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丁
日月掷人去,心中意不平。
人过中年,放下的事多起来,操心的事、担心的事也多起来。
我明知道鬼神实无,却偏又愿意多方祝祷,若有神灵,且容忍我的任性,许我这几桩美愿吧:
一愿父母身心愉悦不孤独。
我害怕老去,所以总惦念父母的老去。在我的意识里,他们并不老。
爹性子耿直脾气暴,娘生性倔强走路快。
但爹的脾气越来越好了,发火的时候少了,忍耐的时候多了。对我的支使由原来的理直气壮,渐变为有所顾虑。
我有时候抱怨,爹从年轻时候就习惯支使我,他就喜欢自己动嘴让我瞎跑。
可现在,我明白了:
原来那时候,那是他的习惯;而现在,却成了他的需要。
我总以为爹还年轻,他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他关心国际时事,熟练操作手机和电脑,什么事情都能自己解决。
我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从家庭的主心骨、保护伞退居为需要关心和保护的人。
疾病开始找上他,如影随形,难以祛除。
爹也不习惯自己变老啊,他向来以好身体自豪,和朋友们大杯大杯地喝白酒,从中午喝到晚上,又从晚上喝到晚上。
老之将至,疾病缠身,爹一时之间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常常显得孤独而无助。
我突然发现,原来,爹已经六十八岁,算是个老人啦。
时光,怎么那么快呢!
娘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她干活手脚麻利,像是拼命。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宛如碎步小跑。
我跟她走路都走得紧张,稍有松懈,就被她落下。
前几年和我去爬山,体力不输年轻人。任是山高路遥,毫无惧色。
有一次她在公园疾走,脚尖被拌了一下,整张脸平整地着了地,摔了个满脸花。
她也不去医院,也不去诊所,把自己闷在家里几天,竟然恢复如初,没有留一点疤痕。
但从去年时候,她开始感觉脚力不逮,觉得自己走得慢了。她屡屡地给我叹息说,不行了,走不动了。
她闲不住,等我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她就去公园里转,去街道里转;或者,去某个常去的固定的地方坐着。
坐着,打发掉半天的时间,然后,回来给我们做饭。
她的牙齿开始变坏,眼睛开始干涩、模糊。
她开始抱怨,这一天天的,可别盼着过年啦,都七十的人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的娘是个七十岁的人了。
我总以为她还年轻,仍然是脚步如飞的,我的娘。七十,我突然想,娘真的要老了。
我一直都不愿意让他们老。
他们应该永远年轻,哪怕是天天骂我呢。
可是,他们在慢慢地老去。我不得不逐渐习惯和接受这一点。
如果他们要老,那我希望他们能够和疾病和平共处、和谐共存、两不相犯。
我希望他们能由着自己的性子生活,愿意让爹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有自己的朋友,愿意拉着娘去逛逛公园、爬爬山,我不愿意让他们感到寂寞。
若许我祝祷,就让我祈求他们度过一个充实平和、儿女承欢的晚年吧。
二愿孩子勇敢面对不退缩。
第一个儿子小的时候,我抱着他,看着他乖顺可爱的样子,我想,这是世界上最合我心的男孩,唯一的,最好的,无可替代的;
第二个儿子小的时候,他在我肚子上跳,把我踹得哎呀乱叫,他却笑得哈喇子流了我一身。
我想,这个小东西,怎么那么让人疼,他是我的开心果,是我日里夜里的牵挂。
现在,大儿子正在考研二战,成了一个毛头小伙;小儿子成了细高个子的少年,正在日夜生长,即将步入初中。
我以爱之名,约束他们、管教他们、训斥他们,甚至鞭笞他们。
我把我的习惯强加给他们,凡是不符合的就要纠正,凡是我不可接受的就要改掉;
我把我的经验传授给他们,告诉他们应当这样走,要他们少走弯路和歧路。
大儿对我笑的时候越来越少,和我说话越来越小心,我心里的那份爱也越来越矜持,不肯随便表达。
终于有一天,大儿和我怒目以对:
从小到大,你们都这么管我、那么管我,一切都得按照你们的意思办,这次,我就不,你能怎么着!
我一时哑然。
原来,我总以为乖顺的大儿毫无察觉地渡过了叛逆期,我总以为我是个民主、包容、有爱、开明的父亲。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自我感觉良好。
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多,是不是约束过严,是不是面孔太冷。我为此愧疚和不安。
其实,他们不了解父亲的面孔,和父亲的内心。那张脸,无论看上去多么严厉和冷酷,内心都无比柔软和温柔。
严厉,是父亲的面具;冷漠,是父亲的伪装。
爱孩子的那颗心,从小到大,从始至终,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