”专案组结束对犯罪嫌疑人的审讯,芮小丹和队友周伟、王福田3人离开看守所驱车返回刑警队。
天空阴沉沉的,呼啸的北风卷着细小的雪粒漫天飞舞,路面上原本已经融化的雪水又冻成了坚硬的冰,撒满了一层雪粒,路上的车辆都不得不缓慢行驶。
道路两边到处洋溢着过节的气氛,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彩灯、彩旗,超市门前人头攒动,各种花花绿绿、富于煽动性的广告铺天盖地,随处都可以看到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匆匆而过,在这个特定的日子里,仿佛就连空气都倾泻着不可抑制的购物*。
古城市公安局位于市中心最宽阔的古城大道上,大道之宽,即便是下班的高峰时段道路也不会显得拥挤。大门口是一块开阔地,旁边是一个停车场。公安局大楼的廊沿下挂着4个着字的大红灯笼,组成了“欢度春节”的节日语,灯笼在凛冽的寒风中摆动着。
刑警队办公室,充足的暖气使室内的温度保持在20摄氏度左右,几盆观赏性的大叶植物依旧水灵灵地焕发着盎然的生机,丝毫没有受到严寒的影响。
回到刑警队,几个人刚脱去大衣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坐下,队长雷剑峰进来了,将一张春节期间的值班表贴在记事板上,于是大家都围上来看。
雷队长40多岁,体格强健,浑身都透着果断、干练。他提了提嗓门说:“老规矩,先照顾有老婆孩子的,再照顾结了婚的,以此类推,特别是大年三十儿和大年初一这两天。自由调换可以,但必须提前跟队上打招呼。”
队长说完就出去了。
芮小丹没去看,不看她也知道她会值哪几天的班。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全神贯注地研究一份审讯笔录,看得非常慢、非常仔细,不时地凝神沉思,她的工作之一就是要从那些字里行间挖掘出有价值的东西。
周伟的办公桌与芮小丹隔着,两人面对面。他看完值班表很快又坐回来,见芮小丹正低着头看审讯笔录,就轻轻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
芮小丹抬起头。
周伟笑着说:“你连看都不看,真有自知之明啊。”
芮小丹问:“你值哪个班?”
周伟说:“你和胖子是初一的白班,我和队长是年三十的夜班。”
被称为“胖子”的赵国强其实并不是很胖,只是在刑警队的人眼里他显得胖了点。他还在看值班表,闻声立刻插言道:“别打我的主意,我除了雷队谁都不换。这可不是拍马屁,人家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没正经过过一个春节。”
“谁打你的主意了?”周伟朝赵国强说了一句,又对芮小丹说:“我女朋友想让我去她家吃年夜饭,你看我都老大不小了,能不能给咱行个方便?”
“没问题。”芮小丹爽快答应了。
周伟高兴地一抱拳说:“够义气!”
芮小丹说:“我一个人怎么都行。你去请示雷队吧。”
周伟马上站起来去找队长了。
芮小丹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审讯笔录,透过窗户玻璃望着外面漫天的风雪凝神,想着想着,她掏出电话号码本查了一会儿,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看着号码本拨号。那是丁元英的电话,她觉得毕竟是春节了,至少应该在这个时候打个电话以示关照。
接通后,芮小丹问:“是丁先生吗?你好。我是芮小丹。”
电话里,丁元英礼貌地说:“芮小姐,你好。有事吗?”
芮小丹略微有些不快地说:“不是我有事吗,是你有事吗。快过春节了,看看你需要什么,特别是需不需要找人看房子。”
丁元英说:“我春节不回去,都挺好的,让你费心了,谢谢。”
芮小丹说:“如果需要什么就给我打电话,不要客气。”
丁元英说:“谢谢,谢谢。再见。”
芮小丹挂上电话,心里掠过一丝诧异。丁元英一个人孤身在外面,又没有工作,春节也不回家,这使她觉得不符合常理。
赵国强笑着问:“小丹,丁先生是谁呀?没听你提过。”
王福田也笑着问:“是啊,干什么的?”
芮小丹也笑着说:“真对不起,辜负了你们那样的笑容。”
赵国强马上说:“可别辜负了,换个方式补偿也行啊。我可没他们那么黑心,我有半瓶好酒四个炒菜就知足了。”
王福田哈哈笑道:“这还不够黑心哪?”
芮小丹说:“我是有几个月没请客了,也该请一回。行,你们定个时间吧。”
这时,周伟满面春风地走进屋,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自语:“天门开,地门开,妖魔鬼怪快走开,让我吃个年夜饭。”
赵国强说:“看这劲头,离随份子不远了。”
大年三十的下午,公安局的部分人员已经放假了,刑警队的办公室里也比往常安静了许多。芮小丹整理完“12·7特大(被禁止)*人案”的档案,匆匆来到预审科,向预审科长办理档案移交手续。
预审科长一边在移交单子上签字,一边说:“你们今年这春节还行啊,手头没有太急的案子,能消停几天了。”
芮小丹说:“不敢说。”
预审科长笑笑说:“得,就这一句话又让你给冲了。”
芮小丹说:“我就怕过年,一过年又老了一岁,还不如忙着什么都不想。”
她的话音刚落,包里的手机就响了。她打开手机接听,是雷队长打来的电话,值班室接到密报,一伙毒贩在城乡结合部的一所租赁房里进行毒品交易,具体情况不明,值班刑警和缉毒组的人已经赶往案发地点,其他人火速增援。
芮小丹收起单子笑道:“都是我那句话招的,看我这张臭嘴,该掌。”
芮小丹立刻驾驶警车向案发地点赶去。
芮小丹赶到案发地点时,看到雷队长、周伟、赵国强和缉毒组的人都来了,目标是一幢农户的二层小楼,已经被控制起来。
雷队长简明扼要地做了布置:“我带周伟和缉毒组的人进去,胖子守正门,福田和马林守住东西两面墙,小丹守住后楼窗户。行动。”
雷队长带人冲进去了,房子里立刻像炸了窝一样,吼声、跑动声、搏斗声响成一片,还传出了女人的尖叫声。芮小丹对这种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她子弹上膛,贴墙根站着,警惕注视二楼窗户的动静,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果然有人从二楼跳下,这是一个只穿了件毛衣的彪形大汉,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他重重落在地上,刚想站起来,芮小丹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脑袋上。壮汉见是女刑警,觉得有机可乘,突然发力猛扑过来,意图夺枪。芮小丹并没有躲闪,而是前倾迎上去,不等壮汉完全站起来,枪柄已经砸向他的头顶。壮汉头部受到打击,本能地低头弯腰,芮小丹起腿用膝盖迎击他的下巴,只听壮汉一声惨叫仰面倒在地上,头上起包,满嘴是血。芮小丹娴熟地把壮汉铐起来,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闻声而来的赵国强一看,收起枪对壮汉说:“嗨,你怎么觉得她好欺负?”
壮汉骂道:“臭娘们儿,够狠!你这辈子都没好日子过,哪个男人也罩不住你!”
芮小丹说:“您守法就行,别的事就不劳您惦记了。”
几分钟后,五男三女8个犯罪嫌疑人被押上警车。
雷队长对大家说:“缉毒组放假取消,跟我回局里。其他组安排不变。小丹值夜班,你把几个‘打的’过来的人送回去,然后抓紧时间休息。收队。”
雷队长和缉毒组的人押着毒贩回刑警队了,芮小丹送赵国强等人回家。
路上,王福田说:“这案子没什么干货,一帮毛贼。”
赵国强说:“就是,三流的货,不值得咱下篱篱。”
周伟则说:“还好,今晚就不用抡笊篱了。我要是能在她家吃年夜饭,那对她爹妈是多大的鼓舞啊,没准儿一激动,啪的一下就把女儿扔到我厨房了。”
赵国强慢声斯理自语一句说:“你想让扔哪儿咱不好说,反正不是厨房。”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别人说笑的时候,芮小丹却在脑子里想丁元英的事。几天前丁元英在电话里问的那句“有事吗?”让她当时着实有些不舒服,但过后冷静一想倒觉得这句问话不简单,这显然是一个“意识位置”问题,说明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找人帮忙”这道程序,只有“我能帮你做什么”的设置,这是一个不自觉的、居高临下的意识位置。
她想,自己毕竟是东道主,是受人之托,既然他春节不回去,无论如何也应该过去问候一声,看法归看法,礼数归礼数。
于是,送完了队友之后,她驱车来到南村小区
她上到五楼敲敲门,没有回应。往里面打电话,还是没有回应。她只好下楼了,心里还在想:他在古城一没亲戚二没朋友,这大年三十的能去哪儿呢?
她刚下楼,却看见丁元英抱着两箱方便面朝楼道迎面走来。
丁元英也看见了她,忙打招呼道:“是芮小姐,你好。”
芮小丹问:“你怎么买这么多方便面?”
丁元英放下箱子说:“过年了,地摊儿得过十五才出来,我到小卖铺备点吃的。”
芮小丹在刑侦工作中吃怕了方便面,一提“方便面”三个字就有厌食的条件反射,更不能想像连续吃半个月会是什么滋味。她说:“总泡方便面,能行吗?”
丁元英更正说:“不是泡,是煮。我专门买了一个小电饭锅。”
芮小丹说:“你怎么一个心眼,你可以买点速冻食品,像包子、饺子、馄饨之类的,好歹可以调剂一下口味。”
丁元英说:“不用,这就挺好的。”
芮小丹心想,他没有冰箱,可能是怕屋里有暖气食品放不住。想到这她心说:笨蛋,这么冷的天随便找个袋子挂到窗外就行,还用冰箱吗?她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而年三十的这一天通常一到下午就很少有卖东西的了,家家户户早就办好了年货。
芮小丹说:“我没别的事。工作忙,提前来给你拜个年。”
丁元英连忙说:“同拜,同拜,谢谢。”
芮小丹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丁元英说:“都挺好,谢谢。”
芮小丹开车走了。
维纳斯酒店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正门贴上了红纸金字的对联,玻璃上贴着倒置的“福”字。虽然门口的停车泊位都还空着,但是餐厅里已经开始为预定年夜饭的酒席摆台了,只见一个个穿着红底花缎袄的女服务员来回穿梭,忙碌不停。
芮小丹见酒店的红色桑塔纳轿车停在外面,知道欧阳雪在里面,于是停下车进去,让服务员去叫欧阳雪。
欧阳雪很快从楼上下来,一见芮小丹就笑了,走到近前小声说:“爆满呀,已经收了两百多桌的预付订金,初六都满员,这个年咱们又发了。”
芮小丹惊喜地小声说:“太好了!”
欧阳雪问:“你来有事吗?”
芮小丹说:“还记得那个丁先生吗?过年了,我到他那儿去了一趟。”
欧阳雪说:“你不提,我都把这个人给忘了。他过年没回家吗?”
芮小丹说:“没有,他买了好多方便面。我觉得该给他送点吃的,地摊儿得过了十五才出来,半个月总让他吃方便面不太合适,以后没法跟亚文交代。你让看家的那个小伙子给他送点能和面条一起煮的东西,像炸豆腐、炸丸子、炸酥肉什么的,多送点。”
欧阳雪说:“行啊,我呆会儿就让他们去办。”
芮小丹说:“他那儿没冰箱,千万别忘了交代他挂到窗户外面。”
欧阳雪说:“有那么笨吗?”
芮小丹说:“也许人家是大智若愚吧。”
欧阳雪说:“你好像不怎么反感他了。”
芮小丹说:“他居然一个电话也没打过,我问过小区的保安,他每天三顿饭下楼,天天如此,没见过他和什么人来往,也很少见他出门。”
欧阳雪问:“他整天关在屋里干什么哪?”
芮小丹摇摇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说:“每个公民都有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力,只要不触犯法律就行,一个人一个活法儿吧。”
但是,她脑海里还是想起了在法兰克福机场肖亚文与她临别时说过的一句话: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这种人。
她在心里自语:可肖亚文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