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走啊，你说你都生病了，再不回去，要死在深圳怎么办，谁能把你拉回去啊（老家）……”女人气哄哄地对老人说。
老人：……（老人不说话）
女人接着吼：“你买票没有，别指望我给你买票，你那点钱不舍得花，别以为我不知道想留给你儿子，人家还看不上你的”
老人：……（老人不说话）
女人继续吼“你不说话是不想回去吗，你不回去就别住我家里了，你去外面住。”
老人：……（老人不说话）
女人更生气了说：“中午别吃饭了，什么时候买了票再吃……”。
老人压抑已久的心好像突然全部释放了一样，突然泪流满面，带着哭腔说：我明天就走了……
女人这才气消一半，去厨房拿来一个馒头，一碗汤水丢给老人，老人抹抹眼泪接过食物，然后出门转个弯到楼梯口吃着。
这就是我老板娘对她已生病的亲生父亲说的话。
以前我总认为我爸对我奶奶已经很不孝了，但是我的老板娘对她父亲的态度又让我对不孝的认识更上一个高度。
2018年底找工作的我接到老板娘的打过来的面试电话，那语气是客客气气的，还说她店位置不好找，可以开车过来接我。我一听，肯定是骗人的，面试还能有这种待遇。刚开始没有理会她，大概过了40分钟她又打电话过来问我到哪里，我说还有点事不去了。她开始有点焦虑了，解释说她不是骗子，工资随便我开，说了一堆好话。我想着在大深圳应该也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骗人的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看看吧。
来到店门口，一看就不像办公的样子，门口杂物乱堆放，里面更是大包小包堆的满满的货物。两张办公桌，两台电脑，电脑桌面上满满的尘土，好像几年没人用过一样，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啊。这些都不算什么，让我印象深刻的竟是门口凳子上坐着的老人。
老人看上去像是八九十岁的样子，一头短白发，身材瘦小，黝黑的皮肤，脚穿着一双脏兮兮的拖鞋，一身破破旧旧的衣服，背驼的差不多到大腿上去了，用乞丐来形容也不过分。可他戴着眼镜，手上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看起来十分认真，像是一个退了休的大领导一样，但却与他的形象又格格不入，非常突兀，真是让人猜不透……
本来眼前这一切已经让我否定了在这上班的可能了，但是经过和老板的一番谈话，他给的工资不算低，还全额帮我买社保，上班环境虽是恶劣了一点，但是给出的条件还不错，我就决定来上班了。
我每天上班都能看见老人坐在门口右手拿着一个馒头在啃，左手拿着那本厚厚的书在看，旁边还放着一碗汤水送馒头的，然后馒头吃完了就一个人出去溜达，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手里总是多多少少拿着一点捡回来的瓶子或纸皮之类的废品，门口也堆了不少。
上班一段时间后，听了不少关于老人的八卦，隔壁店的人和我说：老人七十多岁，是我老板娘的爸爸，老板娘对他非常刻薄和毫不关心，每天吃的几乎就是汤水馒头，没有肉，如果老人中午回来晚了错过了他们的吃饭点就没有饭吃了。不管春夏秋冬老人晚上就睡在送货的车里，他们送货常常忙到晚上九十点才回来，有时候更晚，老人也只能等到车回来才能睡觉，早上又早早的七八点去送货，老人要一大早起来腾车，睡眠经常不足，然后早上吃了早餐就去公园里补觉，或吃了中午饭去公园午休。她从来不给老人生活费，都是老人自己捡破烂卖的一点点零花钱；还整天对他吆喝和辱骂，总之只有更惨的……
耳闻不如目见。我经常会听到老板娘吼他：“干嘛去了”，“眼瞎吗，掉那么多在地上”，“你耳聋吗，叫不应”，“你要死回家去死，不要在这里给我添麻烦”一句比一句难听……
有一天上午老人不知道去哪里捡了一个碗回来，还是好的，就是有一点脏，然后老人拿到店里头洗干净，但是洗的又不是那么干净就放到了吃饭桌上了。等老板娘回来看见那个碗火气的不行，直接把碗扔到外面砸破了。老人回来看见自己捡回来的碗破了，有点惊讶，往店里看看，这时老板娘看见老人就破口大骂：“你捡个脏碗回来干嘛，我吃饭会缺一个碗吗？”老人慢言慢语说：“好的碗，你怎么砸破了”老板娘说：“你要用自己用，不要什么都拿回来我这里放”老人看着碗不说话，很心疼的样子好好的碗就这样砸破了，平时自己用的碗都是崩了个大缺口的，这个碗本来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结果被砸破了，他默默地捡起破碎的碗，心里很难过……
老人在她这永远都是不待见的。
这不，很快就要搬店了，因为这个店是他们一家四口（不包括老人）吃喝拉撒➕办公和仓库所有都在里面了，乱七八糟的，消防自然不过关，被告要搬离，没办法才选择搬店的。为了节约成本，老板决定把店搬回自己家里去办公。老板早在罗湖买有自己的房子，之前都是租出去给别人住，现在收回来重新装修了一下，居住和办公一起，仓库另找的。本来想让老人住仓库的，但是出租方明显规定仓库不能住人，老板娘本来一直都想老人早点回老家的，现在仓库不能住人，她就更加坚决了，就跟她父亲说：“我们这里就要搬了，搬到家里去，你那么脏不讲卫生，你不能住家里，仓库又不给住人，你就快点买票回老家吧，知道不。”这一次是我见过她对她父亲说过的话语气是最好的一次了。
但是老人不想回老家，老家没有任何亲人，很早就和老婆离了婚，儿子判给了老婆，女儿判给他，他说：“我不回去”。
我老板娘火气马上就来：“你不回去，你住哪里，谁管你？”
老人不说话。
老板娘继续说：“你总是不听话，都一大把年纪了，死了算了，不要总给我找麻烦……”
老人听这话很不开心，直接怼回去，“死死死，整天都是死，我不想死，不想回去。”
老板娘：“不回去你不要去我家里，我不管你了”。
反正不管老板娘怎么说怎么劝老人就是不想回老家。
搬店那天，老人就一张破被子和一个笔记本电脑背包，已经是又旧又脏的了，拉链都坏了，背包里面塞了不少的书和几件破衣服，这就是老人的全部家当了。本来司机是要帮老人把被子一起拉到新家去的，可是老板娘不让帮他，说他自己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后来还是司机偷偷的把被子放在车上拉走的，至于老人只能自己慢慢走过去了，大概四五公里的路程。
搬过来之后大家都忙活自己的事，没有谁还记得老人还没回来，直到下午五六点快吃饭的时候才听到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老人回来了，还挎着那个破电脑包，好像有千斤重一样，不离身。老人刚走到客厅时，老板娘就不开心了，斥喝道：“你不要进我屋里，去外面”。
老人说：“吃饭了吗？”
老板娘说：“吃饭的时候再端给你”
没办法老人还是怕老板娘，只好出去了。看样子是没有给老人安排住的了，我想老人估计还得继续睡车上了。至于后来是不是睡车上我也不知道，没好意思问人家的这些家事，但时间一长，很多小区的业主发现老人晚上就睡车上，觉得不可思议，就把事情告诉了物业，物业上门说过几次，不能让老人睡车上，一来不安全，二来不孝道。刚开始老板娘觉得物业多管闲事，不管他，但后来物业警告我老板娘说：“你们再让老人睡车上，就要报警了，你们这样是虐待老了”。都到这个程度了，老板娘没办法只好把家里那个杂物间腾一腾收一下，空出一个刚好放一张席子的位置给他睡，没有床，只有一张席子，就这样将就着睡。
老板娘对老人说，只有睡觉和吃饭的时候你才能回来家，其它时间不能在家，老人没办法只好答应。因为没有家里钥匙，每次回家都是在楼下蹲到有人进出时才能进来，上到楼上如果还没开饭就在楼梯道坐着等到开饭时间才能进家拿饭，把饭端到楼梯道吃。他用的碗筷都是一次性的，之前那个崩口碗在搬家的时候砸破了，也是心疼的不得了，现在一次性碗筷都是老板给他的。吃完饭不能回家洗碗筷，自己拿到一楼那个公共水龙头洗，没有洗洁精，洗好的碗筷就放楼梯道那里。有一次清洁工不知道是他的碗筷就把清走了，他回来找不到碗筷吃饭哭了半天，老板得知后又重新给了他一套一次性的碗筷，叫他要放好。后来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一个破凳子，就放在楼梯道那里放碗筷，清洁工久了也知道那是老人的饭碗，不能扫走……
就这样平静了几天的日子，又闯祸了。老板娘从来不给他钱花，都是自己捡破烂挣的零花钱。在小区里有好几处垃圾桶，我们没搬过来的之前，就只有清洁工一个人捡，之后老人也天天也去翻垃圾桶捡废品，清洁工就和老人吵起来，告诉老人这小区的垃圾桶是她包了，以后不能去翻；老人也不示弱，凭什么你可以捡我就不能捡呢，越吵越凶，差点打了起来，后来被保安劝住了。
老板娘回来得知此事后，也逮着老人臭骂一顿：“你说你捡什么垃圾，你又不是没有钱，小区的垃圾桶清洁工早已经包了，别人都不能跟她抢，你跟她抢什么，还得罪人家，以后怎么在小区生活，就知道成天给我添麻烦……你不能再留在深圳了，赶紧买票回老家，听见没有？”
老人委屈巴巴的不说话，走开了。
这事之后老人就生病了，经常咳嗽，有时候夜里也咳，老板娘借这个机会是铁了心了一定要让老人回老家去，日说夜说歹说，老人就是劝不动。
有一天中午老板娘心情特差，拿老人出气，直接告诉老人如果再不买票就不能吃饭了。也许是老人想通了，也许老人是已经绝望了，也许是老人对这城市已经伤心透了，所以答应了回老家。
走的那天，老人早早就起了床，自己一个人坐公交去火车站。因为他知道这个不孝女儿和女婿是不可能开车送他去的，只有自己起早赶首班公交去。兜兜转转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老板接到火车站工作人员的电话，大概意思是说：
“你们怎么能让一个老人自己来火车站坐车呢，一是不安全，二是还容易碰上骗子，本来想让你过来接老人的，但是老人坚决不同意，一定要走，我已经给他买好票了，已经安全上车了，你们以后不能这样子了，太不孝顺了。”把老板训了一顿。
老人这一走，他们一家就皆大欢喜了，再也没有老人打扰的日子了，但他们不会替老人想想，回到老家那边以后谁会接应老人，老家不住人很久了，还能不能住，吃什么喝什么，基本生存都是问题。
为什么不能对老人好一点，不喜欢他，不想和他一起生活都行，把钱给足了，把家里安排好，不也是举手之劳吗？
我想说，他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