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奶 奶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有20个年头了,记忆中的奶奶永远精神矍铄,黑色头巾裹盖着银白的头发,一身黑色搭巾衣裤,领口露出淡青色的衬衣,绣花黑色尖头小鞋,手拄拐杖,站在村头土坎上,满眼期待,眺盼归家的亲人……
奶奶总共生了10个孩子,三个孩子在大饥荒的时候夭折了,幸存下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姑姑们先后出嫁了,大伯和小叔高中毕业进城工作,家里只留下了爸爸照顾全家和几亩薄田,后来爸爸也应征入伍离开了家,好不容易退役归来后为了全家的生计又经常外出奔波。站到村头的土坎上可以看见唯一一条进村的路,每一个孩子的离家都带走了奶奶无尽的思念和牵挂,在通讯极不发达的那个年代,每天饭后,奶奶都会雷打不动地拄着拐杖、迈着一双“三寸金莲”蹒跚地去土坎上眺望,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没有一句话,直到夜幕降临,夜晚的风吹着奶奶孤独的身影、银白的发丝,也将沙土吹进了奶奶满含希望和期待的双眼,是啊,奶奶的心里是多么希望在那条蜿蜒的小路上能有孩子们归来的身影啊。
奶奶出生于1911年,2002年春节去世,享年91岁。经历了腐败的清政府覆灭、各种起义兴起、列强入侵等国家最贫弱的动乱年代,直到新中国成立从一穷二白逐渐走向兴盛。奶奶的那双小脚就是封建社会赐予的永远无法抹去的创伤,您永远无法想象除了大指以外将所有指头全部压折缠入足底的那种畸形的残忍,更无法想象就是这双长不足三寸的脚掌怎样撑起了一个家徒四壁、丈夫常年生病、一群孩子嗷嗷待哺的家,一个身单力薄的小脚妇人是怎么用自己孱弱的肩头带着全家挺过了那个动辄土匪山贼横行,吃草根啃树皮的艰难岁月。
奶奶的确是过家的能手。因为爸爸离家在外,妈妈常年在农田里劳作,照顾家和我们就成了奶奶一个人的事情,记忆里,家背后那片不大的菜园里种满了杏树、梨树、桃树等各种果树和各色应季的蔬菜,所以,小时候虽然物资极度匮乏,但爽脆的梨、酸甜的杏、脆生生的水萝卜、水汪汪的甜菜根,到现在想来仍是什么都比不上的美食。到了秋天,奶奶会将各种蔬菜腌制起来,芹菜配杏仁、包包菜配大蒜,这些普通的菜在奶奶手里总是能成为冬季里饭桌上的一道美食。每年夏天,奶奶总会用粮食酿制黄酒,在炎热的午后,喝一碗冰爽甘甜的自制黄酒,会让您瞬间神清气爽,从头到脚都是精神。奶奶不仅会酿酒,还是酿醋的能手,到了农闲时节,村里家家户户都会请奶奶去帮忙酿醋,从小吃惯了奶奶酿的醋,以后再也找不到那样酸爽可口的味道了。
奶奶在村里出了名的心灵手巧。她虽不认识一颗字,但却是算日子的能手,什么时候春分,该种什么,什么时候立秋,该收什么,奶奶总能信手拈来,就这样,奶奶毫无疑问地成了村里的活“日历”,几乎每天都有专门来家里问日子的街坊,奶奶就像“天猫精灵”一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至今仍然是我想不通的一个谜。奶奶的刺绣手艺方圆几里无人能及,花虫鸟兽没有一个绣不上的,而且个个栩栩如生,小时候我们的鞋帮上、枕头上、门帘上到处都是奶奶绣的画,我第一次认识菠萝就是在奶奶绣的画里,金黄色的丝线在奶奶的手里穿针引线,不一会儿就成了一个黄灿灿、圆溜溜带刺的东西,生在北方的奶奶肯定也是没有见过菠萝的,如果现在奶奶在世,我定会让她看看真正菠萝的样子,想必她一定会为自己何以将从未见过的菠萝绣得如此逼真而感到惊奇吧。第一次知道王祥卧冰求鲤的故事也是在奶奶秀的画里,在这里奶奶不仅告诉我如何绣好人,更告诉了我如何做好人,直至今日,奶奶的画、奶奶的话都历历在目,句句在心,唯一遗憾的是因自己天赋有限,笨手拙脚,想必这辈子都无法绣出奶奶那样神形具备的画了。
我是家里的老小,孙子里面奶奶最心疼的人是我。小时候农历五月十六、七月十二是村里人赶庙会的日子,也是所有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的农人们休闲和期盼的好日子,随着庙会的临近,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干完该*农活,准备好牲畜的草料,找出仅有的最最体面的行头,期盼着庙会快点到来,孩子们甚至激动得一晚上睡不着觉,但这样的日子奶奶是去不了的,一是因为从家到赶庙会的地方大概二三十里的路,全靠步行,奶奶的小脚加上年轻时候因艰苦劳作而疼痛不能弯曲的膝盖,要走到庙会的地方,对奶奶来说实在是件相当困难的事。二是每每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几乎都是人去楼空,奶奶便担当起了为全村四五十户人看家的重任。早晨起来,奶奶就会拄着拐杖立在村口的土坎上,看着大家收拾的体体面面兴高采烈地去,疲惫不堪的来,当然,一起来的还有村里人带给奶奶的各种小吃食,晚上太阳落山,奶奶用衣服的前巾兜着全村人的爱和尊敬,收获满满的回家,锁到自己的小木箱里,而我,是唯一有资格享用这些美食的人,因此每次庙会结束后的一两个月里,我都有吃不完的水果糖。奶奶还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就是早上喝一罐浓浓的罐罐茶,每天早上天一亮,妈妈便在擦得能映出人影的铜火盆里生好炭火,奶奶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炭盆里煨一罐茶,将熬好的热茶倒进放着酥油和盐的茶盅里,喝上一口,满口馨香,真的是治疗困乏和强身健体的良方,而我,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享受这个殊荣的人,尤其是冬日,窗外雪花飞舞,坐在温暖的火炕上,依偎在奶奶怀里,喝着美味的酥油罐罐茶,那种安宁和温馨永生难忘。现在,飘雪的日子,仍然是我最爱的,每每雪花飞扬,就会想起家乡的小院,火炕上红红的炭盆,奶奶温暖的怀抱以及馨香的酥油罐罐茶,但是,那种宁静的幸福一去不复返了,只能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奶奶除了腿脚不好以外,身体一直很硬朗,2002年的冬天,奶奶身体出现了问题,送到医院后医生建议尽快准备后事,接到电话的我还在兰州求学,三步并作两步坐上了回家的班车,辗转到家,趴在奶奶床头轻轻唤了声“奶奶”,已经几天不能说话的奶奶紧紧抓着我的手含糊地说了一声:“我的娃,我终于等到你了”,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角流出了两滴干涩的泪。到家的第二天奶奶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结束了她苦难而坚韧的一生。奶奶的离世,让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悲痛中,下葬的那天,全村老少眼含热泪在棺木后面排起了长长的送别队伍。事后妈妈告诉我,奶奶其实早几天就已经吃不下一口饭,认不清所有人,嘴里一直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考虑到兰州到家路程曲折,家里人找了我儿时的玩伴装成我的样子,以便了却奶奶的心愿,但弥留之际的奶奶仿佛知晓一切,仍然艰难的支撑到我归来才闭上了双眼。听到这里,我泪如泉涌,愧疚万分,我可敬可爱的奶奶,您的孩子已经长大,去了另一个五彩斑斓的广阔世界,就是几天假期也很少想到陪您说说话,匆匆的来,匆匆的走,早已经想不到您的耳聋眼花和您孤独的内心对我无尽的牵挂,只有走出很远匆匆回头,依旧是您立在村口土坎上的黑色身影和满头的白发,目送我远去,眺盼我归来......,以后的日子,即便春天漫天杏花雨的小院有多温馨,但没有了您温暖的气息,纵使场景依然美如仙境,却已不是我灵魂的安放之地了。
奶奶常说的一句话是,日子好了,我却老了,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可我却看不到了。岁月匆匆,马上就到您的二十周年了,您的孩子已近不惑,年长一岁对您的思念就加深一层,亲爱的奶奶,此刻夜深人静,我想要告诉您,正如您所说,我们的日子真的好了,不仅顿顿能吃上肉,还有自己的小汽车坐,您在天堂还好吗,愿您来生在天上一定选好自己的妈妈,快乐一世、幸福一生。
2022年11月21日凌晨1:04于合作
作者简介:
乔晓贤,女,藏族,1983年5月出生于卓尼县洮砚镇古路坪村,中共党员,现就职于甘南州生态环境局。自幼爱好文学文艺活动,偶有文章发表各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