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论》为唐代高道司马承祯的名文,素受人们重视,研究成果颇多。吾读其文深有感受,略有心得。故据《坐忘论》原文及相关文献资料,以期说明《坐忘论》内在逻辑及其思想内涵,借以证明古代道教文献中留有不少积极的思想资源,值得今人深入研究阐发。
与司马子微《坐忘论》有关的一些文献资料司马承祯(647~735),字子微,古籍之中多称司马子微,而不直呼其名,以示尊重。其法号道隐,自号白云子,唐代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人,为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宗师,唐代着名高道。子微生前颇受玄宗礼遇,死后赐谥“贞一先生”(贞一或作正一)。
与子微同时有大诗人李白,翻开《李太白全集》(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一篇文章即为《大鹏赋》,其序云:
余昔于江陵见天台司马子微,谓余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因着《大鹏遇希有鸟赋》以自广。
子微《坐忘论》的“坐忘”来自《庄子·大宗师》篇,其文曰: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法知,同于大道,此谓坐忘。
李太白《大鹏赋》的“大鹏”则来自《庄子·逍遥游》篇,其文曰: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心灵相通,惺惺相惜,《庄子》是其中的桥梁,可知二人均为道家高人。
司马子微除《坐忘论》外,又有“五时七候”说。清人茅星来《近思录集注》卷四引南宋叶梦得曰:
子微作《坐忘论》,又为《枢一篇》以总其要,而别为三戒,曰“简縁”、“无欲”、“静心”。且谓得道者心有五时、身有七候。
一、动多静少,
二、动静相半;
三、静多动少;
四、无事则静,事触还动;
五、心与道合,触而不动。
谓之五时。
一、举动顺时,容色和悦;
二、宿疾益消,心身轻爽;
三、填补夭伤,还元复命;
四、延数千岁,名曰仙人;
五、炼形为气,名曰天人;
六、炼气为神,名曰神人;
七、炼神合道,名曰至人。
谓之七候。(明人陶宗仪《说郛》卷二十亦引叶氏此说)
《云笈七签》卷十七亦载“七候”之说,称“夫得道之人凡有七候”,各候均有简注,但第一候与上文不同,作“一者心得定易,觉诸尘漏”,注:“心得清净,尘念尽知,故曰觉诸尘漏。”此种说法明显来自佛教。第二候的“益消”作“普销”,普销比益消的程度更强,注:“真气胎息,故疾尽瘳,体道合真,身轻不老。”第三候的“还元”作“还年”,当以“还年”为是。注:“骨髓坚满,故填补夭损,驻颜不易,名为还年复命。”第四候的千岁作万岁,注:“长生不死,延数万岁,名编仙箓,故曰仙人。”第五至七候没有异文,其注如下:五候“得本元气,故曰炼形为气,正性无伪,故曰真人。”六候“真气通神,阴阳不测,故曰神人。”七候“真人契道,故曰至人。”通行的说法多以叶氏所述为准,而《七签》所载亦有特定含义,不可忽视。
子微《坐忘论》不仅道教人士奉为经典,儒家人士亦爱读之,如北宋身为参知政事的高官张方平在其文集《乐全集》卷二中有一首“读《坐忘论》”诗,前有小序,述其作诗缘由:
《唐书·潘师正传》:初,陶隐居传正一之法于王远知,远知以传师正,师正以传司马子微,故潘谓司马“正一至汝四世矣”。陶隐居毎谓门人曰:“吾于建元、永明间,仕不过奉朝请使。吾尔时官得志,岂有今日事耶?”详此隐居所得深矣。然为时主礼重,竟不见其异迹。至人守中抱一,固不为异也,至子微着《坐忘论》,五时七候,简要易行,本自正一。暇日覧味,因成长句。
于是撰诗曰:
正一初传王远知,后来体用益精微。
惟无矜贵为真地,但涉成亏即世机。
松径风声犹有待,糠炉火候事终违。
便令直了九丹术,不到坐忘何处归。
据张氏所述,可知《坐忘论》与“五时七候”皆为道教修行之法,而且“简要易行”。故可参考“五时七候”以理解《坐忘论》。而张氏理解其法之要领,在于不要矜贵、不计成亏,能以这种观念做人处世,就是修行的正道,而不是把神秘的炼丹视为道教的修行。
《全唐诗》有一首司马子微《答宋之问》诗:
时既暮兮节欲春,山林寂分怀幽人。
登奇峰兮望白云,怅缅邈今象欲纷。
白云悠悠去不返,寒风飕飕吹日晚。
不见其人谁与言,归坐弹琴思逾远。
其中的意境与张方平诗中“松径风声犹有待”颇为相似,由此亦可知子微修道不是天天自闭于宅中烧炼金丹,而是与山林、奇峰、白云为伴,从中寻得一份世外的乐趣,虽有悠悠不返、飕飕日晚之凉意,仍可在寂静之中怀思幽远。其坐忘之境,当由此可以寻得。
宋代学者吕本中在徽宗时为枢密院编修官,高宗时赐进士出身,官中书舍人,直学士院,为儒家学者兼官僚,且为南宋着名诗人、词人,有不少诗词流传甚广,脍炙人口,为人们所熟知。但他还撰有《官箴》一书,则很少有人提及,此书专门讨论当官之法,言简意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此书多阅厯有得之言,可以见诸实事。书首即掲‘清、慎、勤’三字,以为当官之法,其言千古不可易。”评价极高。清代大学者、刑部尚书兼诗人王士祯《古夫于亭杂録》说康熙“尝御书‘清慎勤’三大字,刻石赐内外诸臣。”可知此书影响之大。此书开卷就说世人当官,“临财当事,不能自制,常自以为不必败。持不必败之意,则无所不为矣。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已,故设心处事,戒之在初。借使役用权智、百端补治、幸而得免,所损已多,不若初不为之为愈也。司马子微《坐忘论》云:‘与其巧持于末,孰若拙戒于初?’此天下之要言,当官处事之大法,用力简而见功多,无如此言者。人能思之,岂复有悔吝耶?”
由此可知吕本中对子微《坐忘论》也非常熟悉,故能借用《坐忘论》的思想警诫当官之人,希望他们贪赃枉法时不要只顾眼前的私利,还要顾及后果,但世间当官之人往往自以为不会败露,于是无所不为。吕本中认为《坐忘论》中“拙戒于初”的思想,是一条“用力简而见功多”的好办法,当官之人若能遵循去做,就不会导致将来的悔吝。今天经常见到报导说不少腐败份子进了监狱才后悔莫加,他们如果当初就读读吕本中的《官箴》及子微的《坐忘论》,可能会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不致走到追悔莫及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