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着张鲁一和于和伟去看《三体》，没有看进去，大概是大疫初愈，很难有精力集中注意力。想起以前写张鲁一的一篇旧文，贴出来，也许会碰到跟我一样喜欢张鲁一的朋友，可以交流一下。
这爷们儿的戏其实没怎么看，就看了个《麻雀》，就是这个《麻雀》让我非常喜欢他。这家伙脸如斧削，眉如刀剑，眼若深潭，鼻若悬胆，唇方口正，粗犷中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在《麻雀》中，张鲁一饰演的毕忠良是汪伪政府的特工头领，为人狠辣，工于心计，却又兄弟情深，儿女情长。当他那个披着一张死人般白面皮的“麻雀”、所谓兄弟陈深坑死时，我居然没有对这个“反派”生出一丝一毫的恶感，反而心中充满了哀怜和惋惜。陈深的事业是正义的，但人格猥琐；毕忠良的事业是猥琐的，但他的人格却焕发出迷人的魅力。
再见到张鲁一的时候，就是这个《爱国者》了。实话实说，这部剧具有很多抗日神剧的特征。情节不合逻辑，细节粗糙，多数人物脸谱化，但张鲁一在，就把我拖住了。他演的角色叫宋烟桥，中共特工，进入哈尔滨的目的是寻找一个叫颜红光的传奇英雄。在哈尔滨的桥段虽然弄得高潮迭起，但难脱神剧特征，巧合太盛，主角法力无边，出入监狱如进自家菜园子门，作为被通缉者大喇喇进入公开场合就像走进自家卧室一样。重头戏在宋烟桥和哈尔滨地下党那几个神神道道的*闹翻之后进入北满地区招安土匪拉起抗联队伍之后。宋烟桥没有找到颜红光，于是就以颜红光之名，带着一个助手，穿行于大山密林，和各类土匪打交道，软硬兼施，征服匪首，收编其队伍。
四大匪首都不是省油的灯。狂野不羁、却又满怀柔情热爱宋烟桥的天黑黑，油滑自私、猪八戒一般天天闹着分行李单*侯啸天，风情万种却又狡黠多变的缨娘，心狠手黑、不断打着利益算盘的黑帮首领程彬。颜红光（宋烟桥）收编土匪和黑帮，不外乎两种最常用的手段：威胁和利诱。授匪首以刻着红色五角星的黑白两只“虎符”，如果沦为汉奸，助纣为虐，必将持“黑无常”取尔性命；原意抗日者，金条奉上，白虎符就是将令。这两种方法其实根本不足以笼络或者威胁诸匪首，没有钱可以抢，即使当汉奸，你单枪匹马只带着一个助手的颜红光（宋烟桥）其奈我何？这帮*人越货、至死都没有建立主义、祖国、信仰概念的家伙为什么能甘受宋烟桥驱使、多数战死沙场？与其说他们是为国而战，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在为宋烟桥而战，为他们敬仰的“司令”颜红光而战。颜红光太有人格魅力了。英俊的外表自不必说，自制，深沉，勇毅，多智，仁爱，侠义，富有牺牲精神。无怪乎那位喜爱一身黑衣裙、黑披风，英姿飒爽，狂野不羁，威震沈阳的女匪首“天黑黑”，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他。美丽的天黑黑有的是本事，使一把双筒猎枪，腰缠巨弹，战场上弹无虚发。她骨子里有的是狠辣和胆量，作为一帮土匪的老大，抓到死对头——另一帮土匪的头头时，她眼睛都不眨地就把刀把对方二当家的胸口划开，当对方老大问她敢不敢给自己一把枪自裁时，她毫不犹豫就扔过去一把手枪。她有的是钱，颜红光收买侯啸天两口子的四十根金条，还是找她借来的高利贷。她还有的是死心塌地的兄弟。桀骜不驯的天黑黑无可救药地被颜红光征服，成为颜红光温柔呆萌的仰慕者、追随者，直到最后，颜红光命令她离开，她也唯命是从。同样爱着颜红光的而又弱不禁风、时时刻刻需要颜红光保护救助的舒婕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如果我是她，我怎么也不会离开他。可是黏着颜红光的舒婕，哪里会知道，天黑黑不是离开他，而是以自己的生命去搏*，试图为心爱的男人延长哪怕几分钟的脱敌时间。舒婕的爱是取，而天黑黑的爱是予，享受爱情的舒婕怎么可能理解奉献爱情的天黑黑。所以天黑黑是一个让人看到最后会心疼的女人，她太强大，太无私，在所爱的人面前，她的外表有多粗犷，内心就有多柔软。这个痴爱到甚至有点呆萌的女孩子，率领所部挡在自己心爱的男人撤离的路上，为他打完最后一颗子弹，拔出军刀，冲向日军铁骑，被高大的东洋战马撞到在地时，我的心都在颤栗：她是祖国的牺牲，也是爱情的牺牲。
侯啸天和缨娘，分开时是两个枭雄，合起来却变成了一对活宝。女山大王抢粮抢到了男山大王的老家，男山大王被风情万种的女山大王迷住了，打情骂俏，以身相许，遂成夫妻。缨娘的戏份其实只有一集，随后变成人家的老婆，妻随夫唱，也只能管管老公抽大烟喝大酒，就像退居二线的老干部不理正事一样。侯啸天本是富家子弟，犯法发坐牢成为牢头，横行监狱，和宋烟桥不打不相识，遂成至交。这次山林啸据，又被宋烟桥金条所收买，夫妻档成了颜红光手下一个大队。虽然这个枭雄一字不识，但他腰里总别着一本宋烟桥送给他的毛氏著作，我知道，他对此著作没有兴趣，他的兴趣仅在于这是宋烟桥送给他的，宋烟桥的足智多谋和勇毅沉着使他着迷，他以为这些东西都是那本书里学来的。侯啸天是个“真”人，不伪饰，不乔装，不巧言令色。当狱霸，狂得真；追缨娘，色得真；重利益，贪得真；搞独立，傲得真；为友谊，死得真。在宋烟桥为掩护抗联大部队撤进苏联，惹火烧身，走投无路的时刻，本来已经拉走队伍的侯啸天携妻子缨娘重返宋烟桥身边，阻击日军搜索队对宋烟桥的追击，全军覆没，然后搂着缨娘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冲向日军。我本来对这个桥段颇不以为然，觉得似乎有点假，但联想全剧情节，分析侯啸天的个性，又觉得此类江湖人物虽然免不了自私，但于“义”字上是无可挑剔的。侯啸天之死，和水泊梁山上诸雄之死，是一样的逻辑。大哥就是一切，为大哥而死，死得其所。
程彬是个扁平的人物。狡诈凶残，唯利是图，是个人在江湖却不讲江湖道义的狠角儿。编剧导演在他出场之时就为他的叛变埋下了伏笔。这家伙带着兄弟们去抢夺日军的物资，把日军军需车外面的日本军人都*死后，队伍被军需车后厢的日军机枪扫射，死伤大半，程彬毫不犹豫地把手雷扔进车厢，炸死了日军机枪手，也炸死炸伤了靠近车厢的很多兄弟，然后开枪打死受伤的弟兄，包括自己的亲弟弟，可谓*人不眨眼睛。他本来就有投靠日军的想法，被宋烟桥识破，当面*了日军特使，断其后路，他被迫追随。在多年转战中，他虽然被“颜红光司令”的智慧胆略折服，但当他嗅到即将到来的危机后，就毫不犹豫地投靠日本人，成为追*“颜红光司令”的元凶，在追击者和被追击者全都精疲力竭时，他比日本人更加狂热，因为“颜红光司令”使他汗颜，使他不甘，只有*了颜红光，才能摆脱“颜司令”对他卑劣人格的叩问和精神的重压。他后来被枪毙了。在那个时代，死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同样是个死，按照太史公的说法，宋烟桥、天黑黑、侯啸天、缨娘之死，重于泰山，程彬之死，轻于鸿毛。
反派人物岸谷雄一是个悲剧性人物。作为哈尔滨警察厅长，他恪尽职守；作为日本军人，他效忠他的国家；作为丈夫，他薄情寡义。他意志坚定、吃苦耐劳，有猎犬一样的嗅觉，狼一样的狠毒，就像日本制造一样，他是国家战争机器上一颗极为优良的螺丝。最初他试图消灭颜红光，那只是为了替他的国家消灭敌人；后来他追*颜红光，就是为了完成一种人格上的比拼。他是颜红光的劲敌，也是颜红光的陪衬。他吃尽了颜红光的苦头，却又像警犬一样咬住猎物至死不放。他在付出了无法想象的代价之后，终于*死了颜红光。当他和程彬面对着颜红光的遗体时，后者发出疯子般的狂笑，而他却虚脱倒地，感觉到极度的悲哀和失败，他打死了颜红光，却怎么也感觉不到胜利者的荣光和骄傲，战败后自*时，他念叨的是：我早就该死了。
我不知道颜红光宋烟桥的原型是谁，他可以是白山黑水间的杨靖宇，也可以是赵尚志或者是赵一曼，甚至也可以是死在太行山上的左权或者死在江汉平原的张自忠。我知道的是，与伟大的人格相比，权力、武力显得渺小无力。一个民族之所以不能被征服，是因为这个民族有一批这样具有伟大人格的人。
人唯一的力量在于人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