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次见面,毫不拘束
我初识田刚哥(熟悉之后,我习惯比照春花、秋叶的称呼,喊他三哥,这样显得比较亲切),是1987年的腊月二十几,二姐还没嫁到田庄。
那次我和二姐上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巧遇田刚、田海两兄弟赶八集卖兔子、采购年货,三哥(田刚)那时才十四五岁,瘦削挺拔的高个、明亮欢快的眼神、唇边的小胡,蓬乱的发型、张扬的太子裤,显得几分羞涩、几分成熟、几分朝气。
相对于田海哥的腼腆,三哥见了未来的嫂子,那喷薄而出的热情,简直能融化人心,满大街地喊”俺嫂子、俺嫂子“,我二姐羞得都没法应声。
对我,三哥更是亲切热乎,自来熟的拉着我,跟我二姐打招呼”俺嫂子,我带俺弟玩一会。你看看弟弟长得多好,有红似白。“
三哥又跟田海哥打了招呼,”你自己买了年货去回去吧,今天别管我了。“,就带着我,一路穿街过巷,挤到农贸市场的一溜小吃店,在油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的摊位前,豪气万丈拍胸脯,”俺弟弟,你欢吃啥,你就指,三哥管你饱。“
35年后,我还记得三哥用的”欢“字,给我的温暖。十里不同音,乡里和街里讲话时,某些字还是不同的,街里人用”喜“,乡里人用”欢“,我觉得”欢“这个字更恰当,有一种肆意奔放、豪爽坦荡的江湖气,也体现了三哥兔子刚卖,腰包鼓鼓的夸张感。
我当时还是五年级学生,对外人有点腼腆,但对乡里来的,大我四岁的这个”三哥“,却很有好感,因为他的豪爽、热情、讲义气,恨不得把火热的心掏给你。
我小声说,我上街是想买作文选的,他赶紧奉承,“俺大哥早说了,俺弟弟爱学习,作文选咱必须买,先吃点好东西垫垫肚子。”
肉盒子、糖糕、羊肉包一通造,吃饱肚子后,三哥又带我买了几本作文选,他看我手指甲、脖颈都是黑的,又买了毛巾、内衣裤和秋衣秋裤,带我去了八中学校张洪泉开的家庭浴室,去洗了个泡澡。
在浴池里,他仔细照应,让我泡好后,给我一顿猛搓,团团缕缕的灰垢纷纷下落,来回给我搓了几遍,出来后估计身上轻了两三斤,浑身舒坦,再穿上新买的秋衣秋裤,身上那个舒坦轻松,别提了。
他自己随便洗洗出来后,指着旁边的八中校门(那时还是朝北面方向开的)说,“俺弟弟,你好好学,争取考上八中。我知道你爱学习。”
那是一次至今难忘的腊月洗澡经历。后来听说,三哥那次卖兔子的钱,在我身上花了三分之一,那年他14岁,我10岁。
(2)第一次被当作大人,受到招待
第二次见三哥,是二姐婚后不久,我和几个小伙伴玩闹似的,去给二姐送平板车(二姐夫用他家的平板车帮我们交公粮,车胎打炮了,当天着急回煤矿,车子留在了我们家),我那时还没有平板车高,车把一翘起,我双脚就得离地。
我们有说有笑,走了个把小时,到了田庄村头,正看到一伙人在河沟里攉鱼,浑身都是泥,我们几个从小也爱攉鱼,看见有人逮鱼就走不动道,于是就在岸边瞅他们一帮人攉。
沟里正忙碌的三哥,先认出了他家的平板车,后认出了我,欢喜得不行,来不及洗泥,赶紧跳上来,热乎的要命,又指挥沟里的几个小孩,“我得回家,你们几个赶紧给我逮,挑大个的,洗干净了,等会给俺弟带走。”
然后就让我们的小伙伴上车,他赤着脚,一路拉着平板车朝家飞奔。
到了二姐家,大声叫唤,“俺嫂子,快出来,你看谁来了?赶紧弄饭去。”二姐见我们几个小孩,也很高兴,拿出东西给我们吃。
三哥大大咧咧地说,“俺嫂子,给我俩钱,我去买菜、买酒,招待俺弟弟,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走。头次上门,平时请都请不到。”
二姐觉得这个小叔子太郑重其事,有点夸张,就掏了点钱,“几个小孩子,什么喝酒不喝酒的,小三你去村头买只烧鸡、再买点香槟和饼干回来。多的钱,是你的跑腿费。”
三哥拍拍我,“弟弟你大罗罗地坐着,等你三哥回来。”一溜烟的跑了,又一溜烟的抱着一堆食品和饮料回来了,满满当当的铺了一桌子,豪气的招待我们的这群小伙伴,“各位都是我弟弟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甩开腮帮子,给我造,吃不完不准走!”
那大概是我11岁的我,第一次被大张旗鼓地热情招待着,虽然用的是二姐的钱,但三哥招待人的热乎劲儿,令人记忆犹新。
一群小伙伴回来的路上,轮番拎着三哥送的满桶的鱼儿,七嘴八舌地夸三哥爽气慷慨、真舍得。
(3)三哥骑车带我,摇摇晃晃栽进了沟里
第三次见三哥,是二姐生了外甥女,吃喜面,我当时已经上初二了。我们娘家人一大帮人一早按照老家送粥米(送祝米)的规矩先去田庄,我那时要上学,只有中午有空。
三哥忙里忙外地帮着招待我们这边的亲戚,见我没在里面,喳喳呼呼说,“外甥女出生,唯一的舅舅不来,不能开席。”跟我二姐打了招呼,自告奋勇,骑着自行车,顶风跑到八中接我。
他那时刚刚学会骑车,摇摇晃晃的不稳,不会死车子带人(坐车的、先坐上后座,骑车的再发动车子,一般老年人和小孩,都坐死车子),让我上活车(骑车人一边慢慢骑,坐车的跟着跑几步,一跃而上。),我个子矮,上活车也不得要领,两人就在八中门前的大路上,边骑边反复练习。
那天,风还很大,我跟着车子跑得满头大汗,他掌着车把儿还急得不行。几次失败后,我猛的一跃,结果用力过猛,劲头使大了,正巧风更大了,一个倒栽葱,骨碌碌栽倒河沟里去了,摔得鼻青脸肿,浑身是草棒子,鞋子裤子也湿了,三哥紧张的不行了,连忙扎上车来捞我。后来总算上了车子,一路摇摇晃晃的朝田庄疾驰。
顶着风,三哥不停地跟我对口供,让我如何编排,帮他逃脱家人可能对他的训斥,我当然也是全力配合,当时冬天穿得厚,摔得不疼,就是棉鞋湿了,不舒服。
他半路逼着我换了他的大头鞋,穿了他的裤子,把我的棉鞋挂在车把上,赤脚一路接着骑,我们俩到了田庄,像逃荒的一样,惹得送粥米的亲戚围着哄笑。
(4)三哥暗地里帮我摆平校园的麻烦事
我的上面有五个姐姐,自小娇生惯养,懵懵懂懂上了初中之后,发现校园里并不平静,班里学生来源有三拨,各约占人数的三分之一。
一拨是从八义集下辖各村小学(如张公小学、车站小学、耿庄小学、大郭小学等)考进八中的,一般都住校,这拨人家在乡下,个个老实巴交、举止拘谨、花费节省,课堂上认真听课,集体劳动时特别勤快。
一拨是八集街附近走读的,来自八小,从小生活在街头,离家近,每天匆匆往返,学习上不太认真,平时玩耍游戏时放得开,多少有些本地人的优越感。
第三拨是来自八义集东边七八里、邳县水泥厂的子弟。县水泥厂效益好,长期以来对八中的建设多有捐助;作为一种回报,每年八中都会吸收一些免试的水泥厂子弟。这拨人父辈有铁饭碗,每周一上学、周五放学都是车接车送,住宿条件也是专门安排的,这些同学大都衣着光鲜、自由散漫、经常违反纪律且不服管教,学习不认真,整天在一起比吃比穿比玩。
尤其水泥厂子弟中有一个叫秦寿生的,仗着初三哥哥秦寿阳在校园内外的社会势力,飞扬跋扈、以欺负人为乐,开学时间不长,就形成了以他为首的水泥厂小团体,每天耀武扬威、曾当众声色俱厉的说,“初一(2)班就是他的天下,不服他的同学,他要一个一个的搞。”
班中乡下的同学,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实在躲不开,便伸着头由他揉搓拍打,委屈得不行,可没有他的“特赦”还不敢走开。
当乡下同学被秦寿生驯服了,我作为街里长大的、个子矮、看起来有些木讷老实,讲话都支支吾吾的,自然成了秦寿生“*鸡儆猴”“树立威权”的对象,课间放学,三番五次的过来寻衅滋事。前面有几次,我都忍下了。
后面有一次,学校放电影,秦寿生打群架,人人都知道,他竟然带着一帮流氓孩子,跟我玩了一出“狼和小羊”的故事,污蔑我向学校告密,纠集一帮坏孩子围殴我,我被逼的忍无可忍,奋起抗争,一砖头砸向了秦寿生,事后有点害怕,跑到了二姐家。后来蒙得班主任尤老师爱护,学校没有处分我,但还是被秦寿生、秦寿阳两兄弟团伙纠缠不放,最后还是三哥暗地里出面,按照江湖规矩,帮忙解决了此事。
三哥帮我摆平麻烦事,进入高中,我才知道。三哥展示给我的,都是热心肠、慷慨好客、讲义气、友善的一面,其实他打起架来,也是混不吝的狠角色,在岱山街和八集街一度很有名气。
(5)昔日岱山街的三阎王,倦鸟归林成了地地道道的庄稼汉
那时,受到港台影视剧的影响,各乡镇都流行“拉帮结派”的风气,在校生和社会青年学着“桃园三结义”的形式“拜把子”“烧黄纸”,决定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勇闯天下,互相帮衬,发展到最后,就是在一个小圈子里推举个“老大”,然后在“老大”的组织下,和别的团伙打架斗殴、争强斗狠抢地盘,动辄是三刀六洞,喋血街头,不出人命,派出所根本没精力管。
三哥91年前后,已经混到岱山街一个帮会的老大了,我曾听人绘声绘色地说起“三阎王”打群架的事迹,当时根本没朝三哥身上想。
有一天,秋叶在八中被人惹了,三哥带着小弟,轻车简从地来到八中,把惹秋叶的小地痞架到校外拐角处,就见三哥冷峻凶狠的眼神,简直能刺穿人的肺腑,就听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这就是“三阎王”,打起架来,可狠了。”
那个小地痞我也认识,是初中某班留级多年的刺儿头,龟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边求饶边自打耳光,连打几十个,腮帮子都打肿了,三哥在一边冷笑着,不说停,那家伙不敢停。
人群散了之后,三哥看到我,立马又换了一副表情,问寒问暖,分别之时,留下一句话,“你认学(愿意学),就好生学(好好地学),如果有人不让你学,跟你捣蛋,你跟三哥说,三哥治他。”
后来我也听过二姐说起过多次,三哥跟人打群架,打赢的、打输的都有,也经常被打得个把星期躺在床上起不来,有时还要跑路,一跑就是个把月,也不知在外他靠什么生活,有时实在过不下去了,他也找二姐要钱,但次数很少,那是逼不得已的情形。
我有时在想,三哥到底是怎样的人?我足够了解他么?我还是觉得别人眼里阴狠毒辣、*伐决断的三阎王,只是热情似乎,讲义气三哥的一种保护色、一种青春期荷尔蒙爆棚的伪装。
其实90年前后那个时期,像八义集老街那样的打架斗殴风气很普遍,尤其初中毕业的这拨人特别多,他们本性不坏,荷尔蒙旺盛,踏入社会后,因家里条件、个人冲动、求职受限、社会风气等多方面因素,在社会和校园间、在街头和工厂间,横冲直闯、喊打喊*,不可一世。
这些人中,大部分人过了几年后,因参军、结婚、进厂打工等途径,突然开窍了,明白事理了,变得异常低调、随和与谦逊,以前打打**的事情,好像从来都没发生过,这些后来普遍混的很一般;
也有一部分生性残忍、凶顽阴狠,被社会教育后仍不思悔改,坚持一条路走到黑,成年后,借助一些社会关系,成为了特定利益的手套,混的也不错;
当然,也有极少数,家里有钱有势的,转型快,情商高,再加上家族支持,依托各种资源,很快脱颖而出,成为了某区域的中坚力量,成功洗白上岸。
前面三种情况的同学、朋友,我身边都有案例,也都有沉甸甸的故事。
三哥就是第一部分的典型代表,在社会上玩了六七年,22岁的时候,他遇到了一段离奇的爱情,带着一个美丽的女子突然回家了,告诉当家人二姐,说玩累,说想结婚了,说想做个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了。
正如25年后,他的儿子大力22岁的时候,带着女朋友登门求助大娘时说的一样,生活的精彩,远超剧本的想象。
1995-2020,一对父子,分别把心爱的女子带到了大嫂、大娘跟前,希望他们的主心骨,帮他们拿主意,商量终身大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