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一个小商户人家的女儿,从小混迹于市井之间,泼辣、率直、能干,充满着青春活力。
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她会在适当的年龄,嫁给一个同阶层的男子,打打闹闹过完普通人的一生。
可是,她的哥哥为了金钱,将她“嫁”入豪门,给一个残废的男人当老婆,年纪轻轻就过上“守活寡”的日子。
她天性要强,即便出身低微,也要在荆棘丛生的险恶中争取自己的存在感,争夺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将所有的希望寄希望于金钱,那可能分到的一份家产。那或许是她,在那个毫无依靠的世界里,唯一能支撑她活着的东西,也是唯一能让她感到实在的东西。
是的,丈夫死后,她如愿分到一笔财产,并拼死守护。
可是,她并没有止于此。她得到了“金锁”后,却将人性的恶毒,释放在自己的亲生儿女身上。亲手毁掉了儿女的幸福。
虎毒不子。而人性的恶毒才真正的恐怖。她将魔爪,伸向自己的儿女。让一双儿女成为她“不幸婚姻”的陪葬品。
她何其可怜!又何其恶毒!
她就是张爱玲小说《金锁记》的主人公:曹七巧。
《金锁记》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名篇。据说,曹七巧在现实中是有原型的。《金锁记》的故事来源于李鸿章家族中的某房家庭故事。故事的一部分是张爱玲听说的,另一部分是她在现实中看到的。
01悲剧婚姻里的艰难挣扎
曹七巧出生于市井之家,因为是七月生的,因此取名七巧。她家里有个商铺麻油店,和哥嫂一起经营,在柜台忙前忙后,颇为能干。
到了成婚论嫁的年纪,哥嫂将她卖给一个富贵人家,为那家“残废”儿子当老婆。那个儿子排行老二,是姜公馆的二少爷,名叫姜仲泽,天生“骨痨”,也就是软骨病。
姜家原打算是让七巧做姨奶奶的,毕竟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后来,想着也不打算再给二少爷娶妻,为了让她和二少爷安分过日子,就让七巧做了正妻。
想来,七巧也很不甘心吧,毕竟正青春,花一样的年纪,嫁给了一个身体有残缺的男人,怎么说都有些委屈。
而姜公馆的名门望族,会让七巧有一些心理上的优越感吗?或许有吧。婚姻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许,只有她本人才知道那种真正的滋味。
小说中,曹七巧是如何出场的呢?
张爱玲手绘插画
作者给她安排一个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场面。这个场面有点像《红楼梦》里面,众人给贾老太太请安的场面。七巧作为姜公馆的二奶奶,自然也要参加。
七巧到的时候,大奶奶玳珍、三奶奶兰仙,姜家小姐姜云泽已经先到。七巧并没有坐下,而是“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撑了腰”,“四下里一看,笑道:‘人都齐了。今儿想必我又晚了!怎怪我不迟到—’”
你看,她出生低微,男人残废,自己却并不低调。颇有点王熙凤那样泼辣的味道。
只是,她的言谈举止,在奶奶、小姐,甚至丫鬟眼里,并不得体。丫鬟们在背地里议论她,说话“一点忌讳都没有”。
她本来就出生于市井社会,站柜台做生意,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在别人看来“出格”的话,在她自己可能是毫不在意的。
她抱怨分给自己的房子光线不好,丈夫在家里地位低,自己跟着受欺负。她和三奶奶开玩笑,她是新婚,自然嫌人多。
大奶奶让她注意说话的分寸。她生气道:“知道你们都是清门净户的小姐,你倒跟我换一换试试,只怕你一晚上也过不惯。”
其实,七巧也生育了一双儿女。可见,她是可以和二少爷过夫妻生活的。只是,二少爷毕竟没有一个健全的身体,想必,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是无法满足七巧的。
她自己也抱怨:“真的,连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越想越不明白!”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些话有失分寸。可是,在七巧,这没什么掖着藏着的,她本来就跟“守活寡”没什么区别。
她的大大咧咧,有失分寸,是她泼辣的性格使然,也是释放压抑的一种方式。
生活在那个大宅子里,她并没有多少存在感,不怎么受待见,没人把她真正当回事。她讨好新来的三奶奶兰仙,兰仙只是礼貌性回应,并不多和她言语。
她的哥哥来看她,老太太总是装糊涂,不吭声,不接待。她只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接待。
她抱怨哥哥:“我只道你这一辈子不打算上门了!你害得我好!你扔崩一走,我可走不了。你也不顾我的死活!”“你们来一趟,就害得我把前因后果重新在心里过一过。我禁不起这么掀腾!你快给我走!”
她嫂子也发现,她完全变了个人,变得“疯疯傻傻”,“一点不得人心”。
是啊,她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如果是,她可能会在那个深宅子里成为了一个“活死人”,一个毫无活力、可有可无的人,最多成为丫鬟们的“一声叹息”。
可是,她偏偏是一个野蛮生长的女人,没有受过太多的礼教与束缚,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她变得尖酸刻薄,变得脾气暴躁,和公馆里的太太、小姐说话,无遮无挡,没有分寸,甚至有些疯癫。
表面上看,她是豁出去了。事实上,她也真的是豁出去了。她硬生生压抑了自己的情欲,用吸大烟来麻痹自己,用行为上的疯癫表达自己。
七巧的疯疯癫癫,是她内心极度压抑后的反弹,是她欲求生存下去而不得已的扭曲。
她没有在艰难中变得悲悲戚戚,而是使出浑身解数,不惜用吸大烟损害自己的健康,不惜让自己变得疯癫。
曹七巧的“满腔幽怨”中,有着“生而为人,不能自主”的悲怆!
张爱玲手绘插画
02“金锁”:活着的动力
曹七巧的婚姻,并不是她自己选择的。
她被迫生活在一片死寂与废墟中。那无处释放的青春活力,虽强行被压抑,却无法被掐灭,只能以扭曲的方式生长。
像所有人一样,只有内心有念想,才有活下去的动力,她的世界才不至于崩塌。
小说里没有出现她的父母,只出现了她的哥嫂。或许,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她有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过温暖,我们无从得知。只是,在她对从前的回忆中,只有对麻油店经历的回忆。
她和哥哥的关系如何呢?单从她哥哥把她卖给一个残废的人当老婆这件事,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缺乏亲情的温暖。
在那个大宅子里,她不被重视。她嫂子来一趟都看出,她“一点不得人心”。因为她不是“官家小姐”,她的丫鬟小双,在内心里也轻视他。
她的丈夫,身体有残缺,不仅无法满足她正常的生理需求,也没能在那个大宅子里给她依靠,遇事不能给她撑腰,什么都要让她自己去应对。更是没法给她知冷知热的温暖。
“床上睡着的是她的丈夫,那没有生命的肉体……”
对于一个拥有青春活力的女人,那样怎样的折磨与煎熬呀!
这就是曹七巧与所有人的关系的真实情况。
在她的亲人那里,她没有得到过足够的温暖。在她的婚姻里,亦是艰难与煎熬。
她成为一个坚硬的人,想来也并不奇怪。
于是,金钱成为了她活下去的动力。
在那个毫无依靠的世界里,金钱让她感到实在,也是唯一支撑她活着的东西。
她戴着黄金的枷锁,在姜公馆里熬了十年,丈夫去世了,婆婆也去世了。终于到了分家的时候。终于,要实现她分得一份财产的愿望了。
“今天是她嫁到姜家来之后一切幻想的集中点。这些年了,她戴着黄金的枷锁,可是连金子的边都啃不到,这以后就不同了。七巧穿着白香云纱衫,黑裙子,然而她脸上像抹了胭脂似的,从那揉红了的眼圈儿到烧热的颧骨。”
分家,对七巧来说,绝对是激动人心的时刻。
她吩咐下人去看看是否都到齐了。她不能先到,怕显得太“性急”,被人耻笑。她“款款”地下了楼。
九老太爷在临时搭的一张大餐台前主持这次分家,台上摆放着曹家的账簿。马师爷、“公亲”被邀请参加,类似于第三方、见证人的角色。参与分家的是曹家的
三个儿子,因二儿子过世,七巧代为参加。
九老太爷先介绍了曹家的经济状况,重要的田地房产、收入,以及每个儿子的花销及进账等情况。三少爷平常花钱如流水,在公账上欠了很大一笔钱,用一部分遗产抵消之后,还净欠六万。
曹七巧心里盘算着这些年三个儿子各自的开销,生怕分配不均,自己孤儿寡母的被欺负。所以对九老太爷的分家方案很有意见,明显偏向三少爷。她极力争取,又是哭又是闹。现场陷入僵局。
最后,还是按原计划分了家。孤儿寡母还是被欺负了。
不过,七巧还是如愿分到一份不菲的财产。之后,拼命守护着这“用一生换来的钱”,对接近她家的任何人,都充满病态的防备和警觉。
熬过十年的青春,七巧得到她臆想中的“金锁”。后来,她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呢?(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