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2023年，演唱会、音乐节会成为很多人的年度关键词。而最近，霸榜热搜的五月天演唱会疑似“假唱”事件，把今年关于演唱会的话题度炒到了顶峰，关于演出市场以及整个音乐产业的讨论逐渐成为关注的焦点。
为什么五月天不能假唱？假唱背后涉及哪些利益链？演出市场是否会迎来新的整顿？华楠直播间124期《五月天“假唱”争议背后的演唱会经济》邀请了深瞳音乐主理人楚青舟、主笔河马君在线分享。
关于五月天引起众怒的原因，楚青舟认为歌手最不能被替代的就是Live，如果没有Live，就只剩情绪，价值直接减一半。而针对“假唱”风波的最终走向，河马君持观望态度并认为目前没有看到任何一方有严肃整顿线下音乐市场的决心。
【附上本期直播时间轴，帮你快速跳转感兴趣的部分】
02:01 五月天为什么不能假唱？
08:57 五月天的回应是一次失败的公关
12:50 “商演必须真唱”是没有牙的老虎
21:20 蓝海促使他们仍将持续高频的演出
35:25 录制、修音，是为了顺应市场
39:59 演唱会收益基本由投资方或艺人获得
五月天，一次失败的舆论公关
华楠：之前也出现过很多假唱风波，为什么五月天引起众怒？为什么五月天不能假唱？
深瞳音乐主理人楚青舟：首先第一个原因，业内普遍认为“歌手最不能被替代的就是Live”，对于消费者来说，演唱会我消费的就是现场Live和情绪，如果没有Live，就只剩情绪，价值直接减一半。并且我们国家明文规定，商业性质的演出是不可以假唱的。
第二个原因，消费者也拥有知情权。本质上歌迷不仅仅是粉丝更是消费者，应该具有知情权和选择权。
第三个原因，跟五月天的定位有关。二手玫瑰的梁龙老师说过，每次五月天获奖后，都会说一堆跟摇滚没关系的话，最后再加一句“摇滚万岁”。
当然，不管我们怎么定义摇滚精神，至少摇滚是真诚、滚烫的一种热情，既然定位是摇滚乐队，就不能当做普通偶像团体看待，大家对他们的期待和预期也会比较高，所以最后舆论反噬也会更强。
深瞳音乐主笔河马君：对于很多五月天的粉丝来说，他们一直定义五月天是一个华语乐坛Live非常强的音乐团体，甚至一直是以最强Live自豪，所以对他们来说，很难接受五月天“假唱”。
华楠：很多五月天的粉丝认为，他们没有假唱是垫音，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深瞳音乐主理人楚青舟：根据我国《营业性演出管理条例》规定，假唱是指演员在演出过程中，使用事前录制好的歌曲代替现场演唱的行为。完全不开麦，百分百是假唱。但据我了解，业内始终对于半开麦、垫音是不是假唱存在争议。
比如乐评人丁太升认为半开麦属于假唱，但也有乐评人认为，垫音没有超过主声，就不算假唱。但如果垫乐达到75%，主声只有25%算不算假唱？就需要相关部门进行具体的认定。
深瞳音乐主笔河马君：其实刚刚说到的条例实际上是一个没办法执行的条例，因为它没有细化可执行的标准，这就给假唱和半开麦之间留下操作的余地。在假唱本身定义还存在讨论空间的情况下，五月天的回应就有些模棱两可，只要没有完全用CD替代现场，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没有假唱。
但作为一个摇滚乐队，如果有真正的摇滚态度，我认为完全可以讲清楚事实，没有假唱那有没有垫乐？垫乐比例是多少？这样或许更有说服力，不像现在，给人一种避重就轻的感觉，没有说服力，整体舆论明显是不相信的。
事件爆发后，五月天主唱阿信的微博回复截图
深瞳音乐主理人楚青舟：我认为五月天和相信音乐这次做的危机公关是一个非常失败的案例，它甚至会引发二次舆情。在做危机公关的时候，至少要摆事实讲道理，然后再去下论断和结论。
比如B站UP主、丁香花主唱或者其他乐评人，认为有八九成是对口型，是通过听音源进行分析，这就是摆事实讲道理，如果要做一个回应，就一定要反驳对方的“事实”，拿出你真正的事实来讲道理，比如确实垫乐了，垫乐比例是多少，最后引导出结论。只是一味强调没有假唱，但不做事实反驳，就很难让人信服。
就像男女谈恋爱，你觉得最近对方老不回消息，态度也变的冷淡，怀疑感情出现变化，你把这些现象提出来问她，她不回答却只讲我爱你，你觉得有信服力吗？所以他们公关错误的第一点，就是缺少事实和道理。
第二点，在所有舆论场上，存在一种弱传播，舆论普遍是同情弱者。对这个提出质疑的up主，直接生硬的回怼，会有些过于强势，这其实对于五月天是非常不利的。
在危机公关里，可以挑出你认为对你相对有利的事实去阐述，但前提是，一定是事实。同时一定要真诚，错了就要道歉，不仅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歌迷们负责。
“商演必须真唱”是没有牙的老虎
华楠：演唱会假唱是一种商业欺诈吗？如果确认假唱，法律上会有什么处罚？
深瞳音乐主笔河马君：从观众的主观情感来说，大家会说是欺诈，但实际上，我们说的“商演必须真唱”其实就是只没有牙的老虎。特别是对于五月天这样成名已久的艺人们，并不具备威慑力。
比如韩雪之前的音乐剧，她自己都承认全程放的是CD，如果按照条例，应该罚款5-10w，而且观众有退票权，但是这两个惩罚对于这些艺人来说，完全不具备任何*伤力。更何况我们现在还很难去界定什么是假唱，就更难有约束。
哪怕确实是假唱，也受到官方的惩罚，但市场依旧会拥抱他们，粉丝该买票的还是会买票。市场执法部门的处罚对于大型演出承办商而言远远比不上最终获益，不痛不痒。
所以我们在讨论是不是商业欺诈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我们现在的条例没有牙齿，法律很难去约束他们的行为。
华楠：粉丝不在意的假唱还算假唱吗？抵制有意义吗？
深瞳音乐主理人楚青舟：确实有些擅长唱跳的偶像团体，会去垫音或者假唱，因为唱跳会影响气息，而且本身唱功可能也不太行，所以他们粉丝相对接受程度会高一些。
但概念不能混淆，接受假唱并不影响假唱本身的事实。哪怕粉丝都接受歌手完全的假唱，但是假唱这个事实不会以你接受而转移。我认为，哪怕粉丝都不在意，但抵制它仍然有意义。
我觉个例子，现在音乐市场非常下沉，已经从精英化时代到平民化时代。假设90%的用户都喜欢短视频的洗脑神曲，那音乐制作人还有没有必要做高质量的作品？我觉得这两个问题有些类似。作为一个业内人士，要有自己的判断，不应该完全迎合大众的审美，而是要努力提高大众的审美，这才是我们还在坚持的意义。
深瞳音乐主笔河马君：这次五月天的事件，他们歌迷内部也存在一个巨大的分歧。一部分歌迷要的就是一个情怀，看见他们站在台上，青春就满足了，所以对他们来说，不但不会去道德谴责他甚至还会替他们找理由，也就是常说的洗地。这个声音在当代娱乐圈里已经成为一种常态，我们必须正式娱乐圈饭圈化。
还有一部分歌迷，他们潜意识里一直认定五月天是真唱，跟他们是一种现场灵魂的交流，所以在出现“假唱”行为的时候，他们会觉得自己被背刺了，道德上会给予谴责。
而且还有一点我认为值得思考，五月天是只在大陆地区的演唱会中使用“垫音”，还是在日韩、欧美地区都一直同仁？如果只在市场惩罚力度轻的地区使用“垫音”，而在演出管理严格的国家选择全开麦，那么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一个刻意行为。
蓝海促使他们仍将持续高频的演出
华楠：假唱是业内普遍存在的问题，但这次闹这么大，是否跟今年音乐节、演唱会市场兴起有关？
深瞳音乐主理人楚青舟：行业数据显示，今年演出市场的份额大概是2019年的三倍，今年的市场繁荣不仅仅是因为疫情原因，还因为市场本身成熟了。
比如今年音乐节已经下沉到县城，需求属于爆发期，但我们能够进行现场演出的音乐艺人总产量是有限的，整个行业的产能存在问题。所以大家对于音乐艺人的关注度提高，当暴露出问题的时候也会受到更多关注。
其次，我们也关注到这两年在舆论场上，对于所谓的老艺术家是有包容的，但包容总是有限度的，如果老艺术家持续消耗而不反思，都有反噬的一天。
比如，今年曹云金的翻红，早几年一个背叛师门的人，在舆论场上一直处于下风，但今年他在短视频平台上翻红了，根本原因还是他专业过硬，有内容输出。如果持续没有好的内容更新，观众的包容度迟早会渐渐消失，才会有云鹤九霄不如一曹的说法。
站在观察者的角度来看，这实际上也体现了观众对于内容的要求是越来越高。
华楠：有业内人士分析说“不管五月天是否真的假唱，演出市场的上下游都会推着这支乐团继续演出”，您认可吗？造成这样的原因是什么？
深瞳音乐主理人楚青舟：我觉得是有道理的，市场有可能不会严厉的处罚五月天。还有我刚刚提到的今年演出市场翻了三倍，这里的观众增量有一部分来源是语音类节目，比如脱口秀，它的线上部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被抑制了，而这部分观众的娱乐需求得不到满足，就自然会把线下演出作为代餐，也就导致了整个线下演出市场强烈的需求。
因此他们不会苛责这些演出者，虽然网上骂的很凶，但不管是五月天的铁杆粉丝还是刚刚进入线下演出市场的观众，整体需求还没有得到完整的释放，所以整个市场还是一片蓝海，在音乐产能不足的情况下，蓝海中的承办商就还会持续推动这些新老艺人进行高频的线上演出。
五月天演唱会伦敦站现场（图源：微博@相信音乐Bin-music）
录制、修音，是为了顺应市场
华楠：为什么假唱会蔚然成风？
深瞳音乐主笔河马君：假唱这件事，要分几种情况，比如一些大型晚会，现场收音参差不齐，而且受众基本都是线上观众，不是特别考虑现场感，就会选择假唱。
其次就是一些政治性演出，不允许出现任何事物，就会有政治性假唱，比如大型卫视或者央视春晚，很多歌手都提及过，会面临政治性假唱的情况，这种观众一般都会予以理解。
这些跟商业演出是完全不一样的，商业演出基本都是歌手和歌迷之间的一种约定，不真唱，实际上就是违背了一种约定。
深瞳音乐主理人楚青舟：我记得2002年，崔健发起过“真唱运动”，希望所有演出大家都真唱，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是很难推行。这里还涉及到歌手的话语权问题，如果是在商业性演出里，大牌歌手的话语权就比较重，但在一些晚会里，歌手需要配合整场晚会，对于一些音乐专业的诉求，可能就没办法实现。
华楠：难听、走音，为何歌手的现场演唱频遭质疑？是歌手的演唱水平整体下降了吗？
深瞳音乐主笔河马君：现在新生代、特别是爱豆出身的歌手，经常会面临这样的争议，虽然偶然也有些老艺术家翻车，但主要还是针对流量爱豆。现场演唱水平整体下滑也是跟音乐产业流媒体化有关，基本通过电子专辑、录音师调音来控制输出水平，对于现场就不是那么重视。
但同时，我觉得也要允许歌手现场失误，Live有时候唱错歌词，可能也是现场魅力的一部分，太过追求严丝合缝，每个音都在调上过于严苛。不是每一个音都不能失误，才叫好的音乐现场，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虽然有很多歌手号称“行走的CD”，线上线下可以持续像CD一样稳定输出，但实际上，不仅是国内，全世界范围内都不太可能有完全不失误的歌手。
欧美的天王天后，现场水平非常高的歌手也会有失误，特别是在现场这种环境特别复杂的情况下，所以我们也要接受失误，不要成为我们对歌手的一种常规要求。
深瞳音乐主理人楚青舟：就我们观察现在演唱类节目都是以录制为主。最早，中国好声音第一期就进行了修音，而相比同期没有修音的快乐男生，中国好声音的播放量却高很多。从那之后，为了追求更好的效果，很多演唱类节目就会选择修音，包括我是歌手。不过也有选手会要求全开麦，一般都是自身实体过硬。
演唱会收益基本由投资方或艺人获得
华楠：举办演唱一般会涉及到哪些部门？收益如何分配？
深瞳音乐主理人楚青舟：演唱会一般组成部分有：艺人、经纪公司、演出投资方、演出制作执行团队、票务代理方、品牌赞助方，可能还会有媒体合作方。
单从演出内容上说，人员就会涉及到艺人，还有对应的声光电调整人员以及现场安保。前期准备要筛选歌曲，确定版权，进行报批。这还只是前期，所以整个流程是比较复杂的。
关于收益分配，我先简单说下有哪些收入来源，最基础的肯定是票务的收益，其次就是品牌广告的收益，以及周边衍生品的收益。如果进行线上同步直播，可能还会有线上收费、打赏的收入。
其中，票务的收益肯定是占大头，如果是招商项目，投资方一般要收走大头，但如果是由经纪公司主办活动，艺人一般会跟经纪公司进行约定分成。比如韩国的SM公司，他们18年的约定是三七分，公司占30%，其余70% 都是艺人的。
也有一些艺人不参与分成，是按照固定的费用收费，后续不管是盈利还是亏钱都跟艺人无关。当然也有艺人两种方式都要的，这里就不具体说明了。可以给大家提供一些数据作为参考，早些年，像周杰伦、刘德华这种级别的歌手，一场演唱会至少会有200到500万的个人收入。
还有周边衍生品的收益，如果是艺人的衍生品，一般也是艺人占大头。如果只是应援棒这类东西，艺人没有过多参与的，就是看谁的贡献比较多，拿大头。
最后就是版权收益，有时候演唱的不是自己的歌，需要向上游买版权，但演唱会本身又可以作为另一种版权内容，进行授权转播或者重播，属于后期可操作的收益。
整顿市场还需要时间
华楠：这场被推向舆论风口的“假唱风波”，最终会以什么样的结果落幕？后续会对音乐市场带来哪些影响吗？
深瞳音乐主理人楚青舟：这个结果很难预料的，但是不管结果如何，肯定会有几点变化：
1. 对于五月天本身，口碑会受到较大影响，这是无法避免的。
2. 市场处于卖方市场，惩罚五月天的概率很低，基本不影响他们后续演出。
3. 对于行业多少会有警示意义。我们是希望能够产生正向价值推动整个行业，督促歌手提高自身实力。
关于现场Live我想再补充一点：跳出音乐，从更大的泛娱乐市场来看，音乐现场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泛娱乐市场里，线上音乐受到短视频、影视剧的冲击，但我们也会发现，他们很难再线下形成一个浓厚的氛围，但是音乐却可以，所以现场音乐的不可能替代性是非常强的。
我觉得未来大家在进行内容消费的过程中，音乐现场的价值会越来越凸显。这个时候真人Live和现场的氛围价值也会越来越明显。这也可能是这次五月天事件比较值得讨论的一点，大家关注到这个事情，会加速观众对于音乐现场消费的审美提高，这可能是一件好事。
深瞳音乐主笔河马君：鉴于现在市场的复杂情况，有关部门最终有可能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很多网友一直再说“资本在操控”，其实过于夸张，很难存在一个无所不能的资本，我们的执法部门在处理事情的时候需要考虑很多因素，如果重罚五月天，那么对于其他可能存在半开麦的乐队和音乐表演要不要一视同仁呢？会不会遇到法不责众的困境？以及根据不清晰的条例去做严惩，这个执法是否公平呢？
此外还要考虑，像五月天这样成熟的音乐人，对于市场会有带动效应，未来在各地安排的演唱会是否会受到影响？政府执法部门会考虑很多现实因素，不是资本可能随便控制的。
当然我们也希望借此机会可以整顿音乐市场，但从有关部门和音乐市场的反应来看，虽然五月天这个事情闹得很大，但至少从目前来看，并没有看到任何一方有严肃整顿线下音乐市场的决心。
以上就是本期华楠直播间的部分内容，想看完整内容，可观看华楠直播间124期《五月天“假唱”争议背后的演唱会经济》直播回放。
华楠直播间每周四17点开播，直播将在钛媒体APP、钛媒体PC、钛媒体微博、钛媒体视频号、钛媒体百家号同步直播。（主理人：张华楠；编导：棉签；导播：羽赫；实录编辑：棉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