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林升的《题临安邸》几乎每一个人都能背过。这首七绝写于南宋,大意是讽刺南宋君臣苟且于江南,满足现状而不愿意收复中原。
后人批判南宋小朝廷时,几乎都会引用这首诗。其实,林升写这首诗的时候,已经不是岳飞、秦桧等人的时代了。对于当时的南宋皇帝来说,多少有一点冤枉。
如何理解这首诗,可以从明朝人的一本书中找到答案。
一、无复新亭之泪
明朝人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馀》,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
绍兴淳熙之间,颇称康裕,君相纵逸,耽乐湖山,无复新亭之泪。士人林升者。题一絶于旅邸云: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便把杭州作汴州。
书中说,在宋高宗绍兴年间和宋孝宗淳熙年间,南宋社会稳定,生活比较富裕,君臣沉迷于山水之乐,不再有“新亭之泪”了。
新亭之泪是一个有名的典故,出自刘义庆 《世说新语》 :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西晋永嘉之乱以后,士人南渡,建立了东晋。这种局面和南宋极为相似。
南渡的这些士人们经常在新亭饮酒聚会,某日聚会时,周顗说了一句“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搞得大家想起中原故土,不由得心中伤感,于是潸然泪下。
《西湖游览志馀》中的意思是,南宋君臣忘记了收复故土,只知道歌舞山水之乐,连新亭流泪的那帮笨蛋都不如。所以有一个叫做林升的人,有感于此,作了这首《题临安邸》
二、偏安之计亦可哀
这本在《西湖游览志馀》中,还写了另外一首诗:
又湖南有白塔桥印卖朝京路经,士庻往临安者必买以披阅。有人题一絶云:白塔桥边卖地经,长亭短驿甚分明。如何秪说临安路,不数中原有几程?观此,则宋时偏安之计亦可哀矣。
在西湖南岸白塔桥,有人卖地图,人们到了杭州一定会买一本看看。但是这个地图有个很大的问题,于是有人写诗说:
白塔桥边所卖的地图呀,画得可真详细。可是为什么只画到临安得路 ,却没有到中原的路程呢?
看到这里可以知道,连画地图的人都不在有江山一统的想法了。朝廷也默认偏安的政策,实在是一种悲哀。
三、西湖歌舞几时休?
今天通用的版本中,这首诗与《西湖游览志馀》略有不同: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一个是便把,一个是直把,不影响主题。
第一句是杭州山水之美,第二句写生活在临安的君臣歌舞之乐,第三句这种风气令外地人来了以后,也不由得沉迷于此。
即使有一点雄心和抱负,到了这个歌舞之地,恐怕也沉迷于此,忘记了亡国之痛。
最后一句点题:大家都自欺欺人,丢掉了收复大业,把杭州城当做了北宋时期的汴州城。
但是,南宋君臣真得把“直把杭州作汴州”吗?
说到南宋与金国之间的恩怨,必须说一说两个和议,绍兴和议、隆兴和议。
四、绍兴和议
从历史的眼光来看,宋高宗赵构未必不想收复中原。
但是对于他来说,收复中原有两个冒险,一旦赌输,满盘皆输。
首先,他并没有彻底击败金兵的实力,虽然岳飞准备直捣黄龙府迎回二帝,但是岳家军也未必有全胜的把握。
另外,迎回二帝以后会怎样呢?
在几百年以后,因土木堡之变被俘的明英宗朱祁镇回到了京城。当时的皇帝(他的弟弟)明代宗朱祁钰尊其为太上皇,将其软禁于南宫。八年以后发生夺门之变,明英宗复位,明代宗被废软禁于西苑,不久就去世了,享年三十。
从明朝的这个故事可以看出,老前辈赵构是个聪明人 。 岳飞一直喊着迎回二帝,赵构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呢,因此在恢复大业上,他利用秦桧常常做出一些掣肘的事情。
对于岳飞的处理,是担心岳飞势大不好控制,还是担心岳飞真得迎回二帝呢?还是为了保存南宋的军事势力呢?
总之,在宋高宗赵构掌权的绍兴时期,这个皇帝和秦桧一直被后人当作反面人物。
丞相秦桧更是与主战派势不两立,岳飞、李纲、胡铨、李光、赵鼎等力主恢复中原的人先后受到迫害。
于是,赵构与金国达成了绍兴合议(宋绍兴十二年,1142年),双方偃旗息鼓,开始了二十多年的和平发展时期。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次和议对于百姓,对于南宋的稳定与发展起到一定积极作用。但是对于沦陷区的百姓来说,等于断绝了希望。
二十多年以后,范成大出使金国的时候,曾经写诗到:
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有这种盼望的人,可能也只有“父老”了,年轻人恐怕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
五、隆兴北伐
绍兴三十一年(1161),经过了将近20年的和平被打破,金皇帝完颜亮征调大军南侵。
幸运的是,这次宋金采石矶之战,以南宋大胜而结束,金国皇帝完颜亮内外交困,被叛兵所*。夺得皇位的金世宗为稳定内部,派人到南宋议和,宋金战争停了下来。
第二年,赵构禅让皇位给宋孝宗,进入了隆兴年间(1163年-1164年)。
继位的宋孝宗并不是赵构的亲生骨肉。徽钦二帝被俘时,连带宋太宗赵光义的这一枝皇族都被掳到了北方。
当赵构发现自己不能生育时,选择接班人成了问题。他只好从赵匡胤这一枝中选择了几个孩子,其中有六岁的赵伯琮,即后来的宋孝宗赵昚(shèn)。
传说北宋初期,弟弟赵光义在斧声烛影里夺取了哥哥赵匡胤的皇位,如今因果轮回,皇帝位又传回了赵光胤这一脉。
有着能征善战的先祖赵匡胤基因的宋孝宗,并不甘于臣服金国。他在继位当年就召主战派老将张浚入朝,共商恢复大计。并且下诏为岳飞、赵鼎、胡铨等主战派人士或平反或复职。
继位的第二年,隆兴元年(1163年)五月,宋孝宗赵昚任命张浚为北伐主帅开始隆兴北伐。
可惜实力不济的南宋官兵,又一次经历失败,只好与金国签下和议,史称“隆兴和议”。
隆兴二年(1164),签署隆兴和议之后,宋、金两国又维持了四十多年的和平。
结束语
从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馀》中可以看出,林升这首诗写于淳熙年间(1174年-1189年),这时已经是宋金双方签署和议后十年了。
宋朝在宋孝宗治理之下,民生富庶、太平安乐,史称乾淳之治。金朝也在金世宗完颜雍的治理下繁荣鼎盛。他们没有理由再次开战。
其实宋孝宗又何尝不想击败金国呢,和议中,宋金两国皇帝要以叔侄相称。金世宗1189年去世,继位的是其孙金章宗完颜璟,孝宗要不愿向比自己小40岁的金章宗称叔,宋孝宗不甘此辱,于是禅位作了太上皇。
对于南宋中兴之主、“卓然为南渡诸帝之称首”的宋孝宋来说,林升这首诗未免有点刻薄。
但是,谁让你没能收复中原呢?
@老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