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颗老枣树的树梢上,都有一些当年刚新生出来的的枝子,上面的枣儿比下面那些要成熟得晚一些,半青半红的,家里人就会让它们在树上多留上一段时间,我们这些小孩子想吃鲜枣的时候随时去摘。特别是深秋以后,一夜的绵绵秋雨过后,去树下寻几个刚熟的红枣子,放进嘴里一咬又脆又甜,真是爽!
奶奶不止一次对我说过,1959年腊月生我爸爸的时候,正是国家最困难的时期,有上顿没下顿。生下爸爸来,奶奶没有奶水,不足月的小孩子整天饿得哇哇大哭,奶奶只好隔一段时间就背上小孩子去潍坊市安丘娘家住几个月,那里家家户户留有地瓜干,可以熬成粥度日。在村委当差的大爷爷也对我说过,村里那年一共生了七个孩子,只有你爸爸和大队会计的儿子活了下来,你爸爸是在安丘吃的地瓜干稀饭,人家那谁他姥姥家有一片枣树林,他家就靠一把枣一把枣的做枣糠饼(枣子和糠做成的)充饥,把孩子养活了。我向爸爸求证此事,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些都是真的,村里就我俩同岁,一直到初高,本村就我们俩同学。
我想,这绝不是个例,当年应该有很多人也是靠着一棵枣树活了下来。所以,直到今天老家的乡亲们都很敬重枣树,特别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太太,会把家里那棵救过一家性命的老枣树当做“神灵”来看待。有的人家过年时,还会在枣树底下倒一碗饺子,让辛苦了一年的枣树也和人们一起过过年。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傍晚,大人会嘱咐打着芦苇灯笼的小孩子去“打着灯笼转枣树”,男孩子提着灯,绕枣树六圈,正三圈,倒三圈,口念“嘟佬嘟佬,开花结枣”六遍,祈祷新的一年枣树大丰收。在我们家,每年清明过后枣树发了芽,奶奶就安排父亲或者我,在枣树附近用铁锨挖个小坑,在离树根半米的地方埋上两锨干鸡粪,埋好土再浇几桶水,希望它枝叶茂盛、硕果累累。
搬了新家后,老宅里的那棵枣树,父亲没有挪,父亲说二十年的树了,就留给新来的人家吧,谁家没有小孩子!给新主家留着吧。
二零一五年的一天,我在老家吃饭时突然一时兴起想去看看自家那棵枣树。父亲沉默了一会说那棵老枣树死了,不用去看了,去年村里重新规划街道,那户人家的院子因为碍事都被推土机推倒了,何况那棵枣树?听了父亲的话,我口中的米饭好久都未能咽下去。一棵枣树的离去,宛如一位老人的逝世,割断了我许多童年的回忆。
每次回家返程途中,高兴之余总感觉有那么一丝遗憾,思来想去我终于明白,原来是新家院子里少了一棵枣树的缘故。早年母亲说“无孩不成家,无木不成庄(方言念zhua)”,我一直不懂,今天懂了,却也无能为力。
昨天的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哒哒的雨声中,我再一次梦见了家中的老枣树,看到了树皮上的一块块伤痕,有妇人们晒衣服拴绳子留下来的勒痕,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拿刀具砍的刀痕,有牲畜牙咬的一块块齿痕。家乡的人都知道,枣树有个“毛病”。在打枣的时候,人们有时会因很用力无意中打断一些小枝子,但这不要紧,明年她反而会长的更多,所以人们一直喜欢把摘枣叫做“打枣”。甚至有人在树干上砍她几刀,剥一小块皮下来,她都不怕,第二年枣子结的反而越多。我好像听到老枣树对我说:孩子,生活哪有一帆风顺?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有自己的使命,要么像奶牛一样献出乳汁,要么像母鸡一样下蛋,要么给人遮风挡雨。生活越是磨难我们,我们就更要勇敢!这就是我们的个性,这就是我们的血性,这就是我们不服输、不低头的本色。
朋友们,相对于莫言老师笔下的高密红高粱,我们的枣树是不是同样可爱呢?
王冬良,80后,企业员工。系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有文章散见于《滨州日报·大平原》《梁邹文化》《邹平群文》《西王文苑》《滨州文学》等文学刊物和新媒体平台。获大平原文学创作奖(双年度)。
壹点号 糖业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