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华
离开家乡已多年,家乡那棵红枣树却始终在记忆里不断地开花、结果。
一次偶然的机会陪朋友回老家,在车上他告诉我:“于他来说,走不出的永远是家乡的小路,忘不了的永远是家乡的老屋,放不下的永远是那份难以割舍的亲情。”我诧然也深信,为了寻找自己的远方,不得不离家在外求学和谋生,不得不将留存于心间的怀念和牵绊默默隐藏,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点、一滴滴,亦被记忆拉扯着日渐清晰以至于在心灵深处随时都会被深深地撞击。
老屋拆了。是因为年久落土,是因为梦回故里。
新屋依山而建。是窑洞,冬暖夏凉;是廊坊,红瓦白墙;是庭院,窗明几净。堂屋内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摆放着香炉,炉内香烟正在袅袅升起,一块题为“万事蒙泽”的牌匾默默镇守着这个家族的平安,两组端庄的太师椅摆放在靠墙,只等长者坐入其中行使他的威严,还有卧室、客厅、厨房环着堂屋左右布置,长长的门厅墙上也挂着几幅字画,知道主人原本就是读书之人,室内陈设简单、典雅,也不乏书香之气。
站在红砖铺过的院内,我触目远望:这里,是黄河边的一个小村庄。还未收割彻底的田野里,一股淡淡的麦草味弥漫在空中。此刻,已无法抵挡秋的万般丰硕,经历了露从今夜白,月从秋夜明的节气,褪去夏的喧哗和烦躁,一转眼,又至仲秋,在这节日,思乡在疯狂地生长,归来,也迫不及待。不远处的杨树林,树叶已有大部分成了秋天的金黄,原本生命的绿色偶尔点缀在其中,林间的落叶已遮盖了季节的厚度,唯有一条小溪绕着树林携着飘落下的枯叶和杂草缓缓地流向远方。
院落内的月季、大丽花、菊花竞相争艳。倚墙而搭的葡萄架上缀满了成熟的葡萄,紫的通透、绿的晶莹。苹果树、梨树、李子树的果实也谦逊地低下了头,廊檐下晾晒着新采摘的葫芦花、灯盏花已经黄出了原本的颜色。院外一块随意开挖的菜地里,叶片散开的大白菜、紫的发白的茄子,红彤彤的灯笼椒,该白的白、该绿的绿、该红的红,一切都返璞归真,一副天然的油画顺景而生。此时,故乡是五彩斑斓的,是充满韵味的。
秋风微起,一股湿润、寒凉的气息迎面扑来。隔墙相望的枣树是唯一的惦念,是老屋拆除时刻意留下的。听老父亲说,这棵枣树只有朋友上大学离家的那年枣花开满了枝头,也是那年枣结的最多。每每回家,都要伫立它面前,抚摸它的枝条和它低语在外漂泊的艰辛和不易。再回首,儿时的点点滴滴跃然眼前,无论栽在田地边、道路旁、房前屋后,它的随遇而安都包容着儿时的随意采摘和不断地破坏。花开了,爬到最高处折下枣花最满的枝头。结果了,折下最红的那枝边吃边扔。放学了,成垛成片的枣树就是童年嬉戏的游乐场地,直到太阳落山,炊烟升起,直到母亲的喊声回荡夜空,才背起书包跑向回家的路。
抬头仰望缀满红枣的老树,老去也是淡然从容。翠绿的小叶子已经变得褶皱发白耷拉着向下,只有在红枣稀疏的地方才能看到它在秋风里的坚守,这个时节的红枣一个挨着一个挂在干枯的枝丫上,好像一个个彩色的小灯笼,有红的、暗红的、紫红的,还有半红半绿的,闪闪发亮,十分诱人。有些在枝上守候季风迟迟不肯落下,有些似乎在硬撑着等待异乡游子归来时亲手采摘,有些已被秋风吹落厚厚地铺在地上化为养份为来年贮备能量。一口咬下,青翠的果肉夹杂着干涩和微甜在口中咀嚼着、细品着。伸手接住一枚飘然而至的落叶,感觉到了叶片的温度,是落叶的余温还是游子思乡的牵挂。我,释然了。
朋友招呼我们多摘点红枣带回家,而他却只是摘几颗放进嘴里。我知道,这棵红枣树伴他度过了童年,铭记着他曾经走过的路。读懂这棵枣树,就会读懂故乡的沉稳、恬静和骨子里的坚强。草木皆有情,人间知真味。这每一片叶,每一颗枣都折射出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在不断地告别,不断地惦念中,让自己不断坚强,拼尽全力,哪怕到最后,总会不知不觉想起血脉中那个有根的地方,那个梦里花香飘满的地方,乡愁就会肆意泛滥,挥之不去,却,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