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涟水,尾巴不说尾巴,而一律说成“以不”(“不”是方言的发音,音标拟音为[b?藜),如“狗以不”、“猪以不”、“猫以不”、“老鼠以不”等等。骄傲了就叫“翘以不”,保持低调就叫“夹起以不”,落败失意可怜兮兮就叫“夹以不狗”似的,要揭发某人的丑事就叫掀某人的“以不根”。那么,明明是“尾巴”,涟水话为什么要说是“以不”呢?
先来观察下列几组形声字的音形关系:
1.温缊愠氲2.蔚熨3.语悟4.误娱
第一组以昷为声旁的四个字,读音分别为wēn、yùn、yùn、yūn;第二组以尉为声旁的两个字,读音分别为wèi和yùn,其中熨还是多音字,另一个读音是yù;第三组以吾为声旁的两个字,读音分别为yǔ和wù;第四组以吴为声母的两个字,读音分别为wù和yú。它们的共同规律是,虽然同一个声旁,但声母却有两个,即w和y。这就说明这些字本来声母都相同,后来有了分化。w和y同源,这在某些一字多音的字里也有所体现,如尉字,一个读音是wèi,另一个读音是yǔ(尉迟恭的尉);遗,一个读音是yí,另一个读音是wèi(遗之千金的遗,赠与的意思),w和y同源更明显了。
再回到“尾巴”为何说成“以不”的问题上来。“尾”的声母是w,“以”的声母是y,考虑到w和y同源,就不难理解涟水话的“尾”之为“以”了。查《现代汉语词典》,“尾”恰好也有两个读音,一个是wěi,而另一个正是yǐ,尽管yǐ的那个读音,其字表达的意思跟尾巴的“尾”已经不同,我们依然可以认为涟水话把“尾”说成“以”是有根有据的,因为北京话里“尾巴”也是说成“以巴”,在这点上,涟水话显然受了北京话的影响。
但是,北京话说“以巴”,涟水话为什么将“以巴”的“巴”说成“不”呢?因为“以巴”的“巴”发轻声,又发生了音变,开口变小,[ɑ:]就变成[?藜]了。就像北京人说“西瓜”,听起来也不是“西瓜”,而是“西骨[ɡu?藜]”。涟水话受北方话影响的地方不算少,以前的篇目里做过说明,如“一靠”就是“一刻儿”,“有翘”就是“有趣儿”,“小胡”就是“小伙儿”。还有,我们涟水人说的“王把蛋”就是“王八蛋”。这样,我们就可以完全明白涟水话为什么把“尾巴”说成“以不”了。除了“以不”,涟水人还会把“尾巴”说成“以棒(棒发轻声)”,这个大约是京话“尾巴”的儿化音在涟水话里发生音变所致。
解决了“尾巴”为啥说成“以巴”,“二衣子”的问题也就差不多要迎刃而解了。“衣”是“以”的音变,而“以”正是“尾”的又音,“二衣子”就是“二以子”,也就是“二尾子”。那么“二尾子”是什么意思呢?“二尾子”就是两性人。
为什么两性人会被称为“二尾子”呢?因为“尾”的本义是指动物躯*末端,因而被隐指为动物的生殖器官,“交尾”指的就是交配。“二尾子”指的就是拥有雄雌两种性器官,所以用来指称两性人。两性人又称阴阳人,属于身体器官发育异常,在社会文明还未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两性人难免会受到社会歧视。“二尾子”的称呼本身就可以被视为一种歧视,所以这个称谓会被用来骂人。除了“二衣子”,涟水话里还有“二衣辣形”和“二衣辣子”的说法,通常用来蔑称女里女气、不阴不阳的男性,这个当然属于文化糟粕,是不足为训的。
值得一提的是,“二衣子”的问题本来很简单,考据起来很容易,但是此前却被我们的一位据称是方言专家的涟水老乡朱小飞搞砸了。他在《淮海晚报》搞了个《淮安方言趣谈》系列,居然把“二衣子”说成是“二姨子”,说“二姨子”是淮安土话,原来特指没有性功能的阴阳人,后引申为阴气较盛的男人。朱小飞不但认错了“二衣子”,冒犯了“二姨子”,还擅作主张,替“姨”重新注音,说“姨”发入声,显然,他把去声当作了入声,错得有点大发了。
事实上,就像“大姨妈”意有专指一样,在涟水,“二姨奶”也是有专指的,用来形容举手投足有女人范儿的男人。确实有这样的男性,他们的用语、语气、表情、动作、爱好,都带有明显的女性化特征。朱小飞显然把“二衣子”和“二姨奶”混为一谈了。
朱小飞除了在方言考据上有欠缺、语音上有盲点,逻辑上好像也很成问题。在接受“天南地北涟水人”公众号记者采访时,朱小飞说道:“随着收集范围的不断扩大、研究领域的不断深入,我发现我们涟水方言这个叫法不太科学,涟水方言这个词里透着一种可笑的狂妄——比如我们涟水人称青蛙为‘wai’子,好,你说这是涟水方言,那么,人家山东有些地方也这么叫,你怎么解释?”这位朱老乡冒犯了“二姨子”还嫌不够,到这里干脆要“大义灭亲”了,他不允许有涟水方言这个说法,还给涟水方言的说法定了两宗罪,一是“不太科学”,二是“透着一种可笑的狂妄”,理由竟然是涟水人称青蛙为“wai”子,山东有些地方也这么叫,所以不但这个不能称为涟水方言,而且涟水根本不存在方言。如果说涟水没有方言,那么涟水只存在普通话了?但好像涟水同胞到外地,人家都表示不怎么好沟通呢。朱小飞不明白的是,方言是相对于官话而言的,与官话不同,便是方言。现在的官话是普通话,而我们涟水话跟普通话差别大了去了,怎么就不是方言了呢?方言是有大大小小的分区的,彼此之间有着多多少少的交叉的,不能因为有交叉、分区小就否定一个地方存在方言。
据朱小飞说,他“把研究范围扩大到淮安市及周边的一些地区,总的名称叫‘淮安方言’,我的书写好后请涟水籍清史专家朱诚如先生写序,他也很认可我这样的说法”。这样一来,“大义灭亲”的就还有另一位朱专家呢。但是,你朱小飞已经说过,涟水人称青蛙为“wai”子,山东有些地方也这么叫,所以这就不是涟水方言,涟水方言因而不存在,现在是同样的道理,淮安人称青蛙为“wai”子,山东有些地方也这么叫,所以这就不是淮安方言,淮安方言因而也不存在,可以说,你的“淮安方言”里肯定有许多话外地人也这么讲,你怎么就刀下留情没把淮安方言也给砍了呢?朱诚如怎么也就稀里糊涂地认可朱本家这个逻辑错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