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出道不久的陈奕迅发行了第二张粤语专辑《与我常在》,而专辑同名歌曲《与我常在》则是林夕与Eason的经典合作,也正是从这里开始,Eason与林夕的合作才步入了热恋般的默契期。
林夕的词作总是能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味,他在这首《与我常在》里巧妙的设计,令用心听者可以有多种不同的心境感受。
主歌
两段主歌将美好的场景细致勾勒,缓缓道来。
在一起看每出戏 在一起叹每口气
再细尝 同偕到老的况味
每分钟也抱紧你 没有一秒共你别离
还携手看着生与死
在一起与你工作 在一起与你摸索
两个人 同时占有的快乐
每分钟与你挥霍 没有一秒没我在旁
还携手看着天空黑与光
每个人身边总有一个或几个伴侣,他们可以是爱人,也可以是挚友,也总有那么一个人踏入过你的宇宙,知你懂你,愿与你有心声上的交流,成为生命中的至交、至幸。于是,两个人可以在生活中形影不离——一起游戏,一起工作,一起欢乐,一起难过,分分秒秒,携手度过。
每分钟都是和你一起度过,每一秒都有对方陪伴在旁,昼夜携手,看着黑夜到天明的轮回。
我们会觉得「朋友比情人更懂得倾听 我的弦外之音 我的有口无心」
我们也会觉得「同学爱新鲜 恋爱大过天 想不想也日夜怀念 连甜梦也不够甜」
年少的友谊和爱恋,总是如骄阳灿烂又热烈,美好如诗。
坐着卧着都分享
日日夜夜也为彼此设想
站着望着都分享
就在梦内发掘这真相
我们日常的坐与卧、站与望及一切琐碎小事都与彼此分享,日夜都为对方设想。拿起手机,不自觉地打开与你的聊天窗口——“我躺在沙发上没事干呢,你在干嘛呀”“我刚刚看到个很好玩的视频,给你也看看”“现在窗外的晚霞好美啊,你也快出去看看”……
其实见过很多这样的感情佳话,无论是男孩女孩的美好爱情,还是朋友间的亲密友谊,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一起——一起去逛街,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书店看书,一起去锻炼,甚至只是一起见个面、聊聊天。在这互相依赖的过程中,快乐也生于心,因为我们觉得我们找到了共鸣。
就这样,两个人生活努力想融为一个人,各自带着彼此的期望和秘密,一起携手看星光,一起亲密到同生共死。
但歌词到此却笔锋一转,仿佛述说完美好的日常后,原本带着微笑的脸庞也逐渐变得静默,些许落寞,轻声叹了一口气,便说道:
「就在梦内发掘这真相」
原来,不过梦一场。
原来,只是在讲述着梦中的美好。
而发掘的是什么真相呢?
副歌
除非你是我 才可与我常在
一个人 从镜内发展恩爱
除非你是我 才可昼夜同在
恋不来 从厌倦里面偷取恨爱
我告诉自己,没关系,本来就没有谁可以与谁常在,本来就没有谁可以和谁分分秒秒都在一起度过,人永远都会有独自一人的时候,哪怕情人日日夜夜在一起,夜晚入睡后,梦中的思想也是独立的,心底的思想也是独立的,大脑的意识是独立的,一个人永远无法知晓另一人由内而外的全部。
除非你是我,才可能与我常在,才可能和我“形影不离”。
这看似只是失意者自我安慰的歌词,其实还有更深的意味。
我想,你一定也有过:当你颇有兴致地和别人分享某一故事或者物件的时候,对方的反应却并没有显得如你预期般惊喜。或者当他人兴致满满地与你分享一些事物的时候,你表现出了欣喜,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我们想要时时刻刻与一个人分享什么的时候,面前的ta真的时时刻刻愿意接受吗…
这样的“与我常在”的期望,是否太沉重,难免会带来失望。
有时候会在「Tape信箱」里看到朋友们说,一个人的时候,有时真的会觉得落寞、寂寞。并非没有朋友,也不是没有恋人,但当独处的时候,也许是因为风扇不停刮破周围安静的空气,是因为水池上方水龙头不断滴水的声音,是因为肚饿想吃速食热水瓶里开水却一滴不剩,是因为累得躺在床上想闭眼却没人帮助关灯。
马克·吐温所描述的孤独是这样的:
“你坐在那,看上去就像一个没写地址的邮封。”
一个人的不知所措,名为孤独。
可是又怎么会不孤独,其实人生来便是独立的个体,这份最初的孤独与生俱来,也无法消逝。
即使有人陪伴我们从日出到日落,从惊蛰走到霜降,每一天看戏、工作、逛街、吃饭、散步、看风景,但是人的大脑意识都是独立的,即使时空都共有,但大脑意识无法共有。我们所说的意识默契,也不过是一种共振,如同落花与流水相遇之间曾产生的共振。
我们的苦与乐,我们的个人情绪,都属于我们自己,没有一个人能够一直和你的情绪保持在同一个频率,想你所想,乐你所乐,痛你所痛。
在《无量寿经》中有这样一段:
“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
苦乐自当,无有代者。这一句便已道明了这份孤独的真理。
除非你是我,才可昼夜同在。
在林夕《是非疲劳》微访谈中,林夕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您对孤独、寂寞是怎样界定的呢?”
林夕的回答是:“寂寞一般会跟坏情绪沾上关系,孤独好坏视乎个人。”
孤独,是常事,却并非坏事。
记得以前写过一篇小剧本,在最后的旁白词中,我写着:
“朋友,是不同的人就这样遇见了,然后一起走一段路。
他们来自于人海,
也终会在某天回归于人海。
人来人往,
天涯上,谁都是谁的过客。”
我们生命中遇到的人,也都是这样,没有谁可永恒,没有谁可常在。我们为什么又总是去勉强所谓的恒久,去满足心理上的一点点安慰呢?
我很喜欢简媜在《四月裂帛》中写下的一段发人深省的文字:
“她或许了解你的坚持,你却不一定进得去她固执的内野。你们都航行于真理的海,沿着不同的鲸路。你只希望她到你的船上,你知道她的舟是怎么空手造成的?”
我们总责怪朋友不理解自己,责怪恋人不理解自己,其实是一种对“与我常在”的偏执罢了。我们总觉得“心心相印”是应该有的相处状态,可实际上,这世上万万人大多会是:
“曾经欢心惊叹,发现彼此航行于同一座海洋;现在却相互争辩,只为了不在同一条船上。”
除非你是我啊……
世间万万人,便有万万种巧合,如同天上的星宿,一系列的巧合排列成星,刚好指引到你,于是,我们便相遇了。
这就是宿命的奇妙,我们遇见的一切都是馈赠,既然得到恩赐,为何不给予剩下那些不太巧合的事一些尊重呢,留下一些空间给彼此,因为我们都不是对方。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归根结底,我们学会了如何交朋友,学会了如何谈恋爱,但现在,我们还需要学会,如何孤独。
一个人若将自己嫁接在他人的枝头,又要如何靠自己汲取养分。一个人的技能如果匮乏,他将无法独立生存;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如果空虚,那他将无法独立生活。
我们总害怕“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害怕家中那一束吊灯投下的光影倾泻一地,洒落满地寂寞。但黄昏时,我们尽可以独自坐下欣赏一片晚霞,吟一句“夕阳无限好”,粥凉时,我们也可以默默去生火加温,期待第一口的温热,为自己热粥,也可为自己暖心。
自己也可在自己的厌倦中偷取恨爱。
我们花了大把精力去思考如何让人爱自己,如何让人“与我常在”。可是,我们忽视了最该一早发掘的真相:
既然「除非你是我 才可昼夜常在」,
那么【既然我是我 便可与我常在】。
所以主歌部分所描绘的美好,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与自己的生活呢?
最先应学会爱自己。这便是「从镜内发展恩爱」。
林夕送给王菲的词作《给自己的情书》就有:「爱护自己 是地上拾到的真理」。
爱自己,做自己,循着本心,才可生成真正的快乐,那是一种酝酿得到的智慧,哪怕世事昏暗,也仍可一醉自救。
在这人与人交错的时空中,我们都是一个个独立个体,我们珍惜每一段相遇,善待每一个同行人,却也不对此过分依赖,并保持自己的本心。善待自己,爱自己,便可“闲时与我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赏完一场晚霞,喝完一碗热粥,我们继续独自行走,走向夜阑尽处,找寻属于自己的那一展灯火。
结尾
在一起 会有多美
在一起 也会不美
一个人 同偕到老不靠运气
问我们在一起会有多美?在一起,其实也会不美啊。这世间又哪有十全十美,我们又怎么可能与对方常在?难免有缺憾。
那我与自己在一起,一个人就会美吗,就可以与自己同偕到老了吗?还得看是否真正学会了——孤独。
孤独、自爱,这是一种智慧,学会孤独,学会自爱,绝不是只靠运气,还需要用心,也需要更深的智慧。
愿你我都能找寻到那处灯火,独自一人时也可笑得开怀,哭得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