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洪贵 图片来源网络,图文无关
(结局)
郎所长选了一个星期五的早晨坐上了进城的汽车。之所以选在星期五,他是有一定打算的:星期五单位还上班,首先把邮政所的案卷拿到局里,请专家会诊一下,也好给老张一个交待;再是到医院做个检查,大夫一般星期六、星期天休班;晚上正好到局长家谈谈工作调动的事。局长大多数星期五晚上在家吃饭,应酬了一星期的酒局,难得休息一下。而星期六、星期天晚上就不好说了,找他谈事的、送礼的、说情的基本会选在这个时间;第二天法院的老战友过周末,正好有时间吃顿饭,谈谈官司的事。
汽车颠簸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才到城里。车站离县公安局不是很远,步行最多二十分钟。郎所长想今天时间很宽裕,还是步行去吧。
可事不凑巧,他到局门口刚登好记,局长的车子就驰了出来。车窗摇下,探出半个脑袋问他有什么事。他没事一般是不到局里来的。局长和老郎是同年转业的部队干部。郎所长问了声好,毕恭毕敬地把事情说了。局长说真不巧,市里昨晚出了个爆炸案,市局借调我们专家去分析案情。局长也是吃得专业饭。郎所长问什么时间回来,局长说不好说,要不这样吧,回来我联系你。说完,车子便闪着警灯冲出了门口。
郎所长一下子茫然若失。他的兜里还装着枣花用信封装好的一万块钱。枣花是一天也不愿在村里住了,出门总是这个问那个问,说赶紧让老郎回家来把投毒的人抓起来,背后里就又指指点点,说些风凉话。枣花最受不了这个。老郎知道,这次的事办不好,枣花是饶不了他的。
县城变化很大。前几年都是灰头土脸的楼房,现在却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了好多高楼大厦。老郎望着马路对面的一幢高层,一层一层地数着。数到帽子都要掉下去了,还没数完。他想像着住在这里面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家,他甚至想自己也能调到这个大院里上班,也能住上这样的高楼该有多么幸福。他一瞬间决定,不管住几天也要等局长回来。
街上的人流穿行不息,一辆辆小车飞驰而过。郎所长想找辆出租车去医院,几次扬扬手,还是忍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在兜里死死地攥着那个信封。他顺着人行道走了一段路,脚下就有些沉重,步子也没有先前有力了。可医院离着太远,估计要走一头午才能到达。他最终还是打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门口,郎所长付了钱,然后进门排队、挂号,到了专家门诊再排队,轮到他时,肚子里就有些饿了,胃也疼起来。
大夫五十多岁年纪,戴了一副眼镜,长得和蔼面善,头没抬,问哪里不舒服?郎所长把挂号病历递过去,说胃疼。疼了多长时间了?有十几年了。大夫抬起头看了看他,说十几年了怎么没治疗,你脸色很难看。然后让他躺到床上去,用力压他的肚子。郎所长疼得叫起来。大夫说,是肝有问题,胃不要紧。这样吧,你先办个住院住下,然后做个详细检查,这样也还省部分钱。郎所长扶着床沿爬起来,说住院不行,我还有好多事要办呢,先做个检查吧。大夫责怪他事要紧还是病要紧,建议他还是住院。郎所长想,现在的医生为了创收,不管你大病小病,连个检查也不做就先让你住院。他还是坚持先做个检查。大夫就把单子开好递给了他,叮嘱把结果一定拿过来给他看。郎所长答应着退出了门诊。
检查很顺利,先抽血、后CT。但结果要等下午才能出来。他抬头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
正在这时,手机铃响了,是枣花打来的,用的是村主任家的座机,号码他熟悉。枣花先问他到了没。他回答早到了,刚去医院检查完。枣花问医生怎么说。怕她担心,老郎说没事,还是老胃病。枣花就说,胃病主要靠养,成天吃饭不按时,热一顿凉一顿。等安下家,吃饭有规律,胃病自然就好了。老郎答应着。枣花又问见到局长了吗。他回答还没有,这事要等晚上或者人家空闲时办,并告诉她,可能要晚几天回去。枣花显得很兴奋,说行行行,只要能办好,待几天都行。这时候又有电话打了进来,郎所长想可能是局长的电话,忙说先挂了啊,我还有事。枣花焦急地说,有好消息一定要先告诉我啊。
电话是法院的老战友打来的。他忙回了过去。刘副院长问他什么时候来城里。告诉他现在就在城里时,遭到一通埋怨,说你怎么事先不打个电话告诉一声。郎所长说主要怕给你添麻烦,先查了个体,本想明天再联系你。刘副院长问清了他现在的地方,说我马上过去接你。他本想推辞,可电话早已挂了。
老郎和刘副院长早些年是有些交情的。那时候郎大栓在部队提了干,刘副院长还是一名士兵,好多事没少照顾他。
车很快到了跟前,老战友先给了一个拥抱,然后关切地问结果出来了没有,并说看他脸色的确很难看。当得知下午出结果时,就把电话打给了医院院长,交代一定要把郎大栓的检查查仔细了。并告诉他,医院现在好多官司都在法院。然后非拉他去吃饭。郎所长推托,对方生气地说,人家今中午订了一大桌请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逃脱。郎所长只好随了他。
饭店就在附近,不算高档,但环境很优雅,房间很清净,菜也很丰盛,海参、鲍鱼、大虾很快摆满了一桌子。郎所长说就咱两个人,这不是浪费吗。刘副院长摆摆手,说老关系,他们爱上就上吧。多年没相聚,郎所长也倒满了一杯酒,很快下肚,两人话都多起来。刘副院长还是很重战友感情,说你那个案子我看过材料,晚上,带律师再谈,应该没什么问题。然后又说,赶紧活动活动,别在那个破地方受那个窝囊气了。郎所长想也不是外人,就把这次来的打算说了。老战友又把杯倒满,碰了一下,说你这几年在乡下都待傻了,根本不了解现在的行情。吃顿饭都万儿八千的花,一万块钱能送得出手。就是送了也白搭。你就是倔,看看别的派出所长,谁不富得流油,抓个嫖,查个赌,也把你发大了。可你倒好,还窝在那个小山沟里种地,白瞎了嫂子那副脸蛋。郎所长露出一脸苦相,也碰了一下杯,把酒干了,说我天生就是这副命,哪能像你,一转业就留在城里,家庭事业双丰收。老战友也一口喝干了杯,苦涩地笑笑,重又都倒满,说别提了,我和你一样,在副座的位子一待十几年,这样的人天底下都是笨蛋。他把菜不停地往老郎盘里夹。好多菜老郎还真是第一次吃。两人谈论着当年冰天雪地的营房,谈论着如今的战友谁谁怎样,渐渐都有了醉意。最后刘副院长搂着老郎的脖子说,这几年我心里也憋屈,当初和我一同进法院的人谁还留在县里,好多都调到省里去了。可今天看看老战友你,我知足了。人这辈子,官做到多大才是大?钱挣多少才是多?我想明白了。到了咱这个年龄,身体最重要,你这次来,一定要好好治治那老胃病,要不住段时间的院,我帮你安排间好的病房。郎所长忙说不用,下午出来结果再说。老战友说你到今天还改不了那犟脾气,关系能利用的就利用。想当年在镇上抓那三个绑匪,立了那么大的功,你就该找厅长、局长说说,至少调到刑警队没问题。可你金口玉言,等着领导安排,在地方不同在部队,领导巴不得你在那个穷山沟里待一辈子呢。郎所长苦笑着,说我知道这不愿求人的臭脾气害了自己,想当初跟部队领导要求要求,我也不会转业,说不定干个副团没问题。现在不活动没办法了,你嫂子在家也待不下去了。这次来,一定要等局长回来有个安排。老战友摆摆手,说你那一万块钱根本办不了事,也让人无法给你安排位子。你想,职务安排低了,领导怕让手底下人寒心说闲话,安排高了,好多人还在排队等着。你没听说过天津的“武爷”?他几个亿从那里来的?接着神秘地告诉他,卖官来的。老郎说他最终不还是没命花。我现在不求什么职位,钱多了也没有,枣花攒那几个钱不容易。老战友说晚上我借你四万,这个价钱能办个平调就不错了。老郎我相信局长不是那样贪财的人,他也是当兵出身。最后气得老战友摔了脸子,说你就倔吧,在那个穷山沟里待一辈子才好呢。然后到柜台签完字就走了。
郎所长喝了杯水,看看剩下的满桌子菜,想这么浪费真是可惜。
他走出饭店门口,街上仍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已是初秋,天气有了一丝丝寒意,不时有几片枯叶落在地上。他慢慢朝医院走去。快到门口时,突然听前面喊,抓住他——抢钱了——那可是俺救命的钱啊!抓住他——只见一个光头小伙子从医院里跑出来,手里抓着个布包,拼命朝他这边跑来,身后跟出一名妇女和几名医院的保安。郎所长马上酒醒了大半。那人离自己也就是十几步远,他迎着小偷冲了上去,就在两人碰面的一瞬间,一把尖刀捅进了他的心脏,他的拳头也重重地打在小偷眼睛上,然后脚下一扫,两人都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在他倒地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对面高高的楼房,那么高,高的你根本数不清多少层,然后眼里就是一片红色,他甚至模模糊糊看到枣花就在眼前,冲他含情脉脉地微笑。他想起了奶奶说过的话:人死了就会升上天,变成一颗颗星星……
刘副院长回到办公室,刚泡了杯茶坐下,电话打了过来,医院院长告诉他,检查结果出来了,那个郎大栓肝癌晚期,治疗得当,最多维持半年的生命……
他的手机一下子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