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胞妹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皇上对她一见钟情,将她纳入后宫。
妹妹深得圣上喜爱,没多长时间就升至妃位。
皇后嫉妒,指使她人诬陷妹妹做苟合之事,将她处以虿盆之刑。
同年,我设计入宫。
皇上看着我与妹妹一模一样的脸:「难道是上天送你来让朕弥补遗憾的吗?」
我笑而不语。
当然不是。
我是来索你们的命的。
皇上带回了一个市井女子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
整整两日,君王不早朝。
到了第三日,皇后来了。
视野里,锦缎的华光刺得我眼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皇后身边的秋嬷嬷便一脚踩在了我的指尖。
「谁给你的胆子,见皇后娘娘还带着面帘?」
嬷嬷的声音从齿间挤出,力道全沉在脚下。
我也没忍着,当即痛哭求饶。
「臣妾、臣妾面色难看,怕冲撞了凤驾。」
凄惨的叫声仿佛取悦了皇后,她竟然很轻易地放过了我。
手上的刺痛消失了,可我却没有松懈。
果然,秋嬷嬷像是得到什么授意,走到殿门口拍了拍手。
不多时,宫人们端着盘子鱼贯而入。
整整二十四道菜。
摆满了三张梨花桌。
皇后音色轻柔,却如同悬首之刃,「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妹妹,就赏赐你一桌家宴罢。」
「妹妹可会嫌弃?」
说是赏。
可谁又敢真正忤逆这位天下第二尊贵的人?
我颤颤巍巍的谢赏。
坐下的一瞬间,主位的人再度出声,「妹妹,这些食材,可都是珍贵之物。浪费可就不好了,你可得全部都吃完啊。」
「连汤,都要喝得一滴不剩喔。」
握着象箸的手一僵。
听闻皇城之内,菜色精致,餐盘小巧,而眼前盛放的器皿,甚至比寻常人家还要大出许多。
若是要将这二十四道菜全部吃完,就算不撑死,也难逃一病。
倘若皇上追问起来,也只能怪我难承福赐,只当皇后是热情。
我心里冷笑一声。
抬手去摘覆面的轻纱。
只是,刚摘下。
屋子里便响起一阵抽气声。
紧接着,皇后打翻了茶盏。
她脸色惨白地让我抬起头,却在看清我的脸时,踉跄地摔下了椅榻。
哪儿还有方才的淡定,皇后像见到了什么鬼物,手足无措。
「姜、姜晚犀?」
「不可能,这不可能……」
2
姜晚犀自然不是我。
我叫晚歌。
姜晚犀是与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十岁那年,我因不想学女红犟着性子跳进池塘。
寒冬腊月,我高烧不退,险些没了命。
这彻底吓坏了爹爹,他终于允许我上山拜师学艺。
临行前,妹妹塞给我一只香囊。
上面的图纹,绣的是并蒂莲花。
栩栩如生。
连许多绣娘都比不上。
「姐姐,来年的木樨花开了,我就上山去看你。」
她说这话之前,从来没有说一句不舍。
我知道,她是怕影响了我的心思。
她那样好的一个人,事事为人考虑,最后却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
那年我随师父出去云游,错过了木樨花花期。
再回来,家中不见妹妹。
爹爹说她被皇上带回宫里做娘娘了,姜家算是烧了高香了。爹爹说这话时语气轻松,笑容却僵硬勉强。
我知道他压根不欢喜。
妹妹走得匆忙,什么都没有留下。我去她房里,只能以那套她用过的针线睹物相思人。
我一直期盼有朝一日我们还能相见。
可不久之后,宫里却传出了妹妹的死讯。
我用尽各种方法想混进宫去。
哪怕……只是让我再看一眼她的尸体。
然而,等我赶到,地上却只剩一堆碎骨。
——皇后,将我最亲爱的妹妹,喂了宫里的猪。
我听见许多宫人描述,晚犀是如何被挖去双眼,又是如何被抽去脚筋扔进装满毒虫的木桶中折磨至死的。
她们从没听过那样凄惨的叫声。
至今让她们夜不能寐。
3
晚犀是被人陷害的。
那小侍卫原本已经完成了任务,可最后却折返回来。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给他缝补过衣服。
可那个受尽宠爱,万人之上的娘娘却亲切得像是他的姐姐。
他反反复复想起晚犀在花墙下为他缝衣,又温声赐他点心的样子。
半大的少年第一次觉得活着那么煎熬。
他以死换来说出真相的机会。
皇上最终处决了那个不受宠的妃嫔。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主谋另有其人。
因为这件事,皇上一并记恨了皇后。
再也没有踏入坤宁宫半步。
并追封妹妹为贵妃。
可人已逝去,要那些虚名又有什么用?
……
我弄清所有原委,本想留在皇城寻找复仇的机会。
却不幸收到了娘亲病逝的消息。
不到半月,我相继失去了两个亲人。
爹爹一夜白头,整个人精神恹恹,再也无力掌管生意。
姜家就此没落下来。
我入宫,爹爹一万个不同意。
可我的性子,他又是知道的。
最后只塞给我一块祖传的宝玉,摸了摸我的头,「丫头,爹在家等你回来。」
4
我选的这条路,任重而道远。
皇后容旌,背靠容家。
容旌的父亲容夔平定金州战事后,深得先帝的信任和喜爱。这使他不仅在军事上享有巨大的权力,甚至因为边防的大臣支持,可以直接影响朝政。
而当今圣上登基不过几载,各方面都需要倚仗容家支持。
可以说,就连皇上都不敢把容旌怎么样。
不过——
是人,就会有弱点。
皇后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个女人,还是个渴望爱情的女人。
手指轻抚过榻上的东西,我看向身边的紫苏,「走吧。」
「我们去坤宁宫。」
紫苏疑惑,「娘娘,我们不去微水亭偶遇皇上了吗?」
我笑了笑,眸光森然。
自皇后从我这儿离开,已经病了有些日子。
太医们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开了几副宁神的药方。
倒是宫里慢慢传出风言风语。
说是宫里新来的娘娘与从前的姝贵妃长得一模一样,许是冤魂附身前来寻仇的。皇后做了亏心事,邪祟缠身,这才导致久病不起。
皇上虽然表面上袖手充耳,但心里已与皇后愈发隔阂。
只是碍于容家,不好发作罢了。
「娘娘,您真的要去坤宁宫吗?」
紫苏担心皇后因为晚犀迁怒于我,一路上都紧张兮兮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少安毋躁。
因为接下来,皇后不但不会对我生恨,还会万分地感谢我。
5
我的出现,让皇后连伪装的面皮都变得狰狞起来。
她的脸色难看至极,像是许久没有安稳休息过。
因为郁气,面颊还泛着紫红。
然说出话来,却仍旧赤毒,
「我看妹妹实在悠闲。」
「我这儿有百斤进贡的木奄子,不如妹妹帮姐姐剥出果肉?」
我不慌不忙垂首福身,「替皇后娘娘做事,是臣妾的荣幸。」
「只是……在此之前,臣妾有一事相求。」
……
微水亭中,皇后轻抚云鬓抬眼瞧我,「本宫在这儿吹了一刻钟的冷风,也没见有什么惊喜。」
「既然都来了,本宫也不能败兴而归。」
「这池子养了几条蛮夷小国送来的鳄雀鲶,温美人看起来水性不差,下去跟这畜牲比比如何?」
亭子外的侍卫接收到眼色,抓住我的肩膀,想要将我扔下水池。
就在此时,一道尖锐阴柔的声音破空而来。
「皇上驾到——」
皇后眉心一蹙,随即向我投来一记眼刀。
其他宫人也身形一颤。
皇上见我与皇后一同出现在微水亭,身后又站着几个诚惶诚恐的侍卫,当即黑了脸。
「听说皇后身体抱恙。」
「待在坤宁宫好好修养便是,也免得有人冲撞了你。」
晚犀去世后,除了大型宫宴,容旌几乎见不到皇上。
她本含情脉脉看着这位在少女时期就倾心的男人,却在听见他话里毫不掩饰的嫌恶时,满眼神伤。
我适时走上前去,「皇上,皇后娘娘这几日精神不好,是因为在为您做吉福带。」
说话间我不经意地从袖口扯出那条繁复精致的金丝织物。
皇上闻言,神色微动。
「那是朕,错怪皇后了?」
皇后虽然不知道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现下对她百无一害,于是很快便换上妥当的表情。
让人瞧着竟能生出几分心疼。
我趁热打铁,「皇上当真是错怪姐姐了。」
「那日姐姐来我宫中,见我女红做得好,就跟我学了几招。」
「这绣法十分复杂,耗费心血,足以见得姐姐对皇上的一片真心啊。」
话能造假,但物不能。
这织金福带摆在眼前,皇上深信不疑。
当即拉过皇后的手,安抚道,「旌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6
皇上罕见地留宿坤宁宫。
两人关系回暖。
皇后心情大好,赏了我不少稀罕物。
我装作贪慕的样子,喜形于色地向她行礼拜谢。
皇后嘴角带笑,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眼中的情绪被我分毫不差地捕捉到。
她命秋嬷嬷给我看茶,言语中又带着一番试探和警告。
我了然于心,笑着回应,「温婳定当尽心尽力为娘娘分忧。」
……
春分过后,是本国一年一度有着希望来年国泰民安寓意的硕谷节。
因为这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参加宫宴,皇上特意吩咐,要操办得比往年更隆重一些。
宴会上,各宫妃嫔尽显本领,将皇上哄得十分高兴。
我见那太监手上的酒盅空了几回,方才起身。
「皇上,臣妾是个无用的女子,无法替君王分忧。只好编了一支舞,祈愿国家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我的话让皇上惊喜万分,我的舞蹈更是让皇上赞不绝口。
当着众人的面,皇上牵起我的手,「温美人可真是朕觅得的宝贝啊。」
我无意争宠。
因此抽身后退一步,温声道,「皇上,臣妾只是跳了一支舞,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与皇后娘娘日日手抄佛经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因为晚犀的事情,皇上与皇后的关系一直很僵。但皇后容旌的性子又太过刚硬,不懂宛转伏低,如今我这么做,也算是给皇上一个台阶下。
果然,皇上听了我的话很是感动。
不仅赏赐了皇后西域名贵的青金石,更是连续两天都翻了她的牌子。
早在宫宴之前,我就吹过枕边风。
一曲江南小调,唱的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自古君王便情薄,更何况……这场政治联姻的利害,皇上不会不明白。
7
经此一遭。
皇后算是把我列入了她的阵营。
我的行径在她的眼里看来,只不过是胆小愚蠢的人给自己寻条生路,想让日子过得舒服一些罢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是这后宫之中,唯一一个没有受到皇后迫害的妃子。
其实,我的目的不止于此。
小时候,我听老一辈的人讲温水煮青蛙的故事。
越是安适的环境,越难怀忧患之心。
皇后对我放下警惕,我才能有所行动。
但是,我还是低估了她的手段。
那日,皇后将我叫到坤宁宫,说是有好东西给我看。
我原以为又是玛瑙玉石之类的珍玩。
却没想到,只是两只寻常人家便可见到的兔子。
面对我的疑惑,皇后不紧不慢踱到兽笼前。她随手扔了一些菜叶子进去,勾唇道,「这兔子,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畜牲罢了。」
「就算死了,又能怎样?」
「可是——」皇后指尖对准其中一只兔子。
一旁的秋嬷嬷授意,立即打开笼子,将那只兔子拎了出来。
与此同时,宫人们搬来碾盘。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兔子被放了上去。短暂的哀嚎声过后,它化为一滩血水。
皇后笑着欣赏这一幕,将没有说完的话补全,「另一只,应该会很伤心吧?」
「毕竟,它们可是亲人呢。」
话落。
秋嬷嬷将一只香囊扔在了我的裙边。
我看清上面的图样。
脚下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放心。温妹妹的亲人,本宫会好生照顾的。」
我的反应,让皇后很满意。
她俯视着我,金钗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宛若毒蛇吐信。
「温婳。」
「这回,本宫可以信你了。」
8
从坤宁宫回来,我便卧床不起。
对外,只称是病了。
卧房内,我将所有宫人遣散。
月光细碎,我小心点燃一支烛火,用剪刀沿着边缘缝线挑开那日皇后给的香囊。
桃形的布袋很快变成一块完整布料。
我将它摊开,烛光透过精密的绣线在地上形成一个模糊的字迹。
「靖。」
我琢磨着其中的意思,不过片刻又将香囊恢复原状。
皇后自以为拿捏了我。
殊不知,我在进京之前便将家中的亲人安置妥当。
入宫之前,我的身份是城南与年迈的「老翁」相依为命的采桑女。
老翁自然不是我的亲爹。
而是乔装后的师父。
他随我一同入京,想要助我一臂之力。我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师父武功高强,七窍玲珑,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从来,只有他主动入瓮的份儿。
如此想着,皇上再来瞧我时,便只看见一个面无血色对着花圃黯然神伤的我。
花圃是皇上见我喜欢鼓捣花草特意叫人开拓的,我悉心照料了许久。
可如今,这些奇株却莫名枯萎。
连宫里的花匠都无计可施。
皇上不忍见我伤心,于是便去民间给我寻来能*花奴。
没想到,数日过后,竟真的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9
那花奴得了不少赏赐。
出宫前,他送了我一车花草。
并向我拜别。
见我在摆弄瓶花,花奴微微福身,「娘娘,奴斗胆献技。」
「倘若这瓶中添上红、紫两种颜色,应该会有别样的惊喜。」
说着,他从那车花草中取出两种花来,修剪好枝叶呈给了我。
……
花奴走后,紫苏感叹道,「娘娘,那花奴送给您的花真好看,奴婢好像从未见过这种花呢。」
我随手将那株红的丢在地上,不屑道,「乡野村夫给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紫苏还想说什么。
皇后宫中的秋嬷嬷却突然传我去坤宁宫。
这些日子,皇上为了让我专心养病,特意准我省去晨昏定省,也不让旁人来打扰我。
因此,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皇后。
「妹妹倒是金贵,只是吓一吓,便病了这么些日子。」皇后声音含着讥讽。
当我看见她坐在宫檐下,而院子的中央铺着一地碎石时,便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了。
皇后气我得到皇上的偏爱,把我放在烈阳下跪足了两个时辰才品着茶悠悠开口。
「温美人宫里的花多,也别小气,不如送给各宫姐妹一些。」
「尤其是……昭阳宫。」
话落,秋嬷嬷已经将一个瓷瓶扔进我的怀里。
压低声音说道,「东西涂在花蕊上,三日一次。」
因为皇后,这后宫的女人,多数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只有一位,可以称得上让容旌有所顾虑。
——那就是骠骑候的掌上明珠,当今圣上的堇妃。
皇后这招。
既是想借刀*人,又是在提醒我认清形势。
但恰恰,正合我意。
10
堇妃生性就淡雅凉薄,近几年因为疲于宫斗,变得愈发孤傲。
她独来独往,喜欢清静。
因此昭阳宫从不欢迎外人。
我命紫苏守在宫外。
堇妃喜欢放风筝。
皇上为讨她欢心命宫人做了许多款式,甚至在民间也搜寻了不少。
可她仍旧执着自己做的。
但她的手艺不好,风筝总是飞得不高。
我叫紫苏将掉落在宫墙外的风筝捡回来,自己凭借着儿时爹爹教过我的记忆修改了一下。
然后亲自送到了昭阳宫。
堇妃没有责怪我的自作主张,盯着我看了片刻后,淡淡地向我道谢。
我握着风筝的骨架没有抽手,对上她的眼,「姐姐这风筝的图样别致,别人都是一些蝴蝶、蜻蜓之类的。」
「姐姐的,却是展翅于天的鸿鹄。」
堇妃的眉尖微微蹙起。
凤眸深深地凝视着我。
我上前一步,与她耳语,「如果,我说能助姐姐实现大志呢?」
自启元女帝起,我朝女子与男子一样可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堇妃在家时,是被侯爷当男子培养的。她博通经籍,精明强干。及笄之年,曾从几千人中脱颖而出,一举拿下榜首。
本有机会大展宏图,却不幸被皇上看中,囚困在后宫一方牢笼之中。
我遣散宫人。
寻了个白玉瓶将那花奴送的紫花*几枝,放在了房内最显眼的地方。
「是要做天上的美雁,还是金笼中的小雀……」
「我等着姐姐的回复。」
11
昭阳宫的堇妃突然性情大变。
从前她不愿穿金戴银,现在却整日盛装打扮,鲜嫩的浮光锦穿在身上,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不知如此,她的花招还很多。今日搞音律,明日弄诗文,勾得皇上只翻她一个人的牌子,将各宫妃嫔都冷落了。
皇后大发雷霆,摔了不少东西。
「她文明昭算什么东西?」
「贱人——」
后宫没人敢不要命地争宠,因为皇后会用自己的手段阻止这件事发生。
但堇妃却明目张胆地挑衅皇后。
所以她才如此愤怒。
宫人们跪了一地,生怕一不小心招惹了这位暴戾的后宫之主。
我却大胆走上前说道,「皇后娘娘不必动气。」
「堇妃的欢快只是一时的。等过些日子,皇上察觉到她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就会对她失去兴趣的。」
皇后听了我的话如初梦醒。
紧接着又露出一抹阴鸷的笑容,「那温妹妹让这一天来得更早一些来如何?」
……
昭阳宫中,我照例拿了些花插在瓶中。
「委屈姐姐了。」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自由了。」
我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用指腹温化,然后替堇妃揉着腰肢。
「这是特制的药膏,对腰疼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