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葳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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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被卖的正室夫人
阴暗的巷子里,一个粗壮的婆子把肩上的麻包放下来,解开绳索,露出一个锦衣华饰的女子来。
她紧闭双目昏迷不醒,头发上的金步摇,耳垂上的明月珰,脖子上的碧玉锁……全被婆子摘了个干净。
连绣鞋上缀着的珍珠也拆了去之后,婆子把她交给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
妇人把她塞进了马车里,转身对正心满意足数珍珠的婆子确认,“真的没问题?她好歹也是个主子,可不是丫鬟奴才,咱们就这么把她卖了,万一有人查起来……”
“老姐姐这你就不知道了,她名义上是个主子,却不讨喜,还不如丫鬟奴才呢——不然,姨娘怎么就敢卖了她?”
见妇人仍有所怀疑,婆子忙细细解释道,“她文墨不通,又好吃懒做,要不是老横山侯在世的时候求了皇上赐婚,状元爷怎么会娶她?成婚两年来,状元爷对她从来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巴不得她永远不要出现呢。”
“赐婚?!”妇人惊得变了脸色,打断她的话,“你说她就是皇上赐婚的状元夫人?”
又跳脚道,“你是想钱想疯了么?我还以为是死了娘没人管的落魄小姐呢,原来她竟然是横山侯府的郡主,这你还敢把她往青楼里卖?你吃了老虎胆我可不跟着你作死——把钱还我,你家这状元夫人爱带哪儿带哪儿,别来坑我!”
婆子忙拉她的手道,“别呀老姐姐,这又不是我的意思,是姨娘要卖了她,咱家姨娘可是丞相府的姑奶奶。再说,横山侯府已经落魄到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有闲心顾得上她?到时候她失了身子,再说什么也都迟了。”
见妇人还是一脸怒容,婆子又威胁,“人都已带出来了,现在你反悔,要是事发闹出来,姨娘有孕在身,谁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可你……哼!别说你那妓院开不下去,就是你这条小命也得搭上。”
“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妇人气的肝肠寸断,劈手去夺钱囊,“把钱还我!你家姨娘嫌正室夫人碍眼发卖了,我肯买她已是把脑袋塞进了裤腰里,这种要命的买卖,竟然也有脸跟我要钱?”
婆子早把钱揣进了自己腰包里,怎么肯还?两人撕扯了半天,最后怕惊动了人,才各退一步。
那婆子退了一半银子给妇人,“你可是占大便宜了,幸亏是她自己不讨男人喜欢,又没个鼎力的娘家护着,不然就凭她那模样,你烧了十八辈子的高香也甭想。”
“少说这便宜话,还是叫你那姨娘好好善后吧。不然就算她娘家落魄了,咱们这小命也保不住。”妇人接过银子提裙钻进马车,脚跟还没有站稳,抬头就是一怔。
车厢锦榻上,那眉目动人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见她进来便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1;148471591054062”
目光里带着些警惕,却也还算镇定,并没有惊慌失措。
妇人回过神来一声冷哼,“既然你醒了,咱们就把话说明白。现在你已经是我春风得意楼的人了,不管之前多尊贵,从今天起,那就是勾栏里的命……”
之后脸色一沉,“不然打烂了你这一身娇嫩皮肉,可别怪老娘不温柔。”
吓唬那些刚进楼里不守规矩的女子百试百灵的手段,在曲弯弯面前却连个响儿都听不到。
她脸色一凝,答非所问的说道,“春风得意楼?”
——京城生意最红火的妓院?
曲弯弯忽略后脑突突的疼痛,迅速理了理脑海里纷乱的记忆。
今天早前,她听见内宅里的周妈妈和另一个婆子嚼舌根,说是与状元爷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妹来了,眼下状元爷正陪着她游湖。
于是一怒之下让周妈妈带路去捉奸。
刚走到后门,就突然被人从身后敲了一闷棍……
可这些……并不是她的记忆啊!
她本是新世纪纯植物护肤品研发界的宠儿,最新的一款产品打败了几个强劲对手,拿下了国际顶级大奖,却在回国的时候,飞机失事……
巨大的爆炸,飞机上的人都尸骨无存,她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没想到竟然出现在了这里,成了大宁朝当朝状元温飞卿的夫人,横山侯府的郡主曲弯弯!
脑海里一瞬间涌入了大量的记忆,她马上便判断出来,那周妈妈是温飞卿的侧室何姨娘的人,一定是受了何姨娘的指使,将她骗出府,卖给了青楼鸨母。
闭目定了定神,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不管愿不愿意,她就是曲弯弯了。
飞快的在脑海里顺了一遍人际关系,饶是她再淡定,也忍不住要抽抽嘴角了。
身为横山侯府的郡主,曲弯弯原本能许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家,可她却偏偏喜欢上了穷秀才温飞卿,甚至不顾脸面,让老侯爷去求了皇上赐婚,腆着脸嫁入了温家。
可她打小没读过几本书,温飞卿根本瞧不起她,大婚两年更是从不近她的身。
老侯爷过世之后,温飞卿就娶了丞相府的庶女何书瑶做侧室,最近何书瑶有了身孕,越容不得曲弯弯了。
可她是圣上赐婚,不能随便休弃,何书瑶才将她卖入青楼,想她坏了名节之后,温飞卿便能名正言顺休妻。
没想到周妈妈下手太重,一闷棍将真正的曲弯弯敲死了,这才使得她有机会穿越而来。
理清楚前因后果,曲弯弯不由得替以前的自己感到委屈。
难道就因为她不招温飞卿的喜欢,就要被这样对待?
可大婚之前,温飞卿从没有表示过不愿娶她呀,后来他考上状元,能够那么快在朝廷立足,也是多亏了祖父支持。
现在祖父去世,横山侯府没落了,温飞卿也巴结上了丞相府,便不再隐藏对她的厌恶了。
曲弯弯在软垫上靠了靠,抬眸红唇一勾,笑出梨涡浅浅,“春风嬷嬷,我有个建议给你。”
被发卖了居然不吵不闹,春风嬷嬷半信半疑,“什么建议?”
曲弯弯微微一笑,“你现在把我送到横山侯府,就说温飞卿的妾室把我卖给了你,你不忍心看着我好端端的侯府郡主沦落风尘,又怕将我送回状元府再遭毒手,只好大胆问询了我娘家的地址,把我送来。到时候不但能保自己无事,横山侯府也要记你这人情,赏你一份谢银。”
顿了顿,曲弯弯又道,“如果今天日落之前我还没有被送回去的话,那你这勾结温家侧室、发卖当家主母的罪名,可真就落实了。”
春风嬷嬷听完却无动于衷,“少拿这些话来吓唬我,我可听说横山侯春风嬷嬷听完却无动于衷,“少拿这些话来吓唬我,我可听说横山侯府一大家子空守着祖上留下来的爵位喝稀粥呢,能愿意再多添一张吃饭的嘴?我看你还是乖乖的跟老娘回去,甭白费那些个心思。”
她说的是实话,横山侯府祖上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被授了爵位。
后来天下承平,后辈子孙弃武从文,横山侯府没有了军功,又子嗣单薄,家势便一代不如一代。
尤其老侯爷去世之后,三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个人为官,却死守着往昔的虚名,不愿意另谋出路,只能靠着本就不多的家业坐吃山空,一大家子过得捉襟见肘,窘迫至极。
不过两年时间,就沦落到了喝稀粥果腹的地步,受尽了高门贵族的嘲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曲弯弯仿佛没看见她脸上的嘲讽,淡淡道,“就算落魄了,侯府高门的规矩体统还是在的。祖母和父亲又最疼爱我,会让这种‘亲生女儿上门求救不得入而沦落风尘’的事情发生么?”
利害得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春风嬷嬷也是个人精,本就不愿牵扯进这些高门大户的斗争当中,于是决定将曲弯弯送回横山侯府。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横山侯府门口。
果然如曲弯弯所说,春风嬷嬷跟门房说明了来意,等了没有多久,朱红色的大门一开,横山侯夫人和赵老夫人脸色沉重的冲了出来。
虽说如今的曲弯弯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人,可面对实实在在疼爱了她十几年的亲人,她竟不自觉的心头涌上一阵浓浓的委屈。
半天,曲弯弯的情绪才渐渐安稳了下来,叫了一声“娘”。
横山侯夫人孟氏心疼的应了一声,亲自扶着曲弯弯下了车,将她搂在怀里,忍不住流泪哄着,“乖,没事了啊……”
“献儿媳妇,还是进府里说话吧,当心让人看了说闲话。”赵老夫人也是气的不行,又担心此事传开了对侯府的名声不好,忍着心痛气怒说道。
“对,咱们回家。”孟氏擦了擦眼泪,解下自己的披风给曲弯弯系上,扶着她小心的回到府里。
到了内堂,赵老夫人吩咐丫鬟带着曲弯弯进去沐浴更衣,又向春风嬷嬷了解了整件事情,随后给了五两赏银,客客气气的将人送了回去。
虽然银子有点少,可横山侯府现在囊中羞涩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春风嬷嬷也不敢嫌弃,撇撇嘴走了。
曲弯弯换了衣服出来,大伯母秦氏也来了,正恼怒的声讨着温家的不仁不善。
“温家真是欺人太甚!”孟氏也无比愤怒,“就连一个青楼鸨母都知道,清清白白的郡主娘娘不能流落到腌臜地污了清名,她何书瑶怎么就敢把我的女儿卖到那种地方去?”
“还不是有韦氏在后面撑腰。”赵老夫人越想越气,“我们横山侯府若是咽下了这口气,就没脸在京城立足了,走,跟我去撕烂了她那张老脸。”
见赵老夫人与孟氏都是义愤填膺,秦氏连忙劝说,“娘,您先冷静些,此时可不好贸然找上门去呀。”
孟氏咬牙怒道,“难道弯弯就这么任人欺负了不成?”
“弟妹,我知道你心疼弯弯,可闹开了大家丢脸不要紧,但弯弯往后还得在温家过日子啊。”
赵老夫人也反应了过来——家丑不可外扬。
想了想,沉着脸道,“派人去温家传个话,让温飞卿亲自带着何书瑶那个毒妇前来赔罪,否则老身就不得不到圣上面前去请个公道!”
横山侯府派了人去温家传话,等了一天,没等来温飞卿与何书瑶上门赔罪,反而等来了满京城的流言蜚语。
“哎,你听说了么?昨天状元夫人从春风得意楼被送回横山侯府啦!”
“听说了听说了,知道情况的人出来都说她已经失踪了好几天,状元府一直派人在找。”
“这可是天大的丑事,去了那种地方,当然没脸再回状元府了,所以才会送回娘家来。”
“对对对!哎,还是老鸨亲自上门赔罪的哪。”
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温家的人也是坐不住了,第二天一大早,温飞卿就带着何书瑶到了横山侯府。
见他们到来,横山侯府门外迅速被人围的水泄不通,热心百姓很关心这件事的进展,纷纷自备瓜子板凳,静候结果。
这二人到达堂上的时候,横山侯府主事的人都已经到齐了,曲弯弯就坐在上首赵老夫人的身边,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身影。
温飞卿当年能够让曲弯弯一见倾心,外表当然是俊朗不凡,何书瑶穿着一身浅黄的衣裙,小鸟依人的靠在他的身边,怎么看都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进门后,温飞卿面无表情的给几位长辈行了礼,目光扫过曲弯弯,明显露出厌恶之色,丝毫没有赔罪的意思。
倒是何书瑶上前了一步,关心道,“姐姐没事吧?我和相公知道姐姐流落到了青楼之后,担心极了。都怪妹妹管教不严,才会让下人趁虚而入,做出这种恶事来。看到姐姐脱险,我和相公也放心了,至于周妈妈,妹妹已经将她赶出府去了。”
这话不但将罪责全推到了周妈妈的身上,还妄图坐实她已经沦落到了青楼的事实,用心何其歹毒。
赵老夫人冷哼一声,“区区一个下人,不是有人在后头撑腰,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听说那周妈妈就是你的人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温飞卿还真是护着何书瑶,赵老夫人话音刚落,他立刻反驳道,“瑶儿一番好意,你们不感激也就算了,竟然还冤枉她?”
孟氏气的拍案而起,“我女儿堂堂的侯府郡主,圣上赐婚的状元夫人,哪个婆子不要命了敢起这种歹毒心思?摆明了是这个小贱人要害她!你这么帮她……难不成这事竟是你们两人一起谋划的?”
“你!”温飞卿恼羞成怒,重重一甩袖子,“无凭无据,你们横山侯府可不要随意攀诬。”
转而又对曲弯弯一脸不屑的说道,“当初如果不是你们横山侯府步步紧逼,我是绝对不会娶你这样的女子为妻的。现在你出入青楼污了名节,已不配再当温家的媳妇,这是休书,以后我们两人婚娶自由,各不相干。”
温飞卿手里拿着休书,一番话说完,简直有种扬眉吐气的痛快感。
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曲弯弯,当初之所以娶她,一是遵从圣上赐婚的旨意,也是因为横山侯府的地位。
现在横山侯府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而且曲弯弯自己名节有亏,就是圣上得知他休妻,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他终于可以一洗这桩婚事带来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