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廖阳
从艺50年,舞蹈家杨丽萍4月28日通过“舞林秘籍”公众号发表了一篇名为“美的历程”的自述。
自述从她如何爱上艺术、爱上舞蹈开始讲起,细数了她这些年来丰富多姿的创作过往,讲到耳熟能详的代表作《云南映象》时,杨丽萍语声哽咽,流起泪来。
2003年,《云南映象》的首演遇到了“非典”,“拉开大幕时,台下却空空的,没有一个观众。所以我们当时只好被迫解散了团队,孩子们都又回到了自己的村子里。”
19年过去了,因为疫情,在演了7000多场演出之后,《云南映象》团队再次解散,“这次的疫情真的是太残酷了,太残酷了,没有了舞台,我们真的没有办法继续生存下去了……所以,我们又一次解散了团队。”
今年适逢虎年,杨丽萍拍摄了生肖系列舞蹈《虎啸图》,并借助高科技的网络手段进行传播,试图通过另外一种艺术形式,在没有舞台的情况下,找到一种可能性。
杨丽萍自述
以下是杨丽萍自述:
开始了吗?
马上开始了,戴个麦。
好的。
挂这里行吗?
可以的。
哦,灯光就这样了?可以的了。
摄像老师,这个,不要拍得太近,特别是不要给特写,因为年纪大了,老了,这个不能拍特写。
我这个老虎,今年是虎年嘛,这个老虎要有镜头,好不好?
好的。
杨老师,准备好了吗?
嗯,准备好了。
开机。
啊?我要说什么?
哦,50年,从艺50年。
唉呀,50年,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啊。
这个50年,有那么多的事儿,有那么多的回忆,我从哪里讲起呢?
要不,从我奶奶唱的那首歌讲起吧。
唉,就是这种乡音,不管我走到哪儿,它都会在我的梦里,在我的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
想起小的时候,是跟着父辈们在田埂上跳舞……
一跨上舞台,其实对我来说,那没有什么不同,就好像,舞台上还是田野一样,还是有那松软的土地。
奶奶跟我说,跳舞是为了感谢太阳。
它给我们带来了温暖,所以我们要歌颂它、赞美它。
父亲他们击鼓,是为了阴阳相合。
因为鼓是女人,鼓捶是男人。
所以击鼓,鼓声传到了天上,老天就赐福给我们,让我们多子多孙。
所以我们家有四个孩子,我记得我叔叔家有10个。
唱歌跳舞,那真的是为了生命的一个需要。
小时候跳舞呢,树叶被风吹着互相摩擦,那个就是音乐;
小河流水哗哗地响,那个就是节奏;
鸟鸣和各种声音结合在一起,那就是一个大自然的交响乐。
而这一切呢,到了后来我在舞台上,就变成了乐器发出的交响。
每一次上舞台,哦,这50年里面我可记不得,上了多少次舞台。
但每当我走到侧幕条,就感觉是站在田埂的边上一样,当音乐响起,我跃上舞台,就像鱼儿得了水。
舞台上,太阳会照常升起,跟家乡没有什么两样,哦,还有月亮,我一样可以在月亮里面跳舞,我在舞台上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躲在菩提树下,看孔雀怎么开屏,看蝴蝶呢怎么破茧,蚂蚁怎么排队,蜻蜓怎么点水,毛毛虫怎么扭腰,看着看着我就,变成了月光,我就变成了孔雀。
2003年11月29日,《云南映象》在杭州演出。 视觉中国 资料图
是自然教会了我怎么跳舞,怎么编舞。
我看一朵花是怎么开放,一棵树是怎么生长,河水是怎么流,白云是怎么飘,甘露是怎么样凝结。
就是自然教会了我,这些情感的表达。
有的人的生命是为了传宗接代,有些人是来享受,有些人是体验,而我,是生命的旁观者。
我喜欢观察,把他们转换成舞蹈。
对于我来说,生活、自然、舞台都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在舞台上我可以把月光撒向更多的人,在舞台上,我可以用舞蹈,找到孔雀的灵魂。
我们一起起舞,我就有了无限的能量。
小的时候在田野上起舞,那观众呢可能是那颗小草,和那棵大树,还有那一朵云。
每当我在舞台上起舞,我就觉得我能跟观众们心有灵犀。
特别是每当谢幕的时候,他们的掌声响起,就好像小时候河流里,哗哗流过的水声,太美了。
后来我离开家乡,离开云南,在外面漂泊了三十年,突然有一天,我就很想家,很想我的家乡,有一种感觉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召唤我,一定要回到那片土地上,也许,这就是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
真的回到了云南,我发现小的时候那些歌、那些舞、那些田野,那些建筑都变了,那么好听的神鼓只有一两个老人会打,海菜腔这么美的歌就没人唱了。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掉呢?
一直以来我为什么要深爱着我们的云南,我的家乡,是因为这里有,我们民族文化的宝库,那是艺术的源泉,也是歌舞的海洋。
回到云南的日子里,我就像鸟儿重归了树林,尽情感受、丰富、飞翔。
所以在接下来的20年里面,我走遍了云南的山山水水,收集了很多的有属性的,代表我们民族的、特征的那些舞蹈和歌。
先后创作了10多部,大型的作品。
从创意到排练,到制作到最后的登上舞台,一切就好像是水到渠成一样的,自然而然。
再后来我又创作了像《十面埋伏》和《春之祭》这样实验性的现代舞剧,把我们的国粹京剧,还有我们特别美好的藏文化的这些符号,用舞蹈的方式,到世界各地去巡演。
我们其实就是想,把自己中国的,属于我们自己的文化艺术和我们的民族的东西,传递到外面去,让更多的人跟我们分享。
我觉得,这是我们作为一个舞者的宗旨。
我希望,全世界都能听懂我们的舞台语言,用我们的作品,展示东方的审美,东方的智慧,东方的哲学。
时间过得好快,回到云南20年,回头一看,当初我们是怀着梦想,把我们的族人从田间地头带到舞台,是想要把我们各民族的传统文化精神传递出去。
2003年11月29日,《云南映象》在杭州演出。 视觉中国 资料图
可是2003年,我们《云南映象》的首演,却遇到了“非典”。
我记得那天我们首演,拉开大幕时,台下却空空的,没有一个观众。
所以我们当时只好被迫解散了团队,孩子们都又回到了自己的村子里。
今天,19年过去了,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又是因为疫情,让我们又一次失去了舞台。
整整两年啊,两年多吧,我们一直在坚守,不想放弃……
我知道,很多人比我们更艰难,他们失去的更多,甚至有的人失去了生命……
这次的疫情真的是太残酷了,太残酷了,没有了舞台,我们真的没有办法继续生存下去了…….
所以,我们又一次解散了团队。
在19年后,《云南映象》在将近演了7000多场的演出之后,我们又再次的解散……
其实我不是一个害怕困难的人……
只是,只是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当初是我把你们从田间地头带到了舞台上,如今却要离开……
但是我相信,我们心里的舞台,我们心里的那个舞台,依然还在。
今年是虎年,我拍摄了生肖系列舞蹈《虎啸图》,其实,我是想用另外的一个艺术形式,在没有舞台的情况下,找到一种,可能性。
借助高科技的网络手段来进行传播,我觉得这是一个“新物种”,我希望,他能给大家带来,新的体验和新的思考。
在这个疫情之下,我们需要用老虎的精神,老虎的力量继续抗争。
我们这个作品里,表现了很多美好的,生命的力量。
在这个作品中里,有男女的美好的爱情,有生龙活虎的舞蹈,还有孩子们,对,我觉得孩子们是我们的希望。
这50年的艺术生涯,真是太多太多的感慨,生活中真的有很多的坎坷,但舞台永远是美好的。
希望我们能早一天,回归舞台,我也希望我们能像老虎一样,继续勇敢、坚强,继续生存下去,我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身体会衰老,生命会枯竭。
但是,我们的灵魂可以永远地,舞蹈。
我们一起努力吧。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