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版四大名捕十三杀手,四大名捕84年版

首页 > 娱乐 > 作者:YD1662024-04-24 08:12:16

第二十五集:各位亲爱的父老叔伯兄弟姊妹们

想要人看得起你,

总得要做点像样的事给不像话的人瞧

瞧才可以!

大难笔死

捏碎蜡丸,锦囊里没有妙计。

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苏秋坊”

大家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跟苏秋坊有什么关系?”

——苏秋坊是此地甚有人望也权为有学问的人,上次,在危城率众为黎民百姓伸张正义、呼告请愿而触怒惊怖大将军的,正是此人。

但他毕竟只是一介寒生,这桩身世之谜,以及关系到一位侠义英杰的生死困局,他又怎么解得了,拆得开?

拍开蜡丸的结果,冷血、寇梁、侬指乙、阿里、马尔、二转子、梁取我等人面面相觑,对诸葛先生这三个字只能够说是:莫测高深。

追命看了,就说:

“很简单。”

大家都喜溢于色:“你懂?”

“不懂,”

大伙儿都很失望,有的还发出一声长嘘。

“不懂,我们就去问人啊。”追命说。他不懂的,便去请教人,向来都如此。所以,论江湖经验、武林阅历,四大名捕中,他见识最深,识见也最高明。不懂就去问人,其实是很简单的事,但偏偏大多数人却不肯这样做,假装已懂,或自欺欺人,以为自己真的懂了,所以永远都不懂,而在人世间能有出色作为的终究还是那些自知不懂而勇于求教终于弄懂了的人。“世叔写的是苏秋坊,我们就去问他去。”

问对了。

苏秋坊和他的弟子们开始十分敌意。

他们去拜访苏秋坊的时候,苏秋坊和他的弟子们正在奋笔疾书,写了几个大字:

群众岂能御用?

百姓不是刍狗!

看来,他们对朝廷腐败、贪官弄权,依然无畏无惧,抗争到底,只不过,因为近日来缉查大将军罪行的冷血反而成了罪犯,他们顿失仗恃,只有化明为暗,依然不屈,誓言周旋到底。

这一来,反而证实了一点:

冷血确是正直的钦差捕快。

——要不然,大将军何以会加罪于他?

在这个时世里,谁给大将军加之以罪,或遭官府罗织罪名通缉捉拿,大家心里有数:这多半是不服强权暴力、不愿同流合污的好人!

——官府贴出榜文缉捕冷血,反而证实了冷血的确来整饬治安,对付贪官的,所以这才遭了忌。

何况,冷血还在危城下救过苏秋坊一命。

不过,苏秋坊等一见追命,自都提防。

见追命跟冷血走在一起,更是戒惕!

他们不知道追命是追命,以为那是凌大将军贴身心腹:崔各田!

他们对惊怖大将军视为大恶人,谁要是靠近他,自然也成了大坏蛋了。

幸好他们在苏秋坊那儿,遇上一个熟人。

——老点子!

“老渠乡”的老点子。

老点子曾跟冷血在老渠一起对抗大军,历过患难,后来冷血中了斩马血毒,由小刀、梁大中、但巴旺等人护上四房山,老点子则因老渠遭禁军联同大连盟和暴行族、万劫门的人一举攻破,他们攀北崖而下,终与老瘦、老福冲散,大家都以为他已死于乱军之中,其实,老点子却几经艰辛,活了下来,并把暴军兽行,向苏秋坊等一众书生,一一尽告。

他既曾与冷血共抗暴军,自然对冷血信任有加,这使得苏秋坊等也疑虑渐消。

追命江湖行遍,经验丰富,待人处世,自有一套,要不然,也断不会使得狡猾机智的大将军也对他信之不疑了。他一上来,就先向苏博士恭示“平乱诀”,说明自己身份、来意,并把诸葛先生的锦囊蜡丸,交予苏秋坊看了。

苏秋坊明白了追命的原来身份以及冷血来意之后,拍案叹道:

“你却是终于来了。”

冷血和追命等都不明其意。

其实苏秋坊一直都在等手拿蜡丸求解的人来,只不过,他不知道前来索解身世之谜的人竟会是冷血。

“各位亲爱的父老叔伯兄弟姊妹们,”苏秋坊近日率领群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已成习惯,所以他一开口便是这样的开场白:“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苏秋坊曾在三年前赴京游学,一度跟在诸葛先生门下从学过两个月,深受教化,对日后立志澄清天下,廓清贪吏大有影响。他对诸葛先生深为钦佩。诸葛曾告知他一事:

十八年前,“大连盟”总盟主“不死神龙”冷悔善,是诸葛先生的深交,当时,“大连盟”在冷悔善引领之下,在黑白两道上对蔡京父子、傅宗书、王黼、童贯、朱面等,颇有牵制作用。诸葛先生跟冷悔善过从会晤之际,也跟当时在“大连盟”渐受重用的凌落石打过照面,诸葛深觉凌落石一脸暴戾之气,且*性奇盛,便要冷悔善当心。

他当时只是好意劝谏冷悔善,却不料冷悔善不虞有他,反转告了他的夫人,冷夫人因担心手帕之交遇祸,故而把凌落石夫妇的孩子抱过来抚养——这件事情诸葛事后得悉,也颇有感触:可见凡是指令、规劝,都非得要分明清晰不可,否则,一味以儒道的含蓄譬喻之法,结果易生误会,反而误导了人,此为一例。

这是后话不表。

当时,萧剑僧已潜入凌落石帐下,观察出凌落石的异动,暗中飞告了诸葛先生。诸葛夤夜速下危城,但悲剧已生:冷家全族被*。他悲愤之余,凭着蛛丝马迹,到了罢了崖谷搜寻,终于给他有所发现。

他发现了婴孩。

——不止一个婴儿。

而是两个!

当时,绝谷里有两个婴孩,一死一活:一个早已摔死,另外一个,却安置于岩穴凹处,小小童眸,已在趣致中隐现刚强之气。

诸葛先生当时曾仔细留神,发现摔死的婴儿,裹着他小小身躯的布质,华贵暖软,正是“大连盟”缎绸厂自制的布料。而在这婴尸之旁,还有一个给跌碎了脑壳的汉子,鲜血凝固在他蓝色的脸上,这汉子的背部还有一蓬针,一共一百二十七枚,胸前还嵌着一口娇丽的小剑:

一一“刀中针”。

诸葛先生认出这蓬针。

——这是凌落石拜把子兄弟唐大宗的绝门暗器。

——此外,还有“老李飞剑”。

诸葛先生认得这口剑。

——这是凌落石心腹手下李阁下的成名飞剑。

诸葛先生认识这名汉子。

——正是冷悔善麾下的勇将盖虎蓝。

而这脸色紫金的婴孩,在未跌死之前,胸腹已遭人跺了一脚,还曾着了一剑。

一一诸葛先生当然不知道,这一脚是大将军踩的;而在这一脚踩下去的时候,忽然之间,大将军乍闻一声惨呼,不知是从近处,未来还是过去,亘古里还是这一刹间传来。当其时,大将军还怔了一怔,但并没有就此罢手。不过,诸葛先生却看得出来:就算没有那一剑和那一跌,光是这一脚,也教这脆弱的婴孩必死无疑

以诸葛先生的推测:盖虎蓝大概是不忍冷家覆没,仗义救出了冷家小儿,但遭凌落石部属截*,扔下山崖。

诸葛先生至此只有黯然长叹:自己迢迢赶来、但挚友已全家遭劫,连老友之子也回天乏术,还是迟来了一步。

不过,就在盖虎蓝和婴尸不远的狼穴里,却有一个活泼泼,灵俐俐,大约只有岁余大的婴儿,穴中还留有一张大概是曾用来裹婴用的梅花鹤点纹的虎皮。那小孩更以无邪无畏的眼珠子乌溜溜的瞧着他。

诸葛先生心想:

——在这儿给我捡着了他,也是缘份。

于是,诸葛决定抚育他。

——按照这样推算,冷血实比冷小欺要大上一岁。

诸葛先生当下把盖虎蓝和冷小欺埋好了,才抱那哺狼乳成长的婴孩回京——为了悼念故人之子,诸葛便把这小孩定为姓“冷”:其实,若不是为了冷家的事,诸葛也不会千里赶至绝谷;诸葛若不到崖底,这小孩日后终究不能饮狼乳长大,前程也颇为堪虞了,所以,他把怀抱里的小孩定为姓“冷”,也合理合情。

后来,宋红男得悉诸葛先生抱了个小孩而去,着都监张判赴京,百般索子。诸葛先生是什么人,很快便从中得悉个中原由:宋红男误以为冷血是她的孩子。

诸葛先生马上决定:故意让宋红男以为他过于防范,不让他们母子相认。

其实,他这样做有两个苦衷:

一,如果宋红男得悉她亲生孩子已殁,一定会悲恸难抑,万一教大将军察觉,追查究竟,发现小骨原来是仇人之子,那么,小骨危矣;另者,宋红男一向心底善良,常暗里化解凌落石的作孽,以为冷血是她的儿子,便是有了寄望,一旦希望破灭,诸葛也担心为祸更深,对凌落石所作所为,更无人牵制。

二,他要把这个决定和选择,交回冷血自行处理。他在罢了崖下捡得冷血,且因冷悔善的事而来,他觉得冥冥中,冷家独子虽然惨死,欲救无及,但已转魄到冷血身上。冷血能够大难不死,可能是冷小欺神魂相佑之故。冷血要是意志不坚,侠志不定,只要依附凌落石,自然有的是青云路,诸葛也不欲揭破、相阻,也依此对冷血作一个最严厉有力的考验。

所以,当他派冷血北上.办理凌落石大将军一案时,一面暗嘱追命、杨奸作出照应,另外,他也料定到了生死关头,宋红男定必不顾一切,当面认子,冷血也必陷于左右做人难的局面之中,所以他早已吩咐追命,必要时即拆开蜡丸,也早向苏秋坊说明一切:只要见追命持蜡丸携人来求解,即把这前因后果,一一道明:

——冷血并非凌惊怖之子。

——但他可自行选择:认父得势,从此成了“大连盟”和“大将军”的承继人;或者道明真相、公事公办;又或是将计就计,藉此占了大将军的便宜:毕竟,现在是冷血知道了自己并非凌落石亲子,而凌落石、宋红男却并不知道这个。

——在这斗争惨酷的世上,多知道一些事实的人,总比少知道一些的占了上风。

冷血呆住了。

他一刹间,他是悲喜交集,但总的来说,还是喜多悲少,简直还有点喜出望外。

不过,这么多种感觉里,还是茫然居多。

他开心的原故是:大将军毕竟不是他的亲父。

——如果是,那就麻烦了。

他真不知如何应对。

尤其是小刀,要是他的姊姊……幸好,他现在知道,他们不是姊弟,而且,他还比她大上几个月……

这点在别人而言,未必重视,但冷血年轻而急速跃动的心中,是很具份量的。

可是,不知怎的,他对宋红男,总有一种难言的亲切。

——要是自己的娘亲该多好!

他茫然的主因是:毕竟,自己仍然是孤儿。

——一个无父无母、给人弃于谷中崖下狼穴里的苦儿!

——谁是他父亲?谁是他母亲?为何要丢弃他不理!何忍一至于斯!

“恭喜你,”追命道贺,“幸好你不是凌惊怖的儿子,这样行事就方便多了。”

“对!”老点子道,“现在你知道你不是他的儿子,但他可不知道,你自然就占尽优势,进退皆便。”

马尔也道:“这点应好好把握。”

寇梁亦道:“对付大将军这种敌人,一定要利用每一个打击他的机会;务必要了解他的心理上的弱处,他现在养了个仇人的儿子,而他以为是亲子的又是他的敌人,心里一定不好受得很。咱们趁他心乱,正好缓一口气。”

追命见冷血听得有点漫不经心似的,于是便扯开了话题,去问苏秋坊:“你的字写得好漂亮。”

苏秋坊白了他一眼:“形容人字写得好,可以说笔意清遒,可以用骨力万钧,可以形容作血浓骨老,筋藏肉洁,可以以譬喻为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可以推许为万毫齐力,殴斗峥嵘,也可以赞叹为笔笔造古意,字字有来历……就是不能光只说“漂亮”二字那么没学问!”

追命称赞这书生一句,给他喷了一鼻子灰,但也不生气,一迳笑嘻嘻的说:“我哪有学问!我只会喝酒作乐,偶替人跑跑腿。我倒拜读过阁下的名著,《放浪闲话》还有《波澜传奇》,可把江湖异人、武林侠烈之士,写得栩栩如生,写得忒也真好……对不起,我可不会形容!”

其实,他说的一半固然是谦辞,一半也是真话。

“四大名捕”当中,要算追命和冷血,最不喜欢读书。冷血是在年少时无书可读,虽然,诸葛先生曾请了位“白首书生”辜空帷来教他读书认字,但他对书总不如剑来的有兴趣。

追命个性豁达自在,不大讲究学问,他觉得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人情世故,远胜文章诗句。所以,他好交友,嗜喝酒,爱浪荡,无聊无事才读书。他刚才提的那册《放浪闲话》,其实他并没看过,只不过,苏秋坊成名极早,文才远播,他曾在“饱食山庄”听一个好说故事的庄客说过,他听得极为入神,而《波澜传奇》他则是听辜空帷提过,内容也很吸引,这种稗官野史、乡野传说、唐人小说、仙怪志异,倒是最合他的口味,他不时送酒听书,只觉过瘾无比。

他也听说苏秋坊写过诗集,好像叫做《霜中白鹭》,反正他一首也背不出来,心里也有疑问:霜中白鹭,岂不如银碗盛雪,啥也看不见?心是这样想,却不敢问,怕又给苏博士痛骂,更提都不敢提了。

岂知苏秋坊听了,又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追命以为提他陈年旧作,岂不是意指他新著不值一提,而且记起他曾因敢言力谏而下过几次牢,都能持志不屈,且大难不死,出来后定必有精采著作,连忙问道:“我近日忙,没看书,却不知近日苏学士可有写些比《放浪闲话》、《波澜传奇》等续作,或更过瘾的作品吗?你在牢中必有所悟,可有记录下来,让后世小子得到启发憬悟么?”

通常阿猪阿猫阿狗,一旦没有看书,都会推说自己没有时间,这是最“无罪清白”的借口,人人都用,人皆如是,这样说了,仿佛看书的人或读书比他多的人乃因太多时间、太清闲之故,却不知其实真正的读书人,其实都懂得争取时间读书,在千忙中仍坚持读书而已,就算是连如厕、休歇时也能读则读。追命也不例外。

却不料苏秋坊听了之后,叹了一声,“崔爷,你甭讨好我了。读书有什么用?秀才造反,别说三年不成,三十年也一样不成!你看,咱们光用咀巴喊上两句,人家只要听到不同的声音,拿刀子赶马来就*个血流成河,我们读书人难道一句子曰就可以使他放下屠刀立地放屁了?还是你好,忍辱负重时可以潜入敌旁当卧底,快意恩仇时可脚踢大恶人,一个不高兴时,浪迹江湖逍遥游去也,岂不自在?”

他顿了顿,又说,“不错,我坐过了几次牢大难不死,反觉写书有何用?立千秋万世名?那太苦了!此际各位父老叔伯兄弟姊妹们尚无宁日,不得温饱,我们写这种百无一用换不了馒头的书干啥、写志怪侠异,讲故事传奇?一旦坐过了牢,尝过了铁窗风味,知道黎民疾苦,明白来日无多,凭良心话,这些可有可无、供人茶余饭后薄哂一笑的小道微技,我也真写不下去了。”

他摇首摆脑的说:“如果要活得像个人样,便得要做点像样的事给不像话的人看看,光靠咀皮子跟单凭一支秃笔,是做不了实实在在的好样儿的!我几次坐牢,身在囹圄,虽然自己总算是大难不死,但笔却已死了,只能写写这些个大字,让那些老眼昏花、不中用的狗官,远远也看得见:百姓不是刍狗,群众焉能御用!”

说罢,无限感慨。

也十分感伤。

追命没料自己一时贪咀,竟会引出他如许话题,知道此人一身唠嗦,决不好惹,还是不惹的好。

只听他的弟子在劝慰他们的老师:

“夫子,您就别难过了……”

追命扯了冷血偷偷溜到一旁,耳畔还听到苏秋坊又在说:

“各位父老叔伯兄弟们……”

追命“嘻”的一笑。

冷血惆然:“你笑什么?”

追命道:“这次他那句忘了‘姊妹’二字………”

“也少了句‘亲爱的’,冷血也笑了,毕竟知晓自己不是大将军的儿子,心情上是好过多了,“也许在场的都没有女子之故吧,他就删节了,一切从简。”

追命笑道:“——这还算从简?不如叫大将军也来从简,当自己没生过儿子算了——”

说到这句,突然,脸色大变,失声道:

“不好!”

大局已定

冷血即问:“什么不好?”

追命失色道:“大件事。”

冷血问:“什么事?”

追命道:“这次糟了。我们刚才任由小骨自行回将军府,你说大将军如此残暴不仁,会不会连小骨他也下毒手——他毕竟是仇人余孤啊!”

冷血呆了一呆,惊道:“我就是为了自己的事苦恼,却不知有人比我的情形更加凶险。当捕役的本来理应更为他人的事情着紧才是,我这样疏忽,实在惭愧。”

他刚才为了自己身世而失魂落魄,现知道自己并非凌家骨肉,当即神清气爽起来,省悟了自己不足之处。

“别说你惭愧,我也惭愧,只不过,现在不是羞愧的时候;”追命急道:“小骨是打那条路回返朝天山庄的?我待会儿追去瞧瞧。依时间推算,我步子快,应能在他俩姊弟返庄之前截得。”

“小骨既是冷悔善之子,而他又不忍相弃养育他的*父仇人,迟早都会回到将军府,跟大将军对在一起;”二转子加入意见,“大将军可不见得还顾念亲情。那么,小骨随时都有危险,所以,依我之见,且不管大将军如何,我们都得劝他暂时不要回到大将军身边,比较安全。”

追命一看这白哲、瘦小、伶俐得有点怜仃的年轻人,说来头头是道,显然足智多谋,便道:“此议甚好。你的脚程也快得很,就一道去追回小骨,到时候,你也多劝几句吧。”

二转子等人以前在“五人帮”时期,窝在老庙里,怕了大将军的淫威,不问世事,但自老渠一役,被逼出手,重入江湖,发现大家联声共气,居然还可以跟大将军势力对抗,虽然已折损了两名兄弟,但反而激出了雄心斗志,而且,他向来是只要一时没得热闹,便耐不住寂寞的人,此际更巴不得要跟大连盟一伙斗得个火红火绿方可!

二转子一听,大为振奋,况且他刚从老点子那儿得悉,他的老爹自天安崖*了下去,得以逃生,只不过冲散无踪,绝未遭官兵毒手!这对二转子而言,可以说是放下了多日来的悲恸悬念。这时,阿里也说:“我轻功也好,只不过是你看来快些,我看来怪些而已,不如我也一道儿去如何?”

追命忙道:“不行。”

阿里脸上顿时大为失望。

不仅他失望,看样子,侬指乙也很失望。

一一阿里若可同去,侬指乙自然也不闲着,如今阿里遭拒,侬指乙当然也就不提了。

当日“五人帮”一伙中,耶律银冲老成持重,功力深厚,但巴旺老实勇猛,吃苦耐劳;阿里古怪突兀、诡异滑稽;二转子轻灵机警、爱捉弄人;侬指乙则较孤僻小气,出手狠辣;所以,剩下的三人之中,以他的脾性,也较难交友,不过,他一旦跟对方交好,即推心置腹,就算是朋友做得不对他也一力维护。

这下,他见追命不让阿里一起去,自己自然也没得共赴了,以为四大名捕自视过高,看不起他们,当下不高兴到出了面。

追命久经世故,一眼就看出来了,无奈追小骨要紧,他只好简单扼要的说:“苏博士这儿是不能留了。而今我们已跟大将军撑翻了脸,他一定会先下手为强,派人尽缉当日在城中召唤起事的书生,所以,一定要找个地方避一避,以免正面冲突,折损过甚!冷师弟负伤太重,我得要借重你及侬四哥,还有马老板、寇掌柜的,把这些义士书生,连同掳押的上太师尽可迁到安全之地,并保护他们。这件关系重大,国家社稷精英元气,全仗你们了。”

阿里一听,倒是想到了个地方:“好,这事就交给我来办。”

侬指乙见有大事可为,脸色才告舒缓些。

追命问:“你已想好地点了?”

阿里道:“是。”

追命道:“却在何处?”

阿里道:“你现在就要知道?”

追命笑道:“我要是不知,却是如何与你们再作联系?”

阿里道:“说的也是,不如就退到老庙去?”

追命奇道:“老庙?”

冷血道:“那儿我去过,他们很熟该处地形。大将军刚自那儿撤军,不意我们反而藏在那儿,不失良策。”

二转子道:“没想到你的脑袋还未生锈,意外,意外。”

追命便问冷血道:“我这就去一趟。这儿的事,你有伤在身,一切当心,我处理了小骨的事,就会先去落山矶,跟于副将军一晤。”

冷血诧道:“于一鞭?你找他作甚”

追命道:“现在这种局面,看来凌落石是不甘就范的了,我们虽有平乱诀,但若手上无兵,总无法到大将军帐前拿人,我在大将军身边观察了些时日,要在实力上制衡大将军,只怕非得要说动这于大道不可。”

冷血皱着浓眉:“有把握吗?”

追命两道淡眉一舒:“无。”

冷血更不放心:“你只身入于一鞭大本营中,万一于一鞭对大将军忠心不贰,岂不危险?能不去吗?”

追命一摊手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不见得一定对,很多人吃了许多苦头,都只当成个下人;可是,去得险上险,方得宝中宝,这就有点道理了。只要争得于一鞭这子力,就大局己定,否则,倒要大师兄请调哥舒大人嫩残先生前来收拾残局不可了。”

忽听阿里干咳了一声,黑黝古怪的脸上一脸严肃。追命早有留意:阿里、侬指乙、二转子在一旁咕喙哝呢的不知密谈了些什么,然后三人满脸正经的走了上来,追命忙问:“何事?”

阿里又咳了一声。

然后望向二转子。

二转子望向侬指乙。

侬指乙伸舌头舐舐鼻尖,然后望向阿里。

阿里又望向二转子。

二转子再望向侬指乙。

侬指乙再也无法按捺,粗声的说:“喂,你们两个听着,我们三个看得起你,不如找个地方一起结义,就叫做“新五人帮”,你们一定不会有异议吧?”

追命、冷血都为之一怔。

冷血本来倒跟他们在“大安客栈”结义过了,看来,这三位好汉似已不大记得了,今回又来结义一番。这也就罢了,只不过追命三师兄跟他们并无深交,这下突然提出,就未免有点唐突了,所以他忙道:“这……我们上回不是在老渠结拜了吗?还为叫“八婆帮”还是“八公帮”的事颇费踌躇呢!不如我们就等小骨、小刀来了之后,再一起商议吧!”

追命对他们也了解不多,而对结义却向来重视;他记得大侠萧秋水说过:一朝是兄弟,永远是兄弟;生死不知,枉为兄弟。他可不当义结金兰为酬酢,但他向来厚道圆滑,于是便藉故推搪道:“好,待大局已定,咱们再来从详计议吧。”他口中是说“大局已定”,但看来诸事辣手,世事纷扰,真的不知何时才能定大局了?!

侬指乙和阿里都说好,二转子似看出了点跷蹊,但追命已说:“咱们追截小骨要紧,二转哥,咱就去吧!”

追命偕侬指乙说走就走,冷血在转身去劝苏秋坊等撤离之前,还觉得有点好笑:怎么这“五人帮”的汉子老是喜欢与人结义的呢?但巴旺和耶律银冲丧命未久,他们却是又来结义,总不是结义结上了瘾吧?

不过回心一想,其实这样也好,他们五人长期相处,感情深厚,要是活着的人对死去的兄弟一味惜念,不但于事无补,且自陷心沼,没什么好处,还不如像这三人处事一般,大颠大肺,大快大活,旧梦不记,力奔前程,岂不更好!

这时候,耳际仍传来苏秋坊对他们弟子、同志们商谈大计的语音:

“……各位亲爱的父老叔伯——”

冷血不由自主的也想跟他一起说:“——兄弟姊妹们”却听有人一起把这五个字喊了出来:“兄弟姊妹们——”

原来正是侬指乙和阿里:他们也心有灵犀,童心未尽,一时兴起,偏来学苏秋坊说话。

说!说!说!

追命与二转子脚程极快,原来苏秋坊跟一众志士会聚之地是在帏灯街乐乐市肆旁,这一路到将军府,也不过是两里余的路,两人都一口气就追了里半。

俟追近两里路时,二转子可有点不安了,问:“怎么还没见到他们一一?”

追命一面疾行,一面用鼻子索闻着,两道淡眉,合了又展,展了又合。,

二转子倒笑了起来。

追命省觉的问:“怎么?”

二转子道:“我说了你不要介意。”

追命道:“说。”

二转子道:“你的鼻子真像狗鼻子。”

“幸好不是牛鼻子,否则想不去当道士都庶几难矣。”追命也开起自己的玩笑来了,不但不引以为忤,还洋洋自得,“我这狗鼻子,却还管用呢,总是给我嗅出点东西。”

二转子好奇的问:“什么东西?猫味?骨头味?”

“他们不一定往将军府中,”追命一面沉吟,一面说话,但却完全不影响他疾奔的速度,“他们似乎在途中有了变卦……”

二转子有点不信:“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他发现自己一说话,就难免慢了下来。

“在金河大道通往“四分半坛”的支路口那儿开始……”追命边瞄了二转子一眼,“你的轻身提纵术很好,但元气稍嫌不足。”

二转子坦然道:“不是稍嫌,而是十分不够。”

追命没料这看来年轻好胜的二转子对这种批评坦然直认。

二转子急吸了几口气,才能把话说下去,“我自幼身体单薄,而他们又只传轻功,疏于内息,我的杂学,都是自修的,所以驳杂不纯……”

追命淡淡地道:“你原来是不是姓梁?”

二转子也吃了一惊:“好眼力。”

追命道:“只有“太平门”梁家的人对轻功才有此天赋。”

他叹了一声:“世上有些事,只要天份高,就会比努力所得来的成就高;正如大富人家做生意,总比小贩赚得多,权贵子弟要当官,常比庶民轻易。”

二转子笑说:“你的咀巴说的有道理,你的眼睛也很尖利,但鼻子却不怎么灵光。”

追命知他有所指:“哦?”

二转子遥指前面:“哪,他们不是就在那儿吗!”

果见前头双马,并辔而行,小刀腰背的长发,在亮丽的晨曦中扬晃得像一束黑色的梦。

追命微笑着看去。

他也希望没有意外。

他笑容凝住了。

二转子看了他的表情,也发现不对劲。

——只有小刀。

——没有小骨!

——小骨呢!?

追命和二转子立即截住了小刀。

另一匹马上的人,是张无须,他的鼻子还裹了起来,显然伤仍未愈,所以一见二转子,份外惊怖。

“小骨呢!?”

小刀诧然:“你们怎么来了——?”

追命再问:“小骨怎么不是跟你一道?”

小刀眨了眨黑白分明得像她心里的正邪对立:“你找他呀?娘亲折去“四分半坛”上香拜祖,她叫小骨过去陪她,想必有话要说,叫我先回去看爹——”

忽然,她也孤疑了起来。

追命急问:“是令堂大人亲接他去的吗?”

小刀睁大了眸子,对剪着长而弯弯的睫毛,“不是。她是派宋无虚来。你是怀疑——”

追命再问:“在那里分的手?”

小刀顿时恍悟,同时也急了:“就在金河大道转入通往“四分半坛”的岔路上,我看他们是往走马径那儿驰去的——”

追命也不打话,突然缩小了。

才一眨眼间,缩得更小了。

小如一点。

——他正在急速远去。

二转子看了就喃喃地一拍尖窄的额:“妈呀,原来他一直没真正施展轻功!”

小刀眼眸里泛起了泪花。

泪花映着阳光。

阳光泛花。

“这是不是爹爹的意思?你说,张无须,你说。”

张无须不敢说。

二转子寒了脸。

转过头去,用比钉子还尖锐的眼光盯着张无须:

“说!”

他曾联同阿里和侬指乙,给过张无须和宋无虚“一点教训”。

“说。”

二转子似仍平心静气。

张无须心中又怦的一跳,他跟这小瘦于交过手,自知讨不了好,而且,大将军只下令骗走小骨,必要时翻脸动手亦不妨,但对小刀可没有任何示意——小刀是将军之女,现在看来这小瘦个子又跟她同一阵线的,自己万一个应付不好,这回恐怕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也未必走得成了。

“说!”

二转子再也按捺不住,尖叱了一声。

“是……”张无须心忖:小刀姑娘毕竟跟大将军是父女俩,跟她说实话大概也不打紧吧?“是大将军吩咐属下,属下不敢有违……

小刀哀呼了一声。

“爹他想对小骨做什么?”

“小的……不知道。”

小刀清叱一声,马调首,发一抛,咬在唇间,往回路疾骋而去。

“等等……”二转子叫已不着,喃喃地道:“也罢,谁叫我轻功好,唉,人家骑马,我追马……我追!”

他的身形宛若电掣星飞,七起五落间已追上马尾,张无须见这煞垦远去之后,这才呼了一口气,但旋即念及自己泄露是大将军的意旨一事,想起唐大宗、李阁下等同僚的下场,不觉又胆战心惊起来。

咳!咳!咳!

追命急窜飞掠。双袖猎猎飘动。真似大鸟一般,这时才见出他上乘轻功的造诣。刚才,他在赶程之时,一方面要迁就二转子,不想让他太失面子,且料想不到大将军为了完全脱嫌,竟不等小骨回府就派人沿路截*,所以并未全力赶路,加上不欲使路上行人太过触目,而今,救人要紧,也管不了、不理会那么多了!

到了金河大道的岔路,他直转入走马山径,疾行里余,陡然止住步子,后倒退二十五丈,转入道旁的一处义冢,在那儿仔细搜寻。

那儿有一个新掘的坑洞,追命心下一沉,但俯首看去,坑内并无尸骸。

但却有血。

追命以指醮血,拈到眼前,看了一阵,附近有好几滩的血,半凝未固,他都沾手试过了,然后,似乎又在地上捡到一些什么屑粉碎片,他端凝了一阵之后,把衣裤下摆一束,即飞掠出墓园。

这时,刚好跟气咻咻赶上来的二转子遇在一起。

二转子急问:“怎么了?”

追命一指前路,疾道:“曾有打斗。”

遂飞足追上去。

二转子正要追赶,忽听后头的小刀大叫:“等等我!”

她嫌马驰不速,到了山道,尤其难以驾御,便下了马,提气直奔,现已跑得香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

二转子向来好汉惯了,一向独来独往,自了自决,见得漂亮女子,虽心仰慕之,但也嫌烦,所以一直未与女子有过艳遇,而今见小刀赶不上来,本也想一走了之,但一来对小刀颇有好感,心存怜香惜玉,二来这时已入山径,加上危机四伏,谁也不知兽性大发的大将军会不会把小刀也一并*了,他不忍相弃,便只好略放慢步子,与她并行。

好不容易又疾奔里余,只见追命在一小径前住足审视,不远荒草之处,有一处不知纪念什么的牌坊,塌下了一半,他就在石碑断裂处整个人发了呆。

二转子正是跑得气喘,正要发问,只听小刀气急败坏的问:“……崔……三……哥……有没有……小骨……的……”

二转子一听,连忙强蹩一口气,尽量装得神完气足的问:“崔爷,您先行一步,却不知您神目如电,明察秋毫……有没有发发发现现现什什什……什那么个么那个线和索……我唏!”

他的轻身功夫虽胜小刀,但小刀原也长于轻功的,他这为了逞强,蹩住一口气,装得气定神闲的说话,说到一半,气竭元散,反而发音全乱、语不成音,到得后来,也心知自己丢面丢到家了,遂不理一切,乱问一气。

这可把小刀吓住了,用那对黑白分明的明眸望着二转子,她虽然跑得力尽筋疲,但一对丽目,依然明媚清亮。

二转子故作悠游,负手嘿道:“看什么?没见过我二转子在练“团团转神功”,故意以乱声调息?我这下声气愈乱,调息愈匀。”

这时,却听追命涩声道:“高手,高手!”

二转子连忙戒备四顾:“什么高手?在哪里!?”

追命神色凝重,看着石碑断折处。

二转子定睛看去,只见石柱切口,齐整平滑,宛若刀切——而且还是一口锋利的刀切在豆腐上一样。

但这不是豆腐。

也不是木头。

而是石块。

二转子瞧见了,心中也想:我们几人中,本来要算是耶律老大的内力最高,但他纵再悍厉沉猛,要崩断这牛腿粗的石柱,也得要分作几次,且非要震得碎片四溅方可,这样一刀切落,直似稀松平常,这功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于是便道:“好刀法。”

追命沉声道:“不是刀。”

二转子道:“哦,原来是剑。”

“不是剑。”追命马上更正,“是掌,手掌。”

二转子更为之咋舌:“敢情是冷四哥的剑掌,才有此功力。”

追命神色更为凝肃,“不,四师弟没有这么好的掌力。”

小刀听了,心头为之一黯:这么说,来人的武功还高于冷血,小骨焉还有生之望!

所以她一句话没说,眼中的泪花,已簌簌落下。

追命虽然心头沉重,因为这石碑敢情是先朝皇帝钦建的,用的是上好的当阳石,八铜二岩,比铁还硬,直比普通石柱更坚固五倍,但却教来人一掌削断,还真不必第二下。同时他也心细如发,小刀黯然流泪,早已发现,当下便把在坟家坑外发现血渍一事隐去不说,二转子却还在推测:“哗,这人的功力还高过冷血;哇,这人没理由会在这儿出现,既在这里出现,必是大将军派来的;哗,大将军手下居然还有这种高手!哇,这种高手来了,小骨岂有生理——”

说到这里,才晓得陡然住口。

追命发现这只是个战场,但显然格斗仍在持续,既然像这种功力的高手来了,小骨居然还能顽抗,情形非比寻常,当下便道:“走!”

二转子问:“怎么?”

追命已一路搜寻过去,才走出里许,忽然嗖地转入一处羊肠小径。

这时,追命沿路都有发现,且路上花草树木,常剩残蔓秃枝,似为凌厉的剑气所摧,他既要分神寻索,行动便迟缓多了,所以小刀和二转于还能勉强跟上。

进入羊肠小径,约二十余丈,只见一处花圃,原有花卉处处,鲜亮夺目,映衬远山远峰,蓝天白云,本来是好一片世外桃源,但已经摧残得七零八落、花瓣四坠。

追命游目一闪,只见几朵花瓣,各钉入树干上、石块里,有的还穿过树身、嵌入石中!

他看了脸色一变,自忖:这种飞叶穿树、飞花入石的手法,武林中有此功力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这些人,无论来的是谁,只怕自己也未必对付得了。

——看来,小骨遭遇,甚为凶险。只怕犹在想像之外!

——并且,来人武功高深莫测,今天不打省十二分精神来应付,恐怕未必能全身以退。

既然如此,他想先把小刀和二转子劝返,跟大伙儿会合一起,而他自行奋力一搏,在无后顾之忧的情形下,尽力营救小骨。

——当时,他把二转子一起带来的原因也无非是这样:万一救回小骨时遇上险阻,他即请二转子护小骨回老庙,由他来断后。

现刻,他未见敌人,便生惧意,这是自他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只不过,他虽惧不畏,人是要救的,但像小刀这样的女子不宜涉险,不在身边,反而方便放手一搏。

——只是,他也深诸人情世故,小刀姊弟情深,二转子特别好强,如何能使他们先行折返?

就在犹豫之际,只好拿着葫芦灌了几口酒,忽听得一声怒吼,仿似从地底传来,波的一声,葫芦竟碎裂了开来,酒沾得一身皆是!

这一声怒吼虽然低沉,但低到极处,却是无比深沉的力量,追命一听,心头一搐,竟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一一这是炼狱里神魔的狂嚎?怎么竟如此*力,把追命手中葫芦,为之逼破!

却见小刀、二转子二人,竟然没事。

二转子还说用手捂心,神色微微一变,小刀根本像没事的人儿,还问他:“三哥,您怎么了?”

追命心中更是忐忑:原来那人低沉的吼声,对功力愈高的人,反挫力愈大,小刀内力最差,所以反不受其侵害。

追命却一面用手揩去额上汗滴,一面强笑道:“你们不如先回去——”他衣襟上的酒却忘了抹拭。

二转子一看,顿即发现不妙,知道追命如临大敌,忙问:“来的是什么人?”

追命正想回答,忽觉地下微微有些幌动。

追命连忙沉马立桩,心中更是惊疑:不是吧?敌人竟打到地心里去了不成!?

小刀却说:“难道是地震?”

话才说完,地底下传来一声咳嗽。

这咳声软弱无力。

二转子道:“地底下有人!?”

——这句话他问了自己也不相信。

这时,追命忽尔觉得远处群峰,忽然幌了一幌,一阵轻摇!

——当真是地动山移!?

就在心中惊疑的一瞥见,他发现山脚下有一处残檐,一簇昏鸦,自檐垣急掠而出,又一声“咳”,在地底悠悠响起。

咳嗽的人似已欲振乏力。

——但这力不从心的咳声,却仍能传得如此遥远悠荡!

追命问:“那是什么地方?”

二转子是“老地头”,即答:“庙。”

“什么庙?”

“镇鬼庙”。

小刀瞪大了眼:“鬼!?”

——虽然是光天化日,她还是怕鬼的。

追命趁此说:“不如你们先行回去——”

这次二转子可是早有防备了:“崔三哥,你别白费心机劝我们走了,你应该看得出来,小刀是说什么都不肯回去的。而我,我对这儿熟路,镇鬼庙后面有个掮鬼洞,洞上还有赶鬼梯,我都去过,这时候,崔三哥,你幸好有我。”

此际,地底下又隐约传来一声咳嗽,仿似一头不死神魔,却已濒临油尽灯枯。

脱!脱!脱!

追命率先进入破庙,只见蛛网四布,到处坍垣破砖,壁上灰尘寸厚,坛上的神像,亦已面目全非。

因此,地上印着十分凌乱而触目的脚印,追命俯视之时,脚下又传来轰轰隆隆之声。

追命循声追人内殿,才蓦见一二十余丈高的神的檀木大佛,佛相上伤痕累累、破损处处,可见有人曾在此地恶斗过。佛相伤损多处,可见战斗何等惨烈。

二转子这时也“闪”了进来,嘘声道:“敢情声音是自掮鬼洞传来。”

追命一面掠身,一面问了一句:“掮鬼洞?”

“对,”二转子如数家珍,“传说这儿有“五鬼二王”,都是十分可怕的人物,后来,出来了个白胡子银发老神仙,用一口布袋,把他们都掮入洞里去,用三山五岳九混元一气罡气之力,把他们压到地底,不致出来为祸世人……”

这时三人已自庙内转到洞口,这儿光线难觅,一片幽森暗郁,仿似鬼影憧憧,伸手难见五指,一阵臭气迎面扑来,地面凹凸不平,怪石峥嵘,委实吓人。

小刀紧紧藏在二转子身后。

二转子发觉小刀的手指紧紧扯着他的衫尾,心中顿生了要保护她的感觉。

就在这时,那宛似在炼狱中煎熬的语音又洪洪发发的响了起来:

“再过来——再过来我就*了你!”

这声音似有无尽莫大的威力,小刀、二转子连同追命都陡然止了步。

追命低声道:“我过去便是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其实,那语音有一击必*的威力,连追命如此经过大风大浪的高手,都是抱了一种:今日明知是刀山火海、森罗殿里也要闯一闯,否则要是怯了这一关,这一生都得要怯下去了。

他知道这是自己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关卡,纵一步踏下是万大深壑,也不能不凛然举步。

他是望着小刀说这几句的话:连他都胆气怯了,更何况小小的小刀。

小刀全身都发起抖来。

她怕。

可是她要去。

“崔三哥,小骨,他不是我弟弟,可是,就因不是我的弟弟,我更要去救他——今天,他已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了,我若不去,怎能化解爹和他的血海深仇?岂不是让他一个人孤军作战?何况,这地方……不知怎的,我好像来过。”

追命长叹。他知道未一句是她的借口,但他却不能反驳她前面的理由。

他转而望向二转子。

——留一个在此断后,也是安全之策,万一有个什么,毕竟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二转子脸色白得连在这幽黯的洞里都可以感觉得出来。

“你知道‘各位亲爱的父老叔伯兄弟姊妹们’曾经说过一句话,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吗?”二转子居然还能挤出一个强笑,他话里指的当然是苏秋坊,“他说;“想要活得像样,便得要做些像样的事来给不像话的人看!”你知道,三哥,我是咱三人帮中唯一跟你出来混世的,我可不能丢了阿里和老侬的脸!”

谁都不愿意留下来。

谁都不肯裹足不前。

山洞已愈来愈窄。

他们半蹲着身子走。

扑面的腥风愈来愈臭。

愈往前走,愈是黑暗。

小刀忽尔踢到一物,差点跌了一跤。

追命连忙扶住。

“一定是尸首。”小刀叫了起来。

二转子立即晃亮了火折子。

——果然是尸首!

这一刹间,小刀双腿发软,几乎要昏过去了:

她不是怕死尸。

她是怕这是小骨的死尸!

“是宋无虚。”

——小刀这才放了心。

可是她又回心一想,这种想法,岂不残忍?宋无虚也有家人子女兄弟姊妹的,要是他家人发现了他的尸首,定必伤心难过,然而,因为与自己并不亲近,也不熟悉,自己就不悲反喜,这样子,对死去的人岂是公平?

她想着的时候,立即双掌合什,细声祷拜:宋哥哥,你千万别见怪,待我找到小骨弟弟,再好好给你安葬入殓……

忽听一个声音道:

“你们是宋无虚的什么人?”

这女音十分好听。

这语音也不是十分清、十分脆、十分温柔,可是,就不知为何,就是令人觉得十分的动人、十分的好听、十分的想见到这声音的主人。

所以,他们也就立即见到了。

二转子立时把火招子一照。

语音就在附近响起。

人也在附近。

这时候,小刀正回了一句:“你又是什么人?”

火光晕黄,闪烁不定。

一个黑衣女子,眉很浓,颔很秀,眼神有怨意,她的衫着得颇短,露出了脐,小蛮腰,裤子也短且窄,亮出了自膝而上二尺余长修匀秀丽的腿,她穿得虽少,但腰畔却系了一口黑色镖囊。

在这黄火映照下,这样一个女子,黑眸也闪烁着两朵黄火,穿着那未少,却是一点也不淫亵,而像一尊给香火供奉着的女神一般清丽脱俗。

二转子看得心头一震,手也一抖,火星子的在手背上,拍的一声,火招子脱落,掉在地上,燃烧得只剩一点蓝焰。

只听小刀低呼道:“神仙。”

在这一刹里,小刀只想到地狱里传来恶鬼的咆哮,敢情是上天派这仙子来收拾定了。

二转子平素很少跟女子接近。

其实,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平日也好色而慕少艾,心中也常揣想理想对象,但总是苦候未见红鸾星动。

他有时去看画、还特地买下一张仕女图,挂在壁上,心中默祷那画中女子,能真的飞出来和他相会,那就快活过神仙;结果总是好梦成空,只给他那干结拜兄弟笑得他脸黄!

他有时等不耐烦了,索性许愿,就算仙姐不来,来个鬼妹也好!

——鬼就鬼,反正鬼混一番,聊胜于无,至多鬼打鬼!

近日,他见着小刀,被小刀的连阳光皓月都为之逊色的清亮脱俗,弄得心神震动。

但他一开始就知道:他与她既无缘、也无份。

——小刀和冷血,天生一对,而自己,跟自己的结义兄弟们,才是天生第二、三、四对!

所以他一开始就很不喜欢冷血,要跟他作对,但后来周老渠一役,英雄相惜,二转子才对冷血好感了起来。

所以他一早死了这条心,只把小刀当妹妹来看待、照顾。

不料,在这样恶臭难闻,阴翳难耐的岩洞里,却出现了这么一个女子:

——这完全是他的画中仙!

——这根本便是他的“女鬼”!

所以他惊艳惊得连火摺子都丢掉了。

——既然是仙,何必有火?

——如果是鬼,何需有光?

因为她就是光。

她就是他的火。

在他心中:

永恒照亮。

这一年,当其时,追命正好三十三岁。

他不似冷血,冷血正派坚定,他在认识小刀之前,看剑多过看女孩子。

他不像铁手,铁手正义凛然,专注办大事多于分心于君子好逑。

他更不如无情,无情孤僻冷傲,在房中读书多于思慕。

追命在四大名捕中,带艺投师,年纪最大,除了喜欢说笑喝酒,还有一好:

——那就是看女孩子!

尤其是看漂亮的女子。

——他虽没意思要娶尽天下美女,但却望能看尽天下美人!

这一天合当有事。

这一年合当有艳遇。

他就在充满恶臭污糟的洞穴里,看到这个穿得很少、肌肤给微弱的灯火照得很柔黄、眉色发色衣色都很黑的女子。

追命眼尖,就在火光一刹里,居然还瞥见她微翘的薄唇上,有一抹细细柔柔的绒毛。

老实说,追命出道甚早,行走江湖,阅历之多,跟他年纪一样为四大名捕之首,但而今所见,确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美的女子。

坦白说,追命现在最恨的一件事,就是二转子把火摺子摔跌在地上,以致他不能再多看那少女几眼。

凭良心说,追命在色授魂销之际,仍然发现在火摺子一亮之际,那少女双瞳也是一亮,他心知那少女不是因为见着了自己,而是见着了小刀。

小刀一向亮丽。

就算是在此龌龊污秽的洞穴里,她也亮丽如故,丝毫不受环境影响。

那少女只看了一眼,就喃喃的道:“……可惜脸上有一道刀疤。”

她说的是小刀。

——小刀曾险遭蔷蔽将军污辱,故而玉颊上留有一道刀疤。

她这句话无疑很伤小刀的心。

而且令小刀勾起极不愉快的回忆。

所以当火光再度亮起时——当时是二转子再次幌亮的火摺子——她也回了一句:“你这么美,却穿那么少,我不喜欢。”

其实,小刀对那少女的第一句作反问时,她还没见到那少女原来是这么美的,如果她先看了,她也喜欢美丽女子的,就一定不会不答反问;这第二句话;却是因为那少女先伤了她的心,提到她的刀疤,她一向当惯了千金小姐,心里难受便回了一句,到最后一句,只不过是说:“我不喜欢。”那是因为她见到那少女实在太美之故,美得连一切正常的花、蓝天、白云都沾不上边,反而像蜈蚣、珊瑚、虫或能形容,她觉得心服口服,所以用不上像一些:“不要脸”、“不害躁”、“成何体统”的话。

但那少女笑了。

她不笑的时候很忧艳。

笑的时候却很锐利。

二转子发现她的犬齿有点出乎意料的尖利。

追命却发现她身旁有一个人。

这是一个高大、硕长、硕壮、豪迈,看似悲歌慷慨的汉子,脸上全是浓厚的黑髭,像一根根倒插的铁乾;这人满身血污,一身是伤,站在那儿,却令人一点也不觉得他带伤和流血。

一——像一座战神。

——少女和他并着一站,像一位姹女。

追命心中惊疑,又觉得这样想法是亵渎了那少女,那少女却亲切的伸出了手,向小刀身上的白色衫裙揉了一揉、摸了一摸,笑道,“我不像你那么有钱,衣服质料这么好,所以就少穿些了。”

这论调似是而非。

追命正在发怔,忽听一声铺天裂地的断喝,自脚下地底传来:

“脱!”

众人不明所以,全呆住了。

地下又裂石惊地,震得全洞哄哄作响的吼了一声:

“脱掉!”

追命脸色大变。

他一向从容,久历风霜的他,认为没有什么事是值得慌惶失措的。

可是他现在完全变了脸:因为他终于认出了这声音来!

这时,第三声足以使山崩岩裂的、穿破地肺的巨响又轰了出来:

“快脱掉!”

接着,丈外地面,忽然隆隆裂开,微光扩照,一人如同夜袅大鸟,急升而起,就像是自十八层地狱里冲天而出的一头神魔!

*!*!*!

那人一冲而起,所带起之劲风,令小刀、二转子把持不住,纷纷后退。那人急窜的目标,像要扑向小刀。

但那人才冲离地面,那高大壮硕的巨汉,忽然回身,自下而上,劈出一掌。

那人由上而下,也劈出一掌。

这一年,这时节,追命正好三十三岁。

这是他三十三年以来,所见过最可怕的一击。

只听轰的一声,炸成无数天鼓,当空齐鸣,洞中罡劲,无从散去,互相逼鸣,石崩岩裂,直似有无数星火,明灭乱迸,激荡磨擦,汹涌奔腾,震岳撼山。

追命卅三年来,所见惊天地、泣鬼神的战役可谓无算,但在内力相拼之一击,却是无有比这一下更令他震愕当堂。这两人各自一击,使追命自度:就算凭他横扫天下的腿功,要抵住这一劈,只怕也得骨折胫裂不可!

那悲歌慷慨的大汉,挡下一击,脸上顿露痛苦之色。

那自地底冒出的人,发出一击之后,又狂吼一声,跌回地底里去。

而就在他急着要跃回地底之际,有两件事同时发生了:

一是那裂开的地面,竟要轧轧收拢,那人显然是要抢在地岩合迸前的一刹,重新跳入地底里去。

二是那美少女出手。

她出手很快。

很轻。

也很曼妙。

她只把食指往拇指一弹,嗖的一声,一道急星流火,疾取那人胁下。

那人与巨汉拼了一招,便急得亡命也似的向下跃去——这时地壳正在合拢,那人跳下去,岂不是自丧性命?可是少女意犹未足,指间还发出了一星流火追袭。

可是,这时候,追命却出手了。

他手上还捏有葫芦碎片。

“啪”的一声,他弹出碎片,震飞了流火;流火“铮”的一响,钉在岩壁上,才片刻间,那儿便冒出焦烟,融了老大的一大块。

那少女“咦”了一声,伸手探入镖囊。

追命陡起一脚,撩踢她的镖囊。

女子另一只手,忽然掣出一把刀。

——一把很女人的刀。

她一刀斫向追命的脚。

这一刀看似有气无力,但刀才亮鞘,“噗”的一声,火摺子便给激灭了。

这一刹间,洞穴全暗。

谁也不知道追命和那女子,交了多少招,只听急风四起,小刀和二转子都发觉有些阴风,是向他们袭来的,可是中途又给一种倏忽莫测的劲道截了下来。

直至地底里忽又响起了一声大喝:

“老三,是你!?”

然后一人又自地里冲天而起,手上拿了一根火把,霍地扔给了正踢脚急攻、回腿迅守的追命。

追命一把接过,叱道:“二哥,我稳得住!”

猎猎的火光之中,只见那少女脸上掠过了一丝狠色,悻悻的道:“原来是追命三爷也来了,我们走!”

那巨汉架起了两个人,跟她大步离去。

这时候,二转子和小刀这才发现:

这巨汉其实伤得甚重。

——一个受伤如此之重的人,看去居然谁也没发现他伤重。

他扶持的两个人,伤得更重。

——不过,这两个伤晕了的人,他们都没见过,也不认得。

这少女和巨汉身退之际,只闻一声大吼,那自地底下冲出来扔火把的人,又跌了回去,恰似地底里有什么磁力,正把冲上天庭的他又吸了回去似的。

这时,追命忙将火把塞到目定神呆的二转子手里,立即走到地裂开处,俯身下望。

小刀也望将下去:只见那人双手十字张开,正在以一人之力,左右抵挡着合拢的地壁,而在那深约二丈,宽若一人张臂而立的地底甬道上,还有三个人,正在匍伏着,有的伤重挣扎,有的晕迷不省。石壁上仍亮着数支火把。

火光一照:其中一个,竟是小骨!

只听追命凑近穴口,大声喊道:“二师哥,我怎么助你?”

小刀一听,心都乱了。

“他他他……他就是铁铁铁……手?”

她素闻四大名捕当中,铁手铁二爷最是温和忠厚、从容大度,没料,而今一见,却是这个凶神恶煞模样儿!

只听在地底下奋力张臂抵住合拢石壁的铁手剧烈的呛咳起来,他一面咳嗽,一面叱道:“这儿有机关,两面石壁要把我们夹死,凌小骨、唐小鸟和李镜花都受重伤不能动弹,老三你轻功好,快下来,掮他们上去,这儿由我先行顶着。”

小刀可冰雪聪明,这下子可明了了泰半,看来情形是:

铁手为救小骨等人,中伏于此,机关开动,要轧死四人,但铁手竟以浑宏内力,竟以一对铁掌逼住两面巨壁,而且已不知独撑多久的事了,刚才在洞里的两个人,还在上面暗算,而铁手身负多处伤患,仅强恃一口真气,上来跟这两人拼搏一个照面,就得急窜回地底甬道,继续力撑石壁,不容轧死小骨等人——这人如此冒险犯难,仍要舍命救人,虽然粗卤了一些,小刀心里也仍十分感动。

当下她就说:“慢着。”

追命一见二师兄遇险,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正要跃下洞穴抢救,听小刀唤住,眉心一蹙。

小刀说:“这儿我一定来过,只不过,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二转子没好气的说:“唉呀,管他来不来过,先救人要紧,铁二爷快撑不住了。”

“不,”小刀忙道,“我知道机关。你快去大殿,把那尊泥菩萨像往右拧三匝,再往头顶一敲,这儿一切机关就会停止。”

追命怔了怔:“是真的吗?”

小刀抿着唇,用力的点了点头。

二转子正要转身掠出,追命一把按住,疾道:“我去好些。”

——他的确是身法快些。

——更重要的是:他怕那两大高手还隐伏在外,二转子不是其对手。他话一说完,人已不见。

小刀张望下去,真是担心:“小骨他怎么了?”

铁手强蹩住一口气,奋力撑住石壁,反问一句:“你是他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儿机关?”

小刀说:“我是小刀,他是我弟弟。这儿根本是爹一手建造的。”

铁手喃喃地道:“这就难怪了——”

小刀听不清楚,问:“什么?”

铁手喊:“他一时三刻还死不了,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这时,忽觉两壁压力顿消。

原来机关经已破解。

——仅仅是小刀和铁手几句对话间,追命已掠了出去,封闭了机关。

铁手顿时觉得四肢百骸,无比酸痛;他刚才以一敌众,只顾救人,全忘了自己身上的伤,也不知力尽气竭。

小刀见机关陡止,也拍手笑叫了起来。

铁手一舒猿臂,左右各掮起一名女子,纵身上地面来,人在空中,却见嗖的一溜烟,原来二转子已将火把往洞土一插,跟着飞跃而下,把小骨救上来。

铁手一到洞里,第一件事、第一句话便叫小刀:“快,快脱掉!”

小刀见他全身伤痕累累、目激厉光,心头害怕,一听这样子的话,更是心头发寒,只叫道:“不,不……”

铁手伸手一扯,竟“嘶”的一声,把小刀外衣“嘶”地扯破了一大爿。

铁手把扯破的衣服往洞穴里扔。

却差些扔着正背负小骨掠上来的二转子。

随着小刀一声尖叫,二转子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小刀身上虽仍穿着内服,但外衫一破,便也露出部份肌肤和亵衣,因为过去受辱的情景伤辱过甚,犹未可忘,小刀急怒得胀红了脸,刷地抓起一颗石块,准备要跟铁手拼命。

这时,忽地一阵急风掠近,原来是追命已回来了。

追命急道:“住手!二师哥这样做,必有其因。”

铁手内力未复,但又急于救人,眼也红了,头上白气直冒,嘎声道:“刚才那女子,是“小雪仙”唐仇,这位小刀姑娘说话冲撞了她,她已在小刀姑娘衫上下了“十五夜”之毒,外衫不能不除!除去外衫,还得趁毒未侵脉,立即逼去余毒。我的内力现在催发如洪,片刻间就要力竭,一时三刻,难以恢复,我得先把你治好,逼出毒力,才归息调元,设法护住一口元气。”

铁手这几句话说得又急又迅,声音也开始干涩嘶哑,且不时有咳嗽中扰,但仍说得甚为意挚。他急于救人,无惜元气,这样做是十分自伤的,小刀虽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句话那少女便要下此毒手,但也信了铁手所言,只颤声道:“……我……我该怎么办?”

铁手疾道:“你快坐下来,运气调息,意守丹田。”

小刀依言坐下。

铁手双手十指抵在她背上七处大穴上,长吸一口气,沉凝的道:“我的掌力一吐,你就喝一声*。”

小刀到了此时,也感觉到有毒气内侵,不再犹豫。铁手双手在她裸露的柔肤按实,她心中只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定与温厚,俟背心陡然传来大力之际,她急启朱唇,迸出了一句:

“*!”

“啪”的一声,她的对面石壁;冒出一缕青烟。

铁手再运玄功,汗如雨下,湿透重衣,头上白气,也愈来愈盛。

小刀再觉背部力道如决堤泄洪,淘涌而至,她再尖叱了一声:“*!”

“波”的一声,她面前的一块石壁,似给飞丸激射,炸开了一道裂纹。

这时,铁手全身都笼罩着白气,氤氲着浓雾,双掌再发力一摧,喝了一声:“去!”

小刀同时清叱一声:

“*!”

只闻“呱”的一声,一物自小刀口中,似有若无,飞扑而出,又在火光中若隐终灭,消失无踪。

铁手这才舒了一口气,全身委顿了下来,追命跟他相识相知多年以来,也没见他那么疲惫困顿过的。

只闻铁手有气无力的道:“唐仇的毒,很是厉害,单靠我的内劲,恐仍不逮,幸姑娘玉洁冰清,天生俏煞,我便用你金风玉露、自净其意的三声喝“*”。以丽质女子的天生清*之气,配以玄功,来逐走污秽毒物,果然能成,都是姑娘福厚德深之故!”

这时,他已把人救了,心也平定多了,说话也较宁定起来,便将救人驱毒之功,全归于小刀自身上,回到昔日他和敬清寂、不居功、不争胜的性情。

可是,小刀早给他吓怕了,虽说他是救了她,但一开始就见到他从地底跃出,状若厉魔,与人拼掌,直闻得个霹雳雷电、飞沙走石;然后又撕破她衣衫,再要她连喊三个*字。说什么四大名捕中铁游夏铁二爷温和谦恭,除了刚才贴在她背后那一对大掌确让她感觉到这四个字之外,其他的她都怕了他了。

追命这时便跌坐在铁手之后,单掌贴其命门,助其调息恢复元气,一面暗催玄功,一面问出他心中的疑惑:

“二师兄,我一路来心中担忧,是何等高手,功力深厚,难以匹敌,原来是你!却是何以至此?”

铁手长叹道:“还不都是为了金梅瓶!”

第二十六集:下三滥

人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帮人,

可惜人最常做的事就是害人。

一朵鲜花插在刘芬头上

这年,铁游夏二十八岁,内力修为,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一双铁掌,也达到了前人未有的地步。他神充气足,轩昂雍容,正是八尺昂藏须眉汉的全盛时期。

那月,他以迅雷之势刚办了几件大案,已回到京师城东的住处,那天,他正在“旧楼”里,面对着八百罗汉的塑像,和飞天、击鼓、力士的壁画,潜心修习那套连诸葛先生也并未练成的“一以贯之神功”大法。

那晚,诸葛先生忽至。

一般情形,总是诸葛先生遣人召见他,而今诸葛先生亲来,必有要事,铁手忙整衣冠,匆匆出迎。

诸葛先生一见到他就问:“你的‘一以贯之’练得怎样?”

铁手恭谨的道:“有难关。”

“可知世上为何有‘关’?”

“请教世叔。”

“你且说说看,不必客气。”

“‘关’”同竹上的节,能在节上生枝,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关节就是要害处。”

“‘关’是用来考验人的。兵不刃血,轻松渡去,叫做‘过关’。从头打碎,重新再来,大死一翻绝地再活,叫做‘破关’。能悟才能破,能破要能立,否则就只会‘闯关’,不能‘把关’了。云门里的关,大道透长安,只要常存平常心,常行一直心,便能大机大用,更进岂止一步?或退百步亦无妨!人生里若是没有这些‘关’,便如一泓死水,难有进境,所以真正的高手,会自设一些关头,让自己备受考验,借此得到磨练抵励!所谓事事无忧事事忧,同样处处无关处处关;自己不设关要闯,可能反给别人的关卡住了。同理,你要得到多少,可能端赖你能忍耐多少;你要获得什么,也看你能付出什么。”

“是。”

铁手听得用心。

他是用心去听的。

诸葛先生捋了捋银髯,眯眯的笑开了:

“我来问你,”

铁手专注得几乎竖起了耳朵在听。

“什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

铁手一呆。

他不大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诸葛先生怎会问他这样子的问题!

“你答我。”

“你问的是——”

“什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

诸葛先生有点不耐烦的重覆了一次。

“那是说……”铁手试图整合一下他的意思,“那是用以譬喻一个美丽的女子却嫁给一个配不起她的男人。”

“一般人是这样比喻,”诸葛先生紧接着道,“可是,你可知道本来这句谚语是怎么说的?”

铁手老老实实的答:“不知。”

“这一句原本是:好一朵鲜花插在刘芬头上。”诸葛先生再细加强调,“刘芬,刘邦的刘,芬芳的芬。刘芬是哲宗时的一位大商贾,家财万贯,他原就是出身于富贵之家,加上善于攒营,取得丝盐贩卖专利,更加暴发,常以一掷千金,用来结交官宦,所以朝中大臣,皇亲国戚,他莫不攀附,可以说是满朝文武,多与他交好,不过,他有时也赈米布施,偶尔周济贫病,搏取美誉;但不论怎么说,他的权力愈大,权势愈高,当然也财富愈多,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铁手道:原来是刘芬,这人的事,我倒略有所闻。听说他不止出手大方,仆从如云,而且到了五十之龄,共有妻妾一百八十一人,而且精力过人,夜夜无女不欢,据传在他五十五岁那一年,还得偿所愿,娶得一位他思慕钟情多年却未可得的女子:赫连小姑,……莫非是……这一句谚语,就从此出不成?”

铁手知道诸葛先生决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所以他听得极为仔细小心,运思极捷。

“便是。赫连小姑温柔大方、多才多艺、貌美如花、武艺出众,按照道理,刘芬又胖又矮,既无文才,也无武略,而且年事已高,赫连小姑断无理由肯委身下嫁他的理由;是故当时人皆感喟:‘将一朵鲜花插在刘芬头上’,又因当时的人,不欲开罪这位富贵神仙.是以借用谐音,说成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甚有妙趣。”

“刘芬岂止富甲一方,甚至富可敌国,一个人有钱到这个地步,为他卖命的人也真是不少。我曾读过铮儒丑春雨的《职官志》有提过此人‘挥金如粪土,舆皂无遗,珠玑香贝,狼藉坐弃以示侈。’另《增广林志异》亦有记载:‘刘氏仆从千三,妻妾百余,其厦宏丽奇伟,高二百尺余,雕镂金碧,宝珠山积,每岁劳宴遣环铤数万余。’可见他的富侈。当时风习奢靡,朝官务殖贷财,流风丕变。不似真宗时期,曾下多《疏》曰:‘食厚禄者,更不得与民争利,居崇官者不得在处回图。’更不似仁宗时〈忠恶集》所载《废贪赃文》曰:‘当时仕官之人,有节行者,皆以营利为耻。’风气跟现在一样,不是以才能气节看人,不识文功武略,只知阿奉权势,崇仰富贵,谁人有钱谁就是爹娘,成功与否,全看他手上有无权力、钱财而定,为此,刘芬有钱能使得鬼推磨,赫连小姑下嫁于他,未必心甘情愿。”

“你对当前腐败风气,似很不平?”

“我对禅、佛都学得不好,自问勘不破。而今朝政败坏,荒淫奢靡,皆因举国上下,以利为先,见高便拜,见低就踩。不良风气,因而窳生。因此饿殍遍野,盗贼流窜,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贫者无望,富者骄恣。当举国上下并以非伟大人物的才干学识、品德勋业以砒励志气,而只以金钱为活着唯一鹄的之际,这便道德败坏,国之将亡,世道日艰难图振兴了。崇拜这些富贾而不仁的人,就是崇拜金钱,这在一个真正的大时代和真正的大丈夫眼中,是不值一屑的;一个还有良知的富商,应该知道要回馈大众,敬重有识之士,培养良好风习才是!”

“你也别太激愤。这些有钱人,未必尽都为富不仁,他们忙着赚钱,总比忙着夺权的好。没有他们,这国家百姓,那富强得起来?要是没有各行各业,各营其利,上好中华衣冠,岂不是又变成太虚混沌,孤苦贫瘠了,那能兴旺发达?只不过,有钱之人,宜积善福,切戒多行不义;至于一些没骨气的文人,老为他们吹捧唱道,那可是瞧扁了自己,给死书读软了骨头了。其实这与禅、佛无关。禅是不争公平的,佛是超越公平的。夫唯大家都不争,公平才能如水落石出。你是侠者,侠才是力求公平的。”

铁手恭聆受教,心悦诚服:“是。”

诸葛先生抚髯道:“其实,你刚才的推测里,有一点肯定不正确。”

“世叔赐教。”

“赫连小姑当时才二十出头,艳名四播,丽动京师,但她嫁与五十多岁的刘芬,却是决无不情愿之意。”

“何以见得?”

“你可知道赫连小姑是什么人?”

“这……”

“她是‘赫连神府’望族里的天之娇女,她的哥哥赫连乐吾,也是京师宣徵院枢密使,兼主掌军机,近年虽已闲置,但在当年,无论权名势禄,都是一时之盛,连蔡京也不敢惹他,傅宗书更要怕他三分。区区商贾刘芬。要使赫连上将军受胁,是绝无可能的事。何况,当时听说赫连乐吾并不乐意将妹妹下嫁刘芬,只不过赫连小姑执意如此,刘芬早已暗恋小姑多年,终得偿所愿,便遣散一众妻妾,万千宠爱,尽在一身。直至先帝崩殂后,刘芬日渐失宠,至约十余年前,刘芬更家道中落,得罪权贵,并遭天子抄家放逐,赫连小姑都一直长相伴随在他身边,可谓情深义重。”

铁手道:“想来我是看错了,没料到刘芬有这等艳福。”

诸葛先生忽尔叹道:“事情就坏在他太好艳福上。”

铁手诧道:“怎么说?”

诸葛道:“桃花运,不是运;艳福不是福。假使刘芬不是如此艳福无边,别人就不会注意他手上的事物了。”

“手上的事物?”

“嗯。”诸葛道:“金梅瓶。一切都是金梅瓶惹出来的祸。”

我还小,我不过五十七

“金梅瓶传说是唐时纯透明玉砌制的小瓶,此瓶功能殊异,就算在夏天插上梅枝,也能结蕊开花;如将昙花盛开之时,置于瓶上,竟可盛开一季;人皆引为异品。唐时男女之防,较无拘束,只要两方情投意合,多不受礼教束缚,狂放逐色,只叙一时之欢。闻说此瓶是一藩王请当时巧匠妙工,特制而成,不管男女,只要得到这口小瓶,都在颠龙倒凤、行房交合时,有特异之功,过人之长,历久不衰,老而弥坚,是以更风月无边、艳福无尽。”诸葛先生把话说到正题上去,“无论男女,得此瓶后,传说便尽得意中人之青睐;尤其男子,与他欢好过之女子,终不能忘,抵死缠绵,让他享尽男女间之大欲。”

铁手不明白诸葛先生为何会提起这些。

他年纪已不算小,却仍无意于女子,时亦有非非之想,但仍十分自抑、自制,当自己一向尊敬的人向他提到这些时,就算常是江湖梦中客的他,是条磊落的汉子,也不免有点郝然,有些尴尬,更难免腼腆。

可是,他知道诸葛先生会谈起这些,必有重要理由。

所以他说:“如果说,得到这口金梅瓶之后,就能够深谙龙阳之术,享尽艳福,这就跟求长生不老药一样,幼稚无稽,并不见得就是好事。”

诸葛先生望定铁手,正色道:“这是人之常情,固然是可听而非可尽信。至于幼稚无稽,却是未必。”

铁手忙问:“世叔何作此言?”

“其实,人求长命,乃是天性。长生不老、健康长寿,哪个不想?不想的人,反而不正常,可堪注意的是:长生还要不老,长寿得要健康;如果一个人又快活又健康又长命,那有什么不好?谁舍得去死?不想活下去的人,都是不快乐的人,才会不喜欢自己太长寿。如果一个正常、健壮、快活的人,活长一些,绝对是好事。就是因为要长命延寿,所以才有医理药物的发明,改善健康,对抗疾病,这样研究发明下去,生活才有促进改善,人的寿命也一代长于一代,难保日后的人不能活个千年百岁?”诸葛先生缓缓的道,“男女之欲,也是人之伦常,欢愉之源,只要两情相悦,共享其乐,有何不可?要知道纵观历朝以来,便可知晓:越是约制愈多的、禁制愈强的朝政下才会特别注重礼教、强调道德,把两性之欲当作洪水猛兽,防范不已,其实,越是这样的朝代,其纲风必金玉其外,内里荒淫腐败,只一味假正经,假道学,以图禁绝色欲之乐,却不知情欲一事,一如水流,只要疏导得适,亦可为善;如只知一味壅塞,恐怕反扑更烈。你看过去历代迄今,风纪较为开放的,莫不是有自信,有实力,有大气派的时代。其实,金梅瓶、长生药既不是坏事,只要将之善导,还可以使民生进步,有益身心;而且,也不见得就纯属虚妄,一如点穴手法,对一个未练过武的人来说,使人大笑不止或不能动弹,也属妄诞之事一般,可是你真要是学会了,可以轻易做到,并不出奇。你读一些大话文人、虚伪书生的无聊书大多了,受他们自鸣清高但自己也言不由衷的妄论影响,像你这般年纪,如此体力,这般品德,活得长命一些,对人对己绝对是件好事,只要有此机缘,你亦应勉力追求才是。当然,如果追而不得,也不要执妄不悟,赶快看破放下,随缘便是。”

铁手听了,如梦初醒,觉得诸葛先生的话,不装道学,不虚伪,且常一言击中自己心中执迷之处。

不认识诸葛先生的人,定以为他睿慧持重,严肃沉凝,从来智珠在握,善于运筹帷幄的长者,殊不料诸葛先生固然向以智计无双、神机妙算、手段高明、位高望重称著,但他早年受师父韦青青的影响,性格上十分圆融豁达,有时还风趣诙谐,与年轻人相交,全无阂碍,决非古板偏执之士;到了近年,待人处世,更到了光风济月、和光同尘的境界,他自己则廓然无圣,宛若明月藏鸳,芦花白马,用本来面目以应对世人世事,出入自在,谈笑用兵,羽扇纶巾,简直到了掬月在手、花香满衣的境地了。一代奇侠韦青青青之所以特别喜爱这位徒弟,便是因为他有大智慧而不造作,有志气而无野心,出世而仍持救世之心,不墨守成规、也不固步自封,但又能坚持节操立定原则。

铁手入门较久,在许多事情上也颇能为诸葛先生分忧解劳,因而特别清楚恩师之为人处事,不受一般约定俗成的观念所禁制,有时候还用非常手段,越格破禁。

数年前,有一位武将,叫做万异之,因为时时持反对的意见,敢于直谏,终有一次在奏本子上,给奸相蔡京揪着了痛脚,便趁机在皇帝耳边参他一本。皇帝一怒之下,便下令将之押解天牢,这一押,押了八年,皇帝老子也就忘了此事了。

这八年来,万异之在牢中受尽刑毒,苦不堪言,自不在话下,但万家可也受尽了委屈,简直是家破人亡,流落失散,惨不堪言,他的家人百般营救,总是无功,便多方请人为万异之向天子求恕开恩,但都教蔡京截下,上不了皇帝那儿;就算皇帝知道了有这件事,他已忘了当初为何把万异之下狱的了,于是也懒得再查,姑且由他去吧。

后来,万异之的大儿子万亿明知晓其父在狱中已罹重病,不能再拖,终于求上了诸葛,如诸葛不答允,他就和弟弟万人仰决意行弑皇帝,以报此仇。诸葛知道此事之后,居然做了一件“怪事”:

这件事做得“欺君逆上”极了——

他竟赞成万亿明找人“行弑”皇上!

万亿明真的做了,他叫其二弟万人仰提刀,闯进内宫,就由铁手和万亿明把刺客逐走,皇帝赵佶,自是十分高兴,召宴各侍卫晋见,要进封赐赏二人。

诸葛先生趁此要万亿明一味愁眉苦脸,叹息不已,赵佶果然问起何故,万亿明还未回答,诸葛先生已代为答话:“万世卿之所以忧勃难伸,是因为想起他族里祖先的一场远久冤狱。”

赵佶一听,甚觉有趣,反正是万亿明先祖的事,一定与他无关,于是便要诸葛先生为他细说。

于是诸葛先生娓娓道来,注重情节高潮迭起,吸引皇帝注意,特别强调万异之含冤遭押,一直未有定罪就扣押迄今,又说明万氏一族,因而含垢受辱,子弟飘零,听得赵佶拍案大骂:“岂有此理,是什么皇帝那么昏昧,如此处事,形同儿戏!”

诸葛先生这时才似恍悟忆起,这似是前朝冤案,万亿明又连忙更正道:这是本朝十年前的事。诸葛先生只说自己老糊涂了,懵懂了,铁手趁此配合,请奏天子:加封赐赏一”事,不如请圣上开恩,开释敢忠言力谏的功臣万异之。

赵佶既骂在前头,后面反悔的话也就不便当众说了,于是只好请准所奏,开释万异之。万家才得一家团聚,他日重振声威。

另一件事,诸葛之处理手法,也令人诧异不己:

赵佶荒淫好色,常以淫奇把戏示之,使赵佶无心国事,醉心淫乐,蔡京手上有一个心腹,在皇帝身边当贴身司监,名叫李环中,便常替赵佶在民间物色美女,一旦蔡京投其所好,赵佶意动,即下诏迎入宫中。这样数年而下,在李环中手里,也不知毁了多少玉洁冰清的好姑娘,蔡京和李环中也趁此狐假虎威,大刮油水,强占民女。

当时,有一个朝庭小吏,叫岳渔阳,他因不值李环中作威作福、所作所为,便批评了他几句,但遭小人将话传到李环中耳里,李环中便藉故到岳渔阳家中拜访,果见岳氏的女儿岳笑珍,出落得天香国色,他便不动声色,回朝密报赵佶,赵佶便下旨迎婚。岳渔阳当然不敢抗旨,这是灭族欺君的大罪,但岳笑珍实已许配给诸葛先生的一位至交:舒无戏。岳笑珍宁死不从。

不过,就算是她自己宁死不从,也不想连累全家,于是,舒无戏求教也求救于诸葛先生,诸葛先生便说:“除非是皇上自己改变了主意,此外,像李环中这等小人,也得要除去才是。无戏,你得忍耐两年。”

舒无戏当时不明此意,后来才知道,诸葛先生实行的是苦肉计,以他过人的化妆易容之术,先把岳笑珍的样子,依其容貌整容,使她变老了,也变丑了,然后力劝皇帝宜先见过要纳为妃的女子才好下诏,赵佶觉得诸葛这番话甚契其意,他也老早等不耐烦了,便召岳笑珍入宫,原想提早颠龙倒风一番,不料一见之下,觉得甚丑,便收回成命,转而对李环中,不再信任,贬官降职,外放不理。

岳笑珍脸上的易容化妆,要足足两三年后才消散淡去,重现花容月貌,舒无戏早已迎娶她过门,改名换姓。两人终可双宿双栖。全仗诸葛定计。

诸葛先生向来行事,不假道学,不拘俗礼。有一次,他还公然带四大名捕和两名义子上窑子,戏倡优,人皆大哗,谓诸葛为长不正,为老不尊,诸葛则坦然自若:“不懂嫖窑子者不嫖,有什么了不起,他日怎么往江湖风浪里渡?要逛窑子懂得嫖者不嫖,能在****风月中不及于乱,不沈鸠其间,这才算尊,这才能正!”

是以铁手最是明白:诸葛先生应事处世,别有一套方法,并不拘泥于世俗成见。诸葛常对他说:“历史上君子误国,有时尤甚于小人;小人误国,往往仅因一己之私,但君子误国,多自以为是,贻祸更烈矣。”所以他始终能久侍君侧,能跟傅宗书、王黼等一众小人奸宦周旋到底,也是因他对谏君之道,能灵活运用之故,而不像一众所谓忠臣大儒,老是扳着道学脸孔,动辄教诲、训话,一旦如此,这些好大喜功又耽好逸乐的天子王孙,当然都敬而远之,甚至远而忌之,到最后只有忌而*之。

铁手一向知道诸葛先生足智多谋,敢作敢为,最难得的是他的想法,一直以来,都能保持年轻的心境,甚至比年轻一代更新颖前卫,是以铁手等四师兄弟,常在诸葛先生的影响下得到激发:原来人生不是这样子的,哦,原来人生不止是那样子的。

所以铁手问:“这么说,刘芬手上有金梅瓶,原是好事,又怎会引惹祸端呢?”

诸葛先生道:“问题就在这里。在唐时这宝物就已很出名,<<风物异志>>和<<道宗四逸少连书录>>都有提到此物,一些比较淫乱的杂书诸如<<欢莲妙得>>里就有特别说明:只要将阳物往瓶里一塞,定必自壮而硕,妙不可言,凡女尝之莫不寻索求再。这样听来,确实有点妄诞。此瓶自安禄山之乱后,不知辗转落于谁手,直至刘芬娶赫连小姑之时,他的好友兼侍卫总管凌尚岩曾在众人前打趣的数落他:“你年纪也不小了吧?一树梨花压海棠,小心罩不住,滚下床!”大家都笑了。刘芬一时沉不住气,便说:“怕什么?我有金梅瓶,你们没听说过吗?”在座的都赞美的哦了一声,刘芬又得意洋洋的道:“有了它,还怕娘子尿床么?我还小,我不过五十七岁,唐时,七十二岁的老藩王有了它,还一夜四欢,夜夜竟宵呢!”刘芬这么一说,就等于公开承认他有金梅瓶了。”

铁手道:“这下,他可好了。君子无罪,怀壁其罪——何况刘芬也算不上是什么君子,这金梅瓶也不知怎么得来的!”

“便是。”诸葛先生道,“所以,有人上报蔡京,说刘芬有宝物金梅瓶,你知道蔡京好色荒淫,恣意声色,这种人总要自己享尽风流而不力衰,于是就派人向刘芬索讨去。这刘芬说也奇怪,偏偏就是百般推托,不肯赠予蔡京。这一下,可把蔡京给触怒了。

铁手道:“触怒蔡京,刘芬难免要糟了。”

锐气少年

诸葛先生道:“糟透了。蔡京权力虽大,但刘芬也甚有财力,蔡京还不能无缘无故的就拔掉这个人,于是一拍两散、借刀*人,对圣上报称密告,刘芬有宝物金梅瓶而不献上藏私。皇帝一听,龙颜大怒,勒令刘芬即将金梅瓶交出,这事关系重大,刘芬虽惜瓶如命,这回也不敢不献,可是,恰生是金梅瓶却在皇帝下旨之前一个月失窃了!”

铁手诧然:“失窃?”

“对,不见了。”诸葛先生道,“这一来,刘芬难逃罹罪,圣上也总不好入他个有宝不上献的罪名,于是,就借刘芬曾上疏力阻易水西北一带“迁界”一事小题大作,抄了刘芬的家。”

“迁界?”

“当其时,易水一带有几股义军,例如劳穴光的“连云寨”、伍刚中的“青天寨”、海托山的“秘岩洞”,全都不听命于朝廷,自立为王,抗暴安良。他们大都勇猛善战,不易收拾,后来皇上便听了蔡攸的话,一念之间,便天真的实行把沿易水一带的居民合七十万人,强行“迁界”,把不肯离开祖居的人,一律格*,或用枷锁铁索,强行充军,让当地一带,成为荒野,实行孤立饿*义军。《当坟札抄》里有记载:“赤子苍头,饥啼于道;尸横遍野,乞食沿路。”为的只是想“坚壁清野”,使这几个山寨的人就范,就使数百里尽成荒地,数十万人成为无家可归。刘芬当时有生意在那一带,不管他是为了自己私囊也好,为了百姓疾苦也好,三度上疏圣上,并私以金帛疏通童贯,终使皇上收回成命,改为召募“劝垦”,那一带才重新兴旺了起来。不过,等到刘芬招怨于小人时,这等作为却成了日后触犯天条大罪——即与匪盗勾结,表里为好,促使逆匪迅疾壮大,对抗谋反。皇上见刘芬诸多托辞,不肯献上宝瓶,已极不悦,对这通匪大罪,便信个十足,就此抄斩刘芬满门——执行抄家的正是蔡家,他们自然占了不少“油水”,可是这一来,他们也确然证实了一件事:金梅瓶真的不在刘家!”

铁手抚然道:“这么说,刘芬虽然富甲一方,财大势高,但也做了不少好事——他因为力阻“迁界”一案而获罪,实是不公平。”

“这对刘芬而言,好心遭恶报,太不公平;”诸葛先生抚髯望定他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叫你来。凡是有不公平的事,四大名捕都管,看来你们迟早要给人叫做‘四大好管闲事’的!”

“好管闲事总比不干好事的好,世叔不是说过了吗?人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帮人;人都不帮,你叫谁来帮人?可惜人最常做的事却是害人。”铁手问,“却不知刘芬的金梅瓶是不是真的给盗窃了。”

“这件事直到蔡卞忽然又闹娶妾,而娶的是名动京师的青楼艳妓胡禁笑的时候,才闹个水落石出来。”

“蔡卞,那是前朝宰相王安石的女婿,蔡京的弟弟?”

“正是他。他得势极早,荒淫过度,本已断丧过度,不能人道,怎么静了那么个十几年忽然又闹娶妾?蔡京派人探听之下,才知道蔡卞得了口金梅瓶,马上便不一样了。而送赠他此瓶的人,便是当日刘芬府上的大统管凌尚岩,蔡卞也是朝中红人,曾许凌尚岩为知大名府,但蔡京善于权变斗争,连对他胞弟也不例外,他得不着金梅瓶,居然给他弟弟得到了。这还了得?于是,他用一个“窃据圣宝”的罪名,把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凌尚岩,赫得隐姓埋名远离东京,又贬滴蔡卞,要他献上金梅瓶。”

“这凌尚岩本来是京城里一号能言善道、攀附权贵、左右逢源的人物,而今反给蔡京这等恶人以恶制恶,可谓恶有恶报了。他最后有没有给蔡京逮着?”

“蔡京后来也把此事不了了之,主要是因为惊怖大将军三番四次,遣人疏通,派人送礼,蔡京礼收多了,心就软了,便不再提此事。”

“惊怖大将军却是为何替凌尚岩说情?”

“这便是我找你来谈这番话的原因之一。”诸葛先生看着铁手,“你可知道惊怖大将军原来的名字叫做什么?”

“凌……落……石!”说过之后,铁手猛然想起,顿时接道:“凌落石?莫非凌尚岩跟他是——!?”

“对。”诸葛先生道,“凌尚岩正是凌落石的胞兄!凌落石受封大将军在先,他的掌功‘将军令’,恐怕当世之中,能跟他平分秋色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中一个便是你。他的内力苦修‘屏风大法’,现已练得第三扇门,若能通破第四扇门,功力只怕要远在你之上了。不过,他如能突破第四扇门,其他三扇必须要全部放弃,否则四门互击,他纵有上天入地之能,只怕若不变成魔头,则成神人,不为疯子,则为白痴,但不管变成哪一种人,他的功力已接近你师祖韦青青青的境地,我也未必制得他住,不过,若到了那地步,他整个人已神飞骸散,也不难找出破绽。也就是因为他武功高强,加上聪明绝顶,且为蔡京巩固权力而立了不少军功,所以先得蔡京信重,请奏封赐,结果,这一来,却对他胞兄凌尚岩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令凌尚岩饮恨京师。”

铁手知道诸葛先生特别点明惊怖大将军的武功特色,必有用意,所以用心记住,并诧然问:“他弟弟当了大官,做哥哥的自当高兴才是,所谓水涨船高,怎么会有这般相反的效果呢?”

诸葛先生道:“那是因为蔡京本是蔡卞的哥哥,他利用其兄长的关系,攀附拉拢,观风察色,利用党争,巩固权势,一再遭贬,依然如日中天,并觊大用。是以这种趁风转舵、奴颜婢膝的做法,谁能高明得过他?蔡京见凌落石武功出众,他手下高手虽多,但武功高强又肯为他卖命如凌大将军的,也只有元师弟,九幽神君、天下第七、方应看。何必有我等数人而已,所以要予以重用,得让他感恩图报。至于凌尚岩这等欺上瞒下、巧言令色的玩意儿,他还不更精专吗?而且,他当年拜相之后,尚且连他弟弟、儿子都照样排斥,对凌氏兄弟二人岂会让他们一文一武,都在朝庭边疆各掌实权么,所以他捧了做弟弟的凌落石,对付做哥哥的凌尚岩;凌尚岩只好黯然退出京都,近日投靠了他弟弟帐下,但仍不敢用原来名字,是以‘大连盟’和‘将军府’的人,只知道有‘尚大师’,不知道有‘凌尚岩’此人。但此人因毕竟是凌惊怖的胞兄,所以甚得大将军信重——他们毕竟是‘自己人’。”

铁手道:“原来尚大师就是大将军的哥哥。冷血和追命正一明一暗,去查勘凌落石草营人命、恃势肆暴的案子,却不知他们可知晓这一项?”

诸葛先生叹道:“尚大师就是凌尚岩,也是最近才由你大师伯的首徒花珍代探得的消息,可惜花珍代亦已给大将军狙*了。追命和冷血,目下尚未知道这层关系,但有一事更是要紧。”

“什么事?”

“凌小骨的性命堪虞。”

“——凌小骨?他不是大将军的儿子吗?却是谁要*他?”

“正是大将军。”诸葛先生当即把冷血的身世之谜尽告铁手,并道:“当年那一个晚上,我因救冷小欺而却在罢了崖谷底救了冷血,他身裹虎皮,精气过人,但究竟为何人之子?谁人扔弃?我多方打听,仍全无线索。我早已把情况尽告苏秋坊,冷血若为身世事惶然无助,追命一定会拍开蜡丸,就一定会去找苏博士,届时,何以抉择,进退自如,则要看冷血少年了!不过,危险的却是凌小骨。”

铁手诧道:“为什么是他?你是说——?”有点恍悟。

“对,大将军知道他是冷悔善之子冷小欺,必定斩草除根;”诸葛先生忧虑的说,“当年,我反从张判处打听得宋红男与凌夫人易子一事,就一直担心这种场面。所以,你在赴“七分半楼”之行时,请多留意“三花五叶旗烟炮”。你一旦发现,即请放下手边的事,赶赴保护凌小骨要紧。因为迫命、冷血可能会忽略这个要害,而他们也穷于应对大将军,不一定能分心此事。”

铁手愣然:“我要赴‘七分半楼’?那儿不是‘青花会’的重地吗?”

“不止是重地,还是总坛;”诸葛先生道,“而今,还是燕鹤二盟的共聚之地。如果我猜得不错,大将军一面与冷血周旋,其实,野心却仍在膨胀,他暗里要解决于一鞭副上将军,而且要全力歼灭鹤盟燕盟和青花会!”

铁手倒真的有点为之咋舌:“大将军有那么好气魄么?三师弟和四师弟,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是善者不来,他可有把握同时点着那么多处火头?”

“其实火头多几处,反而火势更大,更可把他要消灭的敌人焚之于一炬;”诸葛先生道,“他知道了冷血是他的孩子,仍会不会下*手,殊为难说;但以他的狼子野心,并吞于副上将军的兵力,是迟早的事;而攻打鹤燕二盟及青花会,更是势所必然。”

铁手追问:“为什么他要在此时取下这三个武林中不可忽视的势力呢?”

诸葛先生道:“那又要回到我刚才说的金梅瓶一事上。当时,凌尚岩盗得了金梅瓶,私下献给蔡卞,蔡卞也是聪明人,当然知道要了这口瓶子,会得罪蔡京,但他还是要了,却是为何?原来他知道皇帝好淫奇巧,且已久慕金梅瓶,若能先其兄而献上,必定备受重用,大有封赏。那时候,蔡卞已遭贬逐外斥,正要这口瓶为他换来东山复出;凌尚岩曾多方巴结蔡京,已知决不会受他重视,于是便把赌注押在蔡卞身上。两人虽然各怀鬼胎,但却同心一致,由蔡卞名义,请凌尚岩下杭州亲护金梅瓶上京,不料,中途却遭燕盟的凤姑、鹤盟的长孙光明拦截,把金梅瓶抢到了手,这一来,便注定凌尚岩翻不了身,既怕蔡卞迁怒,又怕蔡京对付,两面讨不了好,只好不敢再回东京,失意流落了好一段日子后,近日再化名混回到他老弟的山头去,跟苏花公同当成“大连盟”和“天朝门”的军师了。

铁手很有点震讶,“燕盟和鹤盟明知是朝贡圣上的宝物,也敢劫夺?”

诸葛先生道:“有什么不敢?圣上下令采办花石,对民间宝物,无不搜刮,督办或协办的大小官儿,无不趁机扰民劫财、作威作福,弄得民不聊生,天下沸腾。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就把押到东京去贺蔡京的寿礼十万金珠生辰纲劫了,摆明是劫“贪赃祸国乱臣贼子的财物”,一点情面都不留。当时,凤姑和长孙光明比现在还年轻七八岁,正是锐气少年——一个锐气少年,还有何事不敢为?你去问冷血,他有什么事不敢做?我派他先去危城独战老奸巨滑的大将军凌落石,便是要磨磨他,要是这样就磨钝了,他的造就便也不外如是;如果越磨越利,那你们三个做师兄的得要好好奋进了,这小四师弟日后可不是等闲之辈!”

老气青年

铁手笑道:“我看四师弟能打熬得住的!他比我还坚忍!”

诸葛先生道:“但你比他沉着、稳重而且温厚。相比之下,无情有气质,追命有气派,冷血有气势,但你有气度。”

铁手赧然道:“我就少了他那份锐气。我是老气青年。”

“你不是老气,你只是懂人情道理,跟追命一样,但他玩世不恭些,我才特意要他去当卧底,折一折他的不羁,让他多收敛一点,对他日后自有好处。”诸葛先生道,“你则比较为人着想,知道进退,但做事的顾碍就也比人多了。我要你赴“七分半楼”,便是要你放开怀抱,跟江湖好汉、武林高手放手一搏。至强不斗,至大能容,但在未至强至大之前,还是要在与天斗与人斗与敌斗与邪魔外道龙争虎斗中证实和锻练自己!”

铁手道:“世叔的苦心,我是领会的。学无止境,学而知,坐而言,起而行,学问到了最后,还是得要有行动;同样,武到了最后,是不动手的止戈。所以,我跟大师兄学习,多念点书,多化点功夫在修养学识的进修上。”

诸葛先生道:“问题就出在这儿。首先要札好学问的根底,可是,学识是死的,必须要悟和化,才能成为活的、自己的学问。冷血的优点是凡做一件事,必全力以赴,无后退之心,这种只进不退的决心,使他的武功能击败比他强上一倍以上的对手。可是他首要就是专注、坚忍和狂热,所以心无旁骛。因而,他的武功做事,都比别人迅疾快捷,但未必应付得太复杂的事。历来所谓大事,都是道理十分简单,办来却十分复杂的事。他专心练剑,不好读书,所以习剑比人快上手,但到了高境界时,就不易跟心神一并提升以简御繁了。”

“追命则不同,他放得开,洒脱得起,深明人情道理,无羁游戏人间。他觉得生活的学问比书本的学问大得多也有用有趣得多了,这有道理,可是他到头来江湖事样样懂一些,件件插上手,反而不够精专,因而外观快活自在,内心实落寞无寄,天涯载酒行。幸他一双神腿,与生俱来,加上酒量好,追踪术高明,所谓有拳有脚,一时横行;有情有面,天下去得。所以一入江湖,他可比你和无情、冷血都便给;”诸葛先生话锋一转,转入无情身上,“无情虽为你们的大师兄,但年纪只比冷血稍长,比你和追命都轻多了,不过,在心智上,他却成熟多了,他自己也戏自己是“老气青年”。他天生残疾,天性孤僻,不便修习内功,无法行走天下,所以发奋苦读,学问十分渊博,且对行阵韬略、机关勘案,非常精专。他智能天纵,博学强记,可惜就比较少在人世间真正浸淫过,所以纸上谈兵,有时对世间中的七情六欲、人情世故,不易纵控。他坏在光是读书,有时候书读太多会把人读傲掉读迂掉的,你不要学他这点。”

铁手听到这里,惶愧的道:“世叔,却不知我的弱点又在哪里?”

诸葛先生笑道:“你温柔敦厚,待人以诚,豪迈坦荡,好交朋友,也爱读书,内力掌功,也得天独厚。只不过,你也太实心眼儿些了,读到的学到的,还不能化,牵制较多,放不开来。你不要学无情的冷漠孤僻,不要学冷血的一味勇悍,不要学追命的吊儿郎当,但他们也不要学你的老实忠厚。忠厚还可以,老实在这险恶江湖上,准时常要吃亏的。”

铁手惭然道:“游夏自知愚鲁笨拙,但就是天性愚钝,常枉费世叔一番昔心教导培育。”

“这倒没有。我四位徒儿里,你大师兄天生残疾,咎不在他,除此之外,目前为止,就你最能忍辱负重,最能也成大器。”诸葛先生叹了一声道,“你万勿使为师失望才好。”

“世叔……”铁手为之哽咽,忽想起一事,于是有问,“我们四人,都是你入室弟子,武功多由你亲授启迪:你待我们恩重如山,岂止于师?简直恩同再造,就跟亲父一般——可是,为何你总是不让我们叫你一声师父呢?”

诸葛先生斜睨着眼,笑而反问:“那么久了,你们四人竟没商讨出一个所以然来吗?”

“大师兄最能领会你老人家的意旨,”铁手试着说,“他说你精通天文地理、奇门术数,可能早已算出我们对您的称呼,不宜过亲,以免刑克,不知是吗?”

诸葛先生叹道,“无情果然是聪明过人,甚契我心。这是主因。你看我年老无嗣,亦必有因,为了不想对你们刑克太重,称我为:‘叔’,或能减免一些。但个中还有其他因由,待他日时机成熟,再为相告。现在先谈你赴‘七分半楼’的事。”

铁手问:“七分半楼”不就是“青花会”的总坛吗?他们跟燕、鹤二盟又有什么纠葛?”

“没有纠葛,却有情义。”诸葛先生道,“‘七帮八会九联盟’,是先有‘七帮’,再有‘八会’,然后才有‘九联盟’的。‘青花会’会主杜怒福远在凤姑和长孙光明初涉江湖时,已大为看好赞赏,予以鼓励协助,所以日后凤姑和长孙二人有所成,便要报答杜怒福。杜怒福一直到四十六岁,尚未娶妻,后来却钟情于‘锦衣帮’的帮主‘狂僧’梁癫之女梁养养。可是一是梁养养早已许配给‘污衣帮’的帮主‘疯圣’蔡狂。杜怒福从来内向,不敢表达,又年事已高,那能跟人争?于是长孙光明和凤姑,便为他夺取‘金梅瓶’,使他能情场得意,以报当年看重之恩。”

铁手道:“他俩能记人恩义,倒是难得。不过,我曾听江湖传说,凤姑一度有意向‘大连盟’示好,有意结纳,不知可有此事?若然,凤姑何不将金梅瓶送还凌落石?”

“问题是:不知心理作祟,还是真的神物,金梅瓶果然生效——不但杜怒福终得养养姑娘的青睐,共谐连理;连同长孙光明及凤姑这一对欢喜冤家,也误会冰消,有意长相厮守——而这两人也是有志气的高手,所以,他们更不愿把金梅瓶还予大将军这等恶人了。”诸葛先生道,“他们也因不想过于激怒大连盟的势力,本来派出麾下高手李国花,为大将军效力一事,那是要找出将军府和朝天山庄里的卧底,那一场追命虽然中伏,但大笑姑婆却及时反应,使李国花负伤而逃,从此‘鹤盟’更对凌落石深痛恶绝,翻脸到底,誓死抵抗不从。”

铁手问:“那么,我是不是要去夺回金梅瓶呢?”

诸葛先生道,“本来,那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可是,赫连乐吾现在跟我联成一气,对抗蔡京、傅宗书,他因赫连小姑哀求,要他设法为夫婿刘芬开脱复藉,便转求于我。你知道,赫连将军是向不求人的。我劝皇上,只怕白费唇舌,万一让蔡京知道我们正图谋营救,说不定就会先下手为强,刘芬可能更有*身之祸。唯今之计,我们既需要赫连一脉的助力,以抵制蔡京有大将童贯的靠山;此外,刘芬因力阻‘逼迁案’而遭连坐,实在冤枉不公;再说,金梅瓶也确原是他所属之物,如能取回献给圣上,定必龙颜大悦,定能赦免刘芬之罪。”

他顿了一顿,又道,“更重要的是,皇上现采纳妖言,饬令全面采办花石,如果得了金梅瓶,能使他转注于那回事上,也是迫于无奈之计,至少没有那么扰民伤财、惊动全国之甚!我看曾得宝瓶之人,似乎并未贪色荒淫,反而与所爱之人恩爱逾恒,这不是正好吗?如一口金梅瓶能解一半花石纲之虐,那真个是普天同庆、额手称欢了!”

铁手的眼睛发了亮:“好,那我去夺回宝瓶,一并留意凌小骨安危!并且与崔、冷二位师弟尽量应合。”

“不过,大将军早已亟欲除燕、鹤二盟而后炔,加上近日我们派人赴危城侦察他,他定已觉不安,所以必提早发动,灭鹤燕取金梅瓶,献予蔡京或圣上,争取欢心信任,以图独掌边防兵权,如此他便可为所欲为,格*侦办钦差了。你去到,极可能与他有遭遇战,要提防了。另外,”诸葛先生道,“长孙光明、凤姑和杜怒福之所以一直不肯交出这口宝瓶,谅必有因。虽说金梅瓶是他们强抢而得的,但盗亦有道,燕鹤二盟连同青花会,在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脚色,在武林中也是竖起大拇指头的人物,你要权宜办事,不可胡来莽撞,得罪武林好汉!”

铁手恭首道:“世叔吩咐,我听着了,记下了。”

诸葛先生道:“你一向敦厚持平,重人自重,所以请你去我能放心;要不然,而今之际,我身遭当世七大奇门中的五大顶尖高手的伏袭,怎么把你们三师兄弟均外遣,只留无情周护呢!”

铁手一听,大吃一惊:“什么——!?”

诸葛先生道,“你不必惊动,不要担心。你们三人办好事情,才是至要。”

铁手却仍是情急,“是谁要暗算您呢?”

“除了恨我入骨的蔡京,还有谁呢?”诸葛先生道,“只不过,这一回,他请动了当今之世,七大奇门中的五名出色高手来刺*我,确是不好对付。”

铁手怔了怔,揣测的说:“七大奇门……莫非是……蜀中唐门!?”

诸葛先生点头道,“还有‘老字号’温家。”

铁手寻思道:“……还有‘鬼斧斑门’不成!?”

“对,”诸葛先生淡淡地道,‘当然还有‘下三滥’何家。’

“何家?”铁手半惊乍疑,估量道,“那么,难道‘太平门’——”

‘下三滥’何家也出动了,”诸葛先生笑道,“还少得了‘太平门’梁家么?看来,除了‘江湖霹雳堂’雷家那两家之外,家家户户,都得给蔡京收买。”

然后他反问:“你知道光是‘太平门’和‘下三滥’二家,他们出动的是什么人?”

铁手摇首。

诸葛先生道:“‘太平门’派出来的的‘空穴来风’梁自我,‘下三滥’那边派来的是‘孩子王’——”

铁手一震,失声道:‘何平?’

诸葛先生长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道:‘何平。’

然后漫声道:“而且,他们还趁你没离开之前,已经来了。”

只听一人铿锵有力的道:“诸葛先生,果然好耳力。”说到这里,陡然而止。

另一人则笑道:“我们以为凭梁兄的轻功和我的诡术,纵闯不入神侯府,但进入铁二爷的‘旧楼’,大概还难不倒我们——可是我们才进得了,却还是立即给先生发觉了,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诸葛先生朗声道:“两位世侄要见老夫,跟管家说一声便是,哪有不恭迎之理,何必夤夜穿梁越脊、冒风受霜的,太辛苦了。”

只听那有力气的语音道:“因为我们不是来拜访您的,而是来*你的,所以才——”

语音又陡然而止。

另一温和还带点羞涩的语音却充满歉意的说:“没办法。先生是知道的,我们这些小辈,也只是执行上令,受家门约制,若有得罪之处,也是万不得已,请多多赐教包涵,更请前辈手下留情。”

诸葛先生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你们既是受命而来的,自然要以礼相待。”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缓,但另一方面却同时以蚁语传音向铁手疾说了几句话:“他们一上来就把话挤兑住了,叙后辈之礼,待会儿就算猛下毒手,我也不便痛下*手。我看他们主要是来试招的。”

铁手即低声道:“世叔,这事就交给我吧,我跟他们是平辈,动手也方便。”

诸葛先生遥向楼外的夜空徐徐推出两张空凳,缓缓的道:“既然来了,有失远迎,还是请坐吧。”

说几句话的同时,已用蚁语传音跟铁手速道,“他们既已准备了后着,我们最好也予人退路,不到必要,不须赶尽*绝,仇便不会深结。下三滥的诡术是武林一绝,何平是何家年轻一代高手中最出色和心狠手辣的角色,你要当心。太平门则是江湖上逃跑轻功之最,听说由他们来安排逃亡路线,包准能保性命。梁自我的人很自大,但他兼修的“斩妖刀法”已远在梁取我之上,你要当心。你若能应付这两人中之一,可为你即将远行以壮行色,我也比较放心。”

铁手一听,心中暗佩不已。诸葛先生一面对外说话,中气十足,应答如流,但同一时间却能以腹语跟自己急速的说了那么多的话,要又字字能清晰入耳,理路清明,单凭这一点“心分二用”的内力境界,他就远远不及。

年年失望年年望

“旧楼”有七层高,位于“神侯府”南面,里面藏的尽是古籍、经书和各种希奇古怪的册子,以及数百坐罗汉泥塑及其他诸天神佛的雕像。

铁手住在这里,也负责守在这儿。

——不过,这儿一向都很平靖。

因为现在的人,连读书也懒,更何况偷书?要偷,也宁偷些奇观异珍、值钱的东西。

所以,无情守的“小楼”,最需提防,因为那儿有不少奇珍异物、名画古玩,无情精于机关布防,旁人根本混不进去,也没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冷血的“大搂”放的是兵器,追命的“老楼”贮的是好酒,那就更少人“光顾”了,只有对械器有特别研究者,或对此道有特别嗜好的人,才会征得楼主同意,得入“大楼”内参观;至于赴“老楼”的,多半是追命的同好酒友了。

其他,他们四幢分座四方,中为“神侯府”,分四面匡护着诸葛先生,并替诸葛先生看护着兵刃、醇酒、古籍和名画。“神侯府”一旦有事,大、小、老、旧四楼立即赴援,就算是蔡京权倾朝野,并收拢无数江湖好汉异士为他卖命,想要拔除诸葛先生,也一直未能如愿;再说,诸葛曾三度救过皇帝性命,又懂得揣测天子的心思,深知进退之道,并投其所好,实暗促其行有助国泰民安之策,就算是赵佶一向听蔡京摆布,也断不肯摈斥诸葛先生这等对他百利而无一害的人物。

蔡京无计,只好实行暗*。

这夜*手便来到了“旧楼”。

两张凳子徐徐的平空送出了夜空。

然后两张凳子也缓缓的在半空转了回来,就像半空中有无形的丝线,正在扯动着凳子一般。

两张凳子。

一个人。

一个人坐两张凳子?

不。睡。

这人是支颐睡在两张平排的凳子上渡了过来。

这人还浮在半空中时就说:“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观察的,至少,第一个动手的不会是太平门的人。”

铁手抱拳问:“你是‘空穴来风’梁自我梁兄?”

那浮在半空中的人向诸葛先生微微稽首,道:“在下梁自我,拜见诸葛先生。”

铁手跟他说话,他理也不理,对诸葛先生虽说“拜见”,但亦全无敬意;但他半卧侧躺,能御二凳飞翔如蝶,这一手轻功竟连座椅也沾了光,成了轻若片羽之物,也着实教铁手敬羡。

诸葛先生捋髯笑道:“何平不是一道来的么?怎就你一人亮相?”

话一说完,只闻“夺”的一声。

声音只一响。

针有四十九发。钢针。

针长一尺三分,全钉入诸葛先生原来的坐椅上。

但诸葛先生已不在椅上。

他端坐在一座伏虎罗汉旁。

——这座“旧楼”,除了藏书之外,摆放得最多的,便是神像。

神像又以罗汉雕像为最多。

光是这七层木塔里,就有一百零八座。

座座栩栩如生。

雕像都不一样。

诸葛先生含笑端坐,下有收服的虎,旁有罗汉虎目,上有罗汉扬起伏虎的拳头。

只闻他和气地道:“贤侄是这般拜见长辈的么?”

只听一个稚嫩的语音自梁自我进来的相反方向传来:“晚辈无状,因久慕前辈武功盖世,大胆献丑,求睹神技,而今一试,果然震服。”

铁手一听,知道此人尚未出场,便好话说尽,备好后路,谦虚极了,但手段却无所不用其极,知是极厉害的角色。

说话的人有一张孩子的脸,他手里握着一把蚯蚓似的剑,他的手指白皙柔软,像只画眉绘梅的手。

这是一个美少年。

他皮肤细腻而嫩,唇很红。

但眼神很坚锐。

铁手知道,这人该由他来应付。

虽然这人不好应付。

但更不好应付的是蔡京。

——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下三滥”和“太平门”的人为他办事,替他*人,如果*了诸葛,自然了却心头大患,如果*不了而为诸葛所败所*,一定会跟梁何二家结仇,那么,“下三滥”和“太平门”的人自然会跟诸葛先生烦缠个没了。

诸葛先生毕竟只是一个人:他在江湖纠纷里,还能遣下多少时间心力为朝政操心?

蔡京旨在如此。

所以这件事,诸葛先生不好应付,尤其这二人相伴同行,坦然以讨教为名,实行狙*之事,梢一失着,就会惹上没完没了的仇隙。

所以铁手站了出来。道:“阁下是何平何公子?”

“不敢。”何平态度也十分恭谨,“兄台便是名震江潞的铁游夏铁二爷?”

“岂敢。听说阁下年少得志,已当上“下三滥”中“德诗厅”的总主持,连“战僧”何签都命丧你手,了不起。”铁手道,“可是战僧一向都是你好朋友。”

“他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何家的叛徒,也是武林中的盗匪;”何平怯生生的道,“我只好奉命大义灭亲。”

“好个大义灭亲,”铁手道,“他一向盗亦有道,除暴去恶,济贫安良,我很佩服他。”

“奇怪,”何平笑道,“我没听错吧?铁捕头居然为一个送命在我手中的强盗歌功颂德起来了。”

铁手道:“我也听说他是死在你的暗算下的。”

何平心平气和的道:“我们‘下三滥’招招都是暗算的,就像无情一出手就是暗器——那不算暗算了吧?二爷,你不是要骂我卖友求荣罢?”

“不是,这不是卖友求荣;”铁手道,“你*了他,所以变成了“德诗厅”的主持,应该是*友求荣才对。”

何平若无其事的说:“我要是能*了诸葛先生,回去也一样能高升。”…

铁手挥手道:“你回去吧。”

他竟直截了当的叫何平回去。

梁自我忽道:“你凭什么叫他——”

他的话徒然而生,徒然而止,让人感觉到无头无尾,但也有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

铁手道:“他自己回去,便省得我动手。”

梁自我一声冷笑。

连冷笑也倏然而生,倏然而止,甚是突然。

何平低首看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漂亮。

指尖很秀气。

然后他问:“要*诸葛,就得先*你?”

铁手诚挚地道:“你过不了我这一关的。”

何平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以一种奇特的眼神望着铁手,像一个小弟弟看一名大哥哥一般:

“你知道我最希望的是什么?”

“有的人要钱,有的人要权,有的人要天下无敌,我不知道你要哪一样。”

“我样样都要。可是,什么事情都总要有个开始,得先有一样。有了一样,其他的自然就会接踵而来了,只要我聪明一些、沉重一些、运气好上一些。”

“那是你的事。”

“也是你的事。”

“哦”?

“如果我打败你,我就会很有名。”

“我劝你不要冒这种险。”铁手说话很直接。

何平迳自说下去:“……如果我能打*诸葛先生,我就更有名,简直名动天下了。”

铁手道:“你在做梦。很多人都做过这个梦,但都梦醒了。”

“不,我是在希望。”何平有些惘然的道,“你知道吗?我想成名想疯了。上头叫我来*诸葛,我自知不才,明知不逮,还是一试。因为这诱惑太大了。诸葛先生是当今智勇第一人,*了他,我就是武林中的九五之尊了。其实,现在武林上刚冒起来的江湖年少,谁不想*诸葛?不*诸葛,即*蔡京,这是人人的梦想。多少人试过,多少人身亡,年年希望人人望,今日轮到我。”

他正色道,“我是要一试的。*不了诸葛,也许可以*了你。*了你也可以名声大噪。”

铁手惋惜的说:“但你已经很有名了呀。”

何平脸色陡然乍白,额上青筋一闪:“我不要那种名。不生不死,一万个人,只有五百个人知道,那就不是大成大名!我要的是万人中一万人都闻名色变!我既在武林,就得在武林扬名立万,不但要名满天下,还要名震江湖!”

铁手道:“那你今晚只好失望了。”

何平道:“为什么?”

铁手道:“因为你连我都打不过。”

何平诧道:“我们还未动手,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用卑鄙的技俩*了战僧;”铁手道,“你这么年轻,就心术不正,你不能坦荡磊落,怎打得赢我大丈夫的武功?”

何平笑了。

梁自我也笑了。

他的笑陡生陡止。

“从来大丈夫都是给小人攒倒的。”何平悠悠地道,“你知道吗?我们‘下三滥’的武功绝技,是愈要心术不正,才愈能成大器的。你不信就看看当今身窃高位的,那一个是天真无邪便能扶摇直上的?谁不是你虞我诈心机阴诈才能保住大位的?你真幼稚得令我不敢置信。”

“错了。”

铁手正色道:

“真正大人物、大手段、大功夫、都是在大道路上直行出手的,你要成大功立大业,却没有一点大气派,连当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都不行!不信?你连我这关都过不了!”

何平面对他的话浮一大白的说:

“好,我就先拿你祭剑!”

事事无忧事事忧

铁手知道何平会出手的。

会向他出手的。

可是他绝对/根本/从未想到这时候向他出手的会是:

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揉身扑近,左手中食二指直取他双目,右手曲成豹掌,反托他鼠蹊,右足急蹴他左太阳穴,在袖如刀飞切他的咽喉。

——诸葛先生竟向他下辣手!?

(诸葛先生居然向他下的是毒手!?)

铁手长吸了一口气。

他立桩、开马、沉股、吸气、收丹田。

但没有出掌。

也没有出手。

他不动。

不动如山。

只大喝了一声:

“开!”

映象立即破碎、淡去、然后幻灭。

诸葛先生仍微笑跌坐于伏虎罗汉之旁。

他压根儿就没有动过。

铁手那一声大喝,喝碎了假象。

喝出了何平一剑刺来。

剑身弯曲。

如蚯蚓。

——这一把正是蚯蚓剑。

铁手空手接剑。

他接下了这一剑。

剑突然变了,软了。

剑缠在他手上。

剑变成了一条蛇。

毒蛇。

蛇就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铁手又喝了一声:

“开!”

崩地一声,蛇破空飞去,半空化作一道弯曲的白光。

何平长天飞起,白光又落回他的手上。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他那种人十分鲜见的狠色。

他一脚踹一尊罗汉。

那是一个怪罗汉。

他衣襟敞开,露出一个青面撩牙的人头,何平这一脚,竟把罗汉蹴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人扑向铁手,而且一头——不,两头——就向铁手撞了过去。

铁手双手一托,抵住了两个比铝铁还重的头颅。

这时候,何平已一连数脚,踢下了也踢“活”了几名罗汉:

一个罗汉,有东南西北四张脸,一张脸笑,一张脸哭,一张脸不哭不笑,一张脸又哭又笑。他乍哭乍笑的出拳递脚,攻向铁手。

一个罗汉,有一条极长极长的舌头,还有一条极长极长的尾巴,他的尾巴和舌头,成了他身上的两道鞭子,直向铁手砸来。

一名罗汉,肩下生的是一对脚,在走的是一双手,他就用双脚攻向铁手。

另一名罗汉,鼠蹊上长了一朵七色的花,花蕊有一方古鉴,朱红带青,竟万蕊飞出,印向铁手。

更有一名头陀,忽然撷下自己的头,飞砸铁手,而在断头处,竟长出了一把金色的雨伞来。

这样怪的打法和这样诡异的场面,换作别人,不吓死都会给扰乱得六神无主。

铁手只见招拆招,忽吐气扬声,默运玄功,双掌一催,大喝道:

“开!”

狂风乍起,宛若百十丈风火云雷,排山倒海,骇浪飘风,怒鸣突起,就在这刹间,他已一个箭步,直闯过十几名怪罗汉的围攻,离何平只一步之遥,掌出声扬:

“何平,你若要取我,先拿点真本领来!”

何平见几次施绝招,都迷他不倒,眼见已抢近身来,避已不及,只好接他一掌。

“格”的一声,何平的手臂折了,再“格”的一声,腿胫也断了,又同时“格格”两声,颈骨和腰脊一齐折断。

何平瘫软于地。

铁手也不愿下此重手,心里难过,同时也吃了一惊,就在这时,剑风到了。

自后而至。

剑只一招。

但有三十六抽二十九送。

这是何平的绝门刀法化为剑法的秘法。

这时候,铁手才发现瘫痪在地上的,只是一尊泥菩萨而已!

这骤变奇而急,饶是铁手步步为营,着着当心,但在稍错愕自己*了人之际,何平的抽送刀法已化作绝毒剑影,连刺他背门,后脑、腰胁。

忽听诸葛先生一拍伏地虎头,叱道:

“关!”

铁手当即醒领。

其实开和关,只一线。

——道是没有门的,所以谁都可以进去,但谁没有悟道都进不去;同样,因为没有门,所以任何地方随时都是入口。

铁手听了诸葛这一叱,乍然而悟,一时间,四大五蕴、三十六穴,同时封闭,回身瞪目,双手一合,拍住了剑。

何平连攻六十六剑,但有六十五剑,是剑尖到了铁手衣上半分之处,竟给一种无形的罡气生生托住,扎不进去,他正要把力量全聚于一剑之际,剑却已给挟住了。

铁手的手如铁。

剑刺不入铁的手。

也抽不出来。

何平知道自己若不弃剑,就危殆。

如果弃剑,这把“蚯蚓剑”仗以成名,是丢不得的。

就在这一刹间,何平想要施展当日自战僧处学得的“四十一仰五十六伏”。

然而同在一刹,铁手已放了手。

而且还心平气和的问:

“你要走了吗?”

何平只觉一阵血气翻腾,一时心浮意燥,强立步桩,但他居然还可以强敛心神,强抑体内浮躁气动,苦笑说了一句:

“这儿我还能留吗?”

铁手平和的问:“哪儿去?”

何平长吸一口气,“既*不了,便随他去,反正处处无家处处家。”

铁手和平的道:“其实事事无忧事事忧,如果不是先生一声喝破,我也可能抓不住你的千剑万剑。”

何平这时已然平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的千剑万剑只一剑,就算诸葛不来喝破,我的剑的*力还攻不破你的真身。”

他惨笑道:“所以,我已尽力,但功败垂成,今晚,这儿,已没有我的事了。”

他这几句话的意思是:

他已尽力刺*,但赢不了铁手,更毋论诸葛了。

所以现在没有他的事了。

而今只有梁自我了。

在铁手内心,也廓然分明:

诸葛先生在临行前,以一喝来让他破了关。

这一喝足以在他耳畔心里响彻逾恒。

无心就是第一关。

关常开。开就是关。凳子徐徐降下。刚才梁自我一直是隔山观虎斗。隔岸观火。现在呢?他正在拔刀。徐徐拔刀。刀声在高楼的夜里发出挣然金风。铁手在听。他却在听另一种声音。仿似雨来穿林打叶声,又似白鹭风过明月霜。——那是什么声音?就像多情的心坎里掠起一阵无情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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