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在外多年,我带着满身伤痕重新恢复公主身份。
看惯人世,浮华过眼,我只想用尽一切办法报复那些把我拽入深渊的凶手。
一场游戏一场局。我设计得很完美。直到那个刺客突然闯入我的局中。
原本我是想拿他来玩玩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好像跟旁的人不一样……
第 001 章
仔细一算,这已经是第十五天了。
我把他关在地牢里,用铁链锁住的第十五天。
可是这小哥,当真不爱说话啊。
“小庄子,火。”我漫不经心地说。
小庄子是我的心腹太监,我说一个“火”字,他立刻就把在碳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拿了过来。
我坐在木椅上,单腿支起,用手抵住膝盖,托了腮无聊地望着木架上耷拉着头的小哥,手中烙铁晃了晃,倒不知从哪里下手了。
这小哥身上有新鲜的鞭伤,铁梳的刮伤,还有烙铁的烫伤,都是我留下的。
浑身烂肉和血水混合的气味令人作呕,但也令我兴奋。
给小庄子使了个眼色,他会意,从怀中拿出太医特意调配的续命药丸,强行扳开小哥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
“你说,我这次烙哪儿好呢?”我又晃了晃手。
隔空的位置停留在他下身前,轻轻叹了口气。
我这个人,其实很有原则的。
虽然大家都说我残暴又黑心,是上天降罪今朝的女魔头,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比如前些时日柳家姑娘那事儿,丈夫花心想娶小,和兄弟设了局让她钻,又联合衙官给她判了个不忠罪沉塘。我听到风声的时候柳姑娘是救不回来了,便送了那对兄弟一程,让他们下去给柳姑娘当牛做马。
柳家感激我,可我身为公主,替天行道,报应恶人,这都是应该的。
可这小哥并不算是恶人啊。
他只是想*我而已。
想*我的人可多了呢。
许是烙铁的滚烫隔着褴褛的衣料传了过去,他敏感地颤了颤身体,缓缓睁开眼睛。
狭长的一线冰冷地望着我,费力而又坚决地道:
“*了我!……”
这是他说的第二百三十六遍。
我偏不,我要留着他的一口气陪我玩。
这么倔强,这么顽强的人,一定很好玩。
第 002 章
我父皇膝下一共有五个女儿,我是最臭名昭著的,但也是最得宠的。
父皇毫不避讳地偏疼我,兄长和姐妹也并不因此吃醋,反而时常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让我解闷。
午膳后三姐盛婉仪带了一斛奇形怪状的珍珠过来,我一边挑看,一边拿在眼前比划。
婉仪姐静静看我许久,忽然从我指缝中取下珍珠,牵住我的手说:“我瞧着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我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
气色越来越好,那得多亏地牢里的小哥。若非这几日绞尽脑汁想怎么对付他,也不至于下床走动得频繁了些,身子骨也跟着硬朗了些。
“有没有兴趣与我去千鲤池赏鱼?”她话锋一转。
千鲤池喂养着许多鲤鱼,都是妃嫔们喜爱的名贵品种,平日里只知张着嘴讨食,蠢笨至极,我并不太喜欢。
可下一瞬婉仪姐凑了过来,轻轻道:“有其他好看的呢,我还未给其他姐妹看过。”
我瞬间有了兴趣。
等去了千鲤池我才知,那其他好看的,果真与众不同。
池畔候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我也认识,是薛尚书家的大公子。当年我辗转颠沛,得以回宫,多亏了薛尚书在朝中斡旋。因此事后我特意登门拜访,顺道也见了几位公子。
薛齐琅是个温厚儒雅的人,跟婉仪姐简直是绝配。
两人站在一起,就好比一幅画卷,我满脑子都是“岁月静好”四个字。
真好啊,如果我身边也能有这样一个人……
脑海里模糊的影子突然闪过,我怔了怔,忽而有些兴奋。
是了,那个人性子那么倔,那么冷,命又那么硬,寻常的法子已经折磨不了他,倒不如玩个刺激的。
比如,爱上我?
想到这里,我顿时兴奋,见婉仪姐和薛齐琅还在你侬我侬,便步履生风地回到枯荷宫。
路过莲池时,我随手掐了两枝干枯的莲蓬。小庄子看见了,立刻让丫鬟去准备白釉长颈瓶。
“公主有什么吩咐?”他察言观色。
“叫两个功夫好的侍卫,”我把莲蓬放入他的手中,深深一笑,“把他带上来。”
第 003 章
我让丫鬟新换了柔软的被褥,担心他那身烂血烂肉的腥气熏臭了屋子,又差人备了许多鹅梨帐中香。
所料不错,小哥的精力果然是极好的。
都被我折腾成这样了,还能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我。我扑哧一笑,让捆绑他双手双脚的侍卫退下,但还是不放心,弯腰亲手将他手腕脚腕的布带再紧了紧。
“你放心,这几日是用布带,待你恢复几分,改换绳子,最后,便用铁索。”我温和地看着他道。
他还是用那狠得令人心寒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也懒得再多说,捞起身旁水盆里的手帕,拧了拧水,敛袖细细擦他的眉眼轮廓。
说来,我还没有仔细看过他呢。
也就是十六日前的夜晚,月明星稀,我依旧闲得无聊,坐在自流亭里看到模糊的月。这小哥一身黑衣劲装,手握长剑,不由分说冲破水幕,闯到我跟前。
幸而父皇在我身旁安*两个影卫,见状当即现身与他缠斗。而我躲避之余,发现他并不想伤影卫性命,只想绕过他们来*我,才钻了空子将酒壶掷向他。在他用剑劈开酒壶的瞬间,我把燃烧的蜡烛丢了过去。
火苗快速乱窜,他怔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着火的他被同样着火的两个影卫拿下。
我可想知道他为何要*我了。
但他就是不说。
手里的帕子很快被血污染脏,我转身清洗,又回来接着替他擦拭。
重复了好几次后,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啧,长成这样还当刺客,委实可惜了。
冷眸冰瞳,高鼻薄唇,肌肤细腻如瓷,轮廓似水般流畅柔美,但并不阴柔,阵阵戾气让他漆黑的眼看起来如深不见底的渊洞,要叫我坠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这滔天的恨意,就像我*了他父母似的。
我望天想了想,在我所*过的人中,并没有年纪大到能做他父母的。
难不成,兄弟姐妹?
还是他的媳妇?
子女?
……
我摇了摇头,又看向他。
许是他肌肤太过白皙的原因,唇色竟呈现出一种樱桃般诱人的水红。我眨了眨眼睛,忽而一笑,起身伏去他的身上。
没有束稳的发顿时顺着肩头滑落,在他脸上蹭扫。
似乎被我的举动吓到,自打被我抓住后就只有一个表情的人,终于换了一个表情。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吃惊又愤怒地望着我。
“你要做什么!”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神在他的唇上流转。
“你猜?”
他又别过头去,不想搭理我了。
唉,这样可不行。想想我的婉仪姐,再想想薛齐琅,他们是一双璧人儿,到了我这儿却成了刺人儿。
不过也还好,这小哥是桀骜不驯的家伙,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就要驯服他。
只是隐隐担心来不及,所有大夫都说我活不过双十,如今我十六了,还不知四年时间能不能让他爱上我呢。
不开心。
我微微噘起了嘴,用两根手指掐住他的下巴。
还没有恢复的他整个人显露出一种薄瓷般的脆弱,看得我真想将他好好一顿蹂躏。
但为了以后,我还是忍住了。
只是低下头,浅尝辄止地亲了亲他的唇。
他明显愣住。
再我想尝试深入的时候,咬紧牙关,并不让我得逞。
我直起身来,轻轻一笑,用指尖按了他的唇道:“装什么纯啊,都落在我手上了,就等着本公主好好疼你吧。”
第 004 章
自从被我轻薄过后,小哥开始以绝食度日。
他有他的办法,不过我也有我的招数。
我差人做了一张可以放在床上的小桌子,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让小庄子备好喷香的饭菜,放在支好的小桌上,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欣赏他青黑交替的脸色。
第一日。
“想吃吗?”
“哼。”
第二日。
“想吃吗?”
“……”
他没回答,倒是腹中“咕”了一声。
第三日。
“想吃吗?”
到了第三日,他连给我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也不着急,横竖他精力好着呢,饿不死,顶多难受而已。
看了一眼小庄子今日准备的饭菜,不得不说心腹就是心腹,我想做什么,他摸得门儿清。
在八宝肉、什锦虾仁、清炒百合、当归鸽子汤旁,额外放着碗青菜鸡肉米粥。
青菜翠绿,鸡肉滑嫩,米粥软烂,最适合小哥这种饿了几天的人吃了。
于是我叫丫鬟撤走桌子,独端一碗青菜鸡肉米粥,靠近他身边搅了搅。
他闭上了眼睛。
我弯唇一笑,二话不说低头亲了他一口。
“你!”
他说话的瞬间,我把手里的勺子塞了进去。
温度我试过了,温热的,刚好。
而对于过度饥饿的人来说,一旦唇舌沾染食物,便不是能用理智能克制得了的了。
他漆黑的眸底闪过一丝异光,我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但又本能地对食物渴望。
我也不急,坐在他身边搅弄着瓷勺,轻轻道:“你若吃了,以后便是我的人了。”
话音刚落,他眼里的光瞬间黯淡,宛若死灰。
早就料到如此,我轻笑一瞬,又道:“可你若不吃,我便叫人来按着你,然后我会一口一口喂你。唔,两种方式,你任选其一?”
小哥深深吸了口气。
眸子里迸发出与初见时一致的,想要*掉我的凶光。
费力憋出两个字:
“……无耻!”
是,我承认自己是挺无耻的,可我高兴,我乐意。
弯了弯眼睛,我抿唇莞尔道:“你觉得我无耻,是你还不爱我罢了,等你爱上我,便会觉得如今你说的话,都是傻话。”
利用所剩无几的体力,他还是翻了个白眼。
他应该是不知我如何能做到这般没脸没皮的。
倘若他以后想听,我倒是愿意与他说上一二。只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他的选择。
只有他选了,我才能知下一步怎样走最好玩。
耐着性子候了他半盏茶时,见他仍旧闭目不言,我懒得再等,弯腰又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只不过这次到底带了三分脾气,用力咬了一下。
他登时睁开眼睛,无可奈何,又咬牙切齿地道:
“我自己吃!”
第 005 章
我早就知,他会是我最好的玩物。
虽说我才十六岁,可我见过的人却比寻常人见一生的都多。
这还得感谢我的父皇,在当年与洵国交换质子时选中了我。年仅六岁的我和那时十七岁的小庄子在大家的注视下离宫,又离城,最后离国。
小庄子正值青春,但到底是个太监,脑子活好使,体力活却没眼看。才到洵国时,洵国国君并未按照所言派使者来接引我们,适逢洵国四处旱涝交替,饿殍遍地,灾民四处奔走避祸,我跟小庄子便就这样被挤进了乞丐堆里。
想起那段肮脏的往事,我的心倒比以往平静了许多,微微叹了口气,到底是十六岁了,数着日子活的人,没有资格再去大动情绪。
再说那小哥,自吃下那碗青菜鸡肉米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整个人比以前更加沉默,但身上的锐利也少了很多。
我没有再感觉到他要*我的心思,即使他偶尔看我,眼神还是冷冷的。
当然,我知道这不是他爱上我的表现。他这样的改变绝大可能是因由天生的良好修养在劝诫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如今他可不就是吃我的用我的?
眼瞧着他气色不错,屋外又阳光灿烂,我在他床前踱了几圈,末了还是忍不住扑到他身上,压着他道:“小哥哥,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好不好?”
“……”眼神深了深。
唉,这人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他的意思是“不好”呢?还是“不愿意和你一起晒太阳”呢?还是……
“解开。”他言简意赅。
我受宠若惊。
睁大眼睛使劲眨了眨:“你答应了?”
他一声轻哼。
我忙不迭地跨去他身上,去解里侧床头的布条。大抵动作大了些,不小心坐到他身上的伤口,他一声低嘶,瞪了我一眼,在我看过去的那瞬,却又收回目光。
手上的动作滞了滞。
我明白了,这小哥是想借机跑路呢。
没门儿!我没好气地回瞪他一眼,脑子快速转了转。
解开最后一根布条,趁他身体还未灵活,我扑到他的怀里,压着他,又望着他轻轻咬唇笑。
“小哥哥,既然你会功夫,就应该知道什么叫『芙蓉红』哦?”
他的身体顿时一僵。
我满意地弯起眼睛,慢慢离开他的怀中。
这个反应,我真是满意极了。
芙蓉红是洵国特有的毒药,无色无味,*人无形,毒发时如同心绞暴毙,查不出真正死因。
这样的东西,只有洵国暗枢的执掌者,或其亲信才有。
而洵国的暗枢我很熟啊,是荆家的天下。
仔细想想,这小哥长得倒真有荆家那见不得光的特点。
估摸着他的年纪,我回忆离开洵国时打听到的消息,喃喃问道:“你叫荆楚?”
他脸色阴沉。
看来是猜错了。
并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我又道:“荆禾?”
“……”
“荆云?”
“……”
“荆秦?”
“……”
“荆行?”
他脸色蓦然白了一白,瞳仁瑟缩。
见状,我长长“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原来你是荆子权那狗东西的亲侄子啊。”
第 006 章
荆子权这个狗东西,早年间我是能叉起腰来骂上个三天三夜的。
在洵国,暗枢势力可谓只手遮天,蹦跶起来连皇帝老儿都不放在眼里。平日在街上横行霸道,到了朝中一样肆无忌惮。
至于荆家为何有如此大的权力,那得多亏皇帝老儿上了年纪以后宠信道士,妄想升仙,服食丹药后突然扭转了性向,改好男风。
而荆家,出美人。
无论女人还是男人,都是极美的。
这点我可以证明。
只是好看的东西,都是有毒的。
摸清小哥的身份,我心里莫名生出两分怅然,许久都未有如此明显的情绪了,不得不说这样的情绪令我欢喜。
世间无趣,难得有一个人能牵动我呢。
重新坐回荆行身边,我也不着急拽他出去陪我晒太阳了,只顾着笑嘻嘻地看他。他被我看得眼神几分发虚,想避开,但我又用手把他的脑袋扳回来。
如此往复几次,他生气了。
“好玩?”
我认真地点头。
真不愧是我看上的小哥,一语中的啊。
我留着他,可不就是为了好玩?
漆黑的眸子恨了恨,他薄唇紧绷,冷声讥讽:“以人玩乐,隋国公主果真如传说所言,荒诞、暴戾、淫乱,且无耻!”
我扑哧一笑。
荆家的家教果真是极好的,哪怕以荆子权为首的那些混账私底下干尽恶事,表面功夫仍旧做得不错。尤其是对下一代的教育,不知道的,还会误以为荆家子孙是哪家翩翩佳公子呢。
仔细一想,荆家或许打的也是这样的算盘。
对外人狠毒残暴,不择手段,下流肮脏,那是因为对方是“外人”。
指不定家族里一片海晏河清,和谐安宁。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一叶障目,被假象蒙蔽,倒有些可怜了。
我伸出手,想要箍住他的脸,而他厌恶地扭头。一时不察,我力道大了些,倒让他娇嫩的肌肤泛起了淡红。
少不得一声轻啧,感叹道:“养尊处优的少爷,你不在家里好好呆着混日子,千里迢迢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呢?”
我是很想知道他为何要来*我的。
说起来,要*也是我屠尽他们荆家才是。
荆行一声冷哼,讥诮道:“年前你到我荆家,私底下埋种多少暗雷,只怕都忘了吧!”
我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暗雷?我何时埋过暗雷……
哦!父皇的暗卫!
我想起来了。
那时我才回宫不久,父皇派人从小庄子嘴里撬出了我这些年的遭遇,心疼不已,只是碍于两国方才勉强缓和的关系,又不能出兵讨伐荆家,于是派暗卫连夜去荆家动了手脚。
我知道这件事,但知道得不多,还是事后听过阿七阿八提了一嘴。
阿七阿八就是父皇安插在我身边的暗卫,我对天打了个响指,阿七立刻晃身立在我的身前。
“今日是你当值啊。”我温和一笑。
阿七抱拳行礼。
暗卫自幼选入宫中训练,早就养成言简意赅的冷性子,我也是随口问一句,不指望他答,挥了挥手让他免礼,又问了暗雷的事。
阿七道:“百颗暗雷埋在内院,与花木相接,只要翻土,势必触发。”
我咋舌。
乖乖,百颗暗雷?
那荆家内院不得炸翻了天?
我愣了好一阵,半晌后才扑哧笑出了声。
身边顿时传来一道极为冷冽的目光,我却懒得管他,越发放肆地大笑连连。
爽啊!太爽了!
这祸根都给人家断了!
连连鼓掌,我道:“父皇就是厉害!荆家那外院铜墙铁壁,你们进去也不容易,何况是动手脚。倒是内院,谁能想到呢……噗,哈哈哈……”
用指尖捻去眼角笑出的泪珠,我又道:“阿七,你快去查查,到底炸死了哪些狗东西,与我列个名单出来。倘若有荆子权的血脉,便把那尸骨收敛回来,我得寻个大师替它好好做法,叫它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第 007 章
“盛永乐!”荆行大吼。
眼前黑影一晃,我还未来得及开口,阿七一掌已挥了过去。
“大胆!竟敢直呼公主名讳!”
男人的力道自是比我的要重许多,我感同身受地倒嘶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再看向荆行的脸。
唇角一痕血线,分明脆弱如琉璃,偏偏又倔强不已,眼神死死瞪着我,那模样,真是让我爱极了。
“阿七,去吧。”我下了指令。
“是!”
阿七走后,我从胸前抽出丝帕,捏了一角想替他擦拭血迹,可他体力已恢复大半,自然不愿我再碰他,试了几试不得逞后,我哀哀叹了口气。
“我的小哥哥生气了呀。”
“……”
“我这人,最怜香惜玉了,看不得美人生气。”我眨了眨眼睛,流露出几分同情。
见他皱了皱眉,又道:“这样好了,我叫大师做法,只让它下辈子投转畜生道,不用魂飞魄散,如何?”
“你……”
我靠了过去。
一股淡淡的香倒莫名变得有些浓郁。
是荆行身上传来的。
前些时候他浑身血肉模糊,自是没有这股子香气,如今他身上的伤口几近痊愈,香气便顺势散了出来。
曾闻天下间有人天赋异禀,身带异香,倒不曾想我身边就有一个。
登时又欢喜起来,抱住他连连嗅。
“你……这……人……”
啊,脖子的味道香极了。
我扬眸,看到他紧绷的下巴,还有白净的脖颈。突出的喉结似乎如他全身一般,紧张地绷着,我凑近轻轻咬住,又捉弄地舔了舔。
随即我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气场变了。
他应该是要被我折磨疯了。
可是,他又没办法*了我。
“小哥哥,你好香,我很喜欢……”
他一记眼刀飞来,“无耻”二字呼之欲出。
我赶紧道:“很喜欢你的味道。”
“……”
“怎么?喜欢味道也有错?这世上香料千千万,为何就喜欢不得了?”
“……”
他别过头去,彻底不理我了。
我弯了弯眼睛,忍不住轻笑,末了还是叫小庄子,差人把他捆出去陪我晒太阳了。
中了芙蓉红的人,身体会渐渐虚弱,晒晒太阳能延缓毒发。
我想荆行一定非常好奇我是怎么搞到他们荆家的独门毒药的。
其实很简单。
我身边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荆家的少爷。
……
晒太阳晒到一半的时候,荆黎来了。
他看到荆行,目光略微滞了一瞬,但并不觉得意外,径直走来,坐到我的身边。
“你弟弟哎,不打个招呼?”我笑道。
荆黎这才又看了被五花大绑的荆行一眼。
“表弟。”
荆行嗤之以鼻。
我笑得更欢了。
荆黎是荆家的异类,身为荆子权的嫡三子,却爱附庸风雅,吟风弄月,这些年来不曾参与过荆家是非,反倒是带着两个侍从游山玩水,美其名曰增长见闻。
我虽不爱他这套夫子般的做派,但爱他这出淤泥而不染的心境。
“你这表弟,可有意思了呢。”我浅勾唇角。
荆黎点头,身着白衣的他在阳光下耀眼得不像话。我眯了眯眼睛,见他望着我淡笑,又错开目光。
“毕竟是那狗东西亲自调教的人,骨头都硬。”他优哉游哉地摇起了扇子。
荆行登时横看而来。
“荆黎,你离经叛道,竟和荆家仇敌交好!若叫叔父知道,你——”
“阿行,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离经叛道』?又什么叫『仇敌』?这世间,再无一个比长乐更有趣更纯粹的姑娘了。”
我“哎呀”一声,娇羞地用双手捂脸,咬了唇嗔道:“荆黎你总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夸人家,人家可是会害羞的~”
荆黎忍俊不禁,屈指敲了敲我的脑袋。
第 008 章
和荆黎相识,其实是一场意外。
我会一点点的拳脚功夫,但身子骨太弱,*人也只能*一些毫无防备的,身形瘦弱的。
可没想到那次碰到了硬茬。
要不是惊为天人的荆黎从天而降,估计我一条小命就直接交代了。
后来我才知,这人是荆子权那狗东西的嫡三子荆黎。
虽有救命之恩,可我还是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再挫骨扬灰。
狠毒的心思在腹中转了又转,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也幸而打消了念头。
时间证明了荆黎是个荆家异类,就好比一棵歪脖子树上突然结出一个香甜雪白的大鸭梨。
我可喜欢这个大鸭梨了。
但也仅限于朋友之间的喜欢。
第 009 章
自我回到隋国后,荆黎偷摸进宫来寻过我一次,不过皇宫到底守卫森严,他是被暗卫给抓住,押到我这里来的。
彼时父皇也在我宫里,看看他,又看看我。
问:“是乐儿在洵国的相好?”
荆黎一愣。
我也一愣。
赶紧解释:“父皇误会了,他是我朋友,于我有救命之恩。”
也正是因为救命之恩,父皇才特赦他能自由进出我的枯荷宫。不过对于他是荆家人的事,父皇还是耿耿于怀,不止一次动了*心。
我自知无法劝住父皇,便让荆黎自己懂点事,别把“自由进出”真弄得太自由了。
眼下父皇不在,荆黎便自然而然要来寻我。我是习惯了,小庄子,阿七阿八,还有一堆宫人都习惯了。
但这明显超出了荆行的承受范围。
我担心他咬舌自尽。
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他的唇,想分开他的唇瓣看看他的舌头还在不在。荆黎在我背后一声低咳,我才想起“大庭广众”四个字,难得有些尴尬,在荆行吃人的目光中,悻悻收手。
可荆行的黑眸里竟划过一丝得意。
呵,以为这就能拿捏住我了是吧。
我勾起唇角,笑得有些冷。再次用手捏住他的下巴,低头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荆黎扶额。
“长乐啊……”
“你这弟弟味道是极好的。”我舔了舔唇上的血,打断他的话。
荆黎比荆行懂事多了,察言观色,八面玲珑,见我这样说,便笑了一瞬,顺着我道:“阿行的生母是洵国有名的大美人,更是生来异香,名噪一时。只是……”
“嗯?”
荆黎错过我,看了荆行一眼。
压低了声音道:“只是后来因生产血崩而亡。”
“哎呀,原来没有母亲啊,真可怜。”我轻轻道。
身后咯吱一声响。
我略是侧目,见他捆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忙转身去抚他的手背。
“小哥哥你别难过啊,这样吧,待哪天我心情好了,就差人把你母亲的灵位请来,你每日拜一拜,上炷清香,也算尽了心意。”
他登时错愕。
“你要我留在这里?”
我蹙起眉头,噘嘴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呀?”
“那恐怕有点难,”荆黎在我身后道,“我若是没记错,去年回家过年时,听说阿行和江家小姐……”
“你闭嘴!”
“江家小姐?”
“你别动她!”
看他反应如此激烈,我更觉得好玩了。
嬉笑着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道:“废话,我当然不动她,我又不喜欢女人。要动,也是动你呀。”
“唉。”荆黎叹了口气。
他对我这不着调的行径大抵也司空见惯了。
只是,这次我是很认真的。
回眸望着他盈盈一笑,道:“阿黎,我强娶了你这表弟如何?”
第 010 章
荆黎:“……”
荆行:“……”
反应过来的荆黎脸色微有变化,但还是勉强笑着,迎合我道:“挺好。”
“我也觉得,”我弯唇,“抢婚多好玩啊,你看,民间时常有霸道公子当街强抢民女,并且乐此不疲,如今我能体会一把这样的快乐,当真觉得此生值了。”
“盛长乐,你最好是*了我!”荆行大声吼道。
我给他一个眼风:“我从不*美人。”
见他面如死灰般挫败,那瞬间,我突然兴奋异常。
说做就做,是我的人生准则。
只不过在宫里拜堂成亲还是太明目张胆了些,所以我选择来出“生米煮成熟饭”。
荆黎走了,临走前目色深深,说是要外出一段日子,我祝他玩得开心。
其实这样也好,他不走,我还得想办法赶他走。
我不是傻子,他对我的心思我并非看不出,只是他太好了,我这个短寿的人,不能葬送救命恩人一辈子的幸福。
如今一箭双雕,再好不过。
荆行被洗干净了送去床上捆好,我坐在书房内,看阿八查到的江氏的消息。
江明若,年方十七,江家庶出小姐。
虽是庶出,但因其颜色绝美,又擅通音律,曾以一曲古音《凤求凰》引来无数飞鸟,而破例被洵国老皇帝封为束阳县主。
一时间我还真不知说是江明若高攀了荆行,还是荆行高攀了江明若。
不过高不高攀的也不重要了,我自幼离宫,不通音律,也引不来飞鸟,但我就是能把荆行纳入囊中。还不知远在洵国的江明若知道消息,会不会咬碎银牙。
毕竟荆行可是“千里送”啊。
千里送来让我临幸,不睡白不睡。
想到这里,我笑嘻嘻地叠起那张纸,用蜡烛的火焰将它烧成灰烬。
“走吧,去看看我的小哥哥。”我对小庄子说道。
夜已深,秋风送来阵阵凉意。
掀开纱帐,见荆行裹着一层朦胧纤纱,我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荆行脸红得似要淌出血,不过我知他这不是害羞,而是羞愤。
极度羞愤。
我同他说了,他若是想自寻短见,我便将那束阳县主送入娇楼,通晓人事后,再赏她三千六百刀。
荆行对我的手段尽数悉知,也看得出我并非玩笑,似乎在那瞬间,他就死了心。
这躯壳,仿佛也不如之前生动可爱了。
我坐去他的身旁,指尖顺着他的心口下滑,停留在一处。他眉心拧起,却不发一言。
连“无耻”都懒得说了?
看来对江明若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可是,我就看不惯我的东西对旁人情深义重。荆行这人,我要,心,我也要。
翻身坐去他的身上,我贴着他滚烫的胸膛,亲昵地蹭了蹭。
“每个人都不是干净的,”我喃喃,“而有些外表光鲜的人,内心会更加肮脏。”
“比如你?”他冷嗤。
我触碰到他的眼神,厌恶,嫌弃,似乎在说我脏。
是了,确实也挺脏的。
收回目光,我又贴近他的心口,用身子去填补每一寸的空隙,紧黏着他道:“你所料不错,我的确已非处子。”
“呵。”
“所以我才要把干净,又完美无瑕的你,拽下来啊,”我轻笑,“小哥哥,一个人在泥坑里待久了,是很无趣的。”
说罢,我捻出藏在袖口的药丸,瞬间探指,塞入他的口中。
第 011 章
精力过剩的人有一点不好。
就是不能用药。
太久没有碰过男人,和他纠缠间没觉得快乐,反倒觉得痛苦难忍。
浑身都如同被撕裂般,胳膊、腿、腰,甚至是脖子,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断碎得四分五裂。
我用了很久才缓和过来。
他也用了很久。
只是男人的承受能力到底比女人要强上许多,何况在此事上他也不算吃亏,因此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中间与我划开一道距离。
脱离滚烫的怀抱,我觉得冷,便向他挪了挪。
毫不意外地,他推开我。
我又往里挪了挪。
“滚开!”他低声咆哮。
可是声音沙哑得厉害,听上去并不觉得凶,反而像……
还不够。
我又忍不住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轻言细语:“装什么?都是我的人了,放心,本公主会对你负责的。”
他不耐地打开我的手。
“盛长乐,你当真不知羞耻,枉为做人!”
“我这叫及时行乐,人生苦短,不应如此么?”我噙笑反问。
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身上划了划,触碰几块坚硬的疤,想起些往事,又缓缓收了回来。
“还痛吗?”
他冷眼以对。
我哂笑。
“我知道,这身伤于你来说并无多痛,你是心痛。痛你这一生毁在我的手上,还与你心爱的江小姐从此分道扬镳。啊,其实你还是可以娶她的,反正男人么,三妻四妾,不是寻常事?”
“……”长若鸦羽的眼睫颤了颤。
“好吧,我明白了,我家小哥哥是觉得自己也脏了,不配娶珍珠似的干净清白的江小姐了。”
“……你闭嘴。”他语气阴沉。
我从来不为人左右,他叫我闭嘴,我偏要说。
今日若不趁机把他那心伤撕得鲜血淋漓,日后又怎能为我所用?
于是屈指咬住指尖,轻轻蜷缩,抱着自己道:“我可真羡慕江小姐,虽是庶出,却享尽荣华,美名在外,令无数男儿心驰神往。而我,有公主的身份裹身,但大家提及,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荆行冷笑:“原来你也自知?自我踏入隋国,听到的无一不是关于你的恶行!”
“什么恶行?”我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
难不成近来民间又有新的关于我的话本了?
但他闭目不言。
没劲。
我扬眸望天,闷闷不乐。
“不就是说我草菅人命,想*就*,酷爱观刑,折磨囚犯,更喜戏弄男子,将其捆入宫中极尽折辱么?”
“你……”他薄唇紧绷,“果真毫不知耻!”
“能不能换个词?”我白了他一眼。
这小哥哥,文学涵养有些堪忧啊。
他被我堵了回去,哼一声,又不说话了。
我便挑弄起指尖一缕鬓发,悠悠缠玩,漫不经心道:“我身为公主,权力高于常人,*几个人又怎么了?何况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世道不公,更是要为自己做主。”
荆行怔了怔,侧目看我,似乎有些意外。
我回望他,又道:“你既然是我的人了,给你解释两句也无不可。只是你身上不染一丝朝堂气,说多了你也不懂。仅消知道你家公主我,与传说中的不一样。”
“嘁。”他不屑至极。
这反应我是很喜欢的。
一时来了兴致,用手支起身子,朝他所在的方向靠了过去。
在他发火的前一刻,先开口堵住他的嘴: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他皱了皱眉。
“你可知我第一个男人是谁?”
“……”
“是荆子权。”
“!”
得到这个答案,他顿时失态,惊恐地看着我。
我浅浅一笑,从他身边离开,随手用薄毯把自己裹了裹。
回望他愤怒与嫌恶交错的眼神,我怅然地叹了口气。
“可那时,我才六岁啊。”
第 012 章
六岁,最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我却遇到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恶魔。
我要他死,要用天下间能想到的所有刑具撕碎他,毁灭他,看他在我脚边痛哭流涕,化成灰烬。
许是我周身的气场冷了些,荆行远远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个秘密于他来说打击甚大,比江明若的事还叫他折磨。
这个少年啊,什么都好,心更好,一定一定,会想起来的。
窗外雨点打洒在芭蕉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时,他终于开了口。
“是你……”
“是我。”我莞尔。
多年未见,我倒是不太恨他。
毕竟当年他也才九岁。
只不过他却会活在永永远远的自责中。
这样的报复,也是极好玩的。
次日天晴日好,丝毫看不出昨夜秋雨的痕迹。
简单用了些早膳,见荆行眼底乌青一片,在我走后似乎一夜未睡,便给小庄子使了个眼色。
小庄子会意,叫一旁的丫鬟替他端来一道清爽开胃的咸菜。
“公主。”阿七在门口行礼。
我“咦”了一声,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还没用膳吧?来,一起吃些。”
阿七一如既往地抱拳行礼,并不多言。
我便叹了口气,起身往里屋走。
“何事?”
“回公主,荆家的事已经查明,共亡十七人,其中以仆婢为主,家眷仅亡五人,有荆子权的血脉。”
“带回来了么?”
“带回来了,已经处理过,是五岁的男童和三岁的女童。”
我点点头。
“让惠安法师敛好,待他日擒得荆子权,再做法行事。”
“是。”
“等等,”我又叫住他,“嘱咐好惠安法师,不得拿这两具小童的尸骨炼尸油。”
“是。”
黑影瞬间消失。
我有些心烦,走到桌边坐下,心不在焉地翻开一个杯子,往里倒满茶水,凑至唇边轻抿。
虽然恨荆子权,恨荆家人,但稚子无辜,投胎到荆家只能说他们倒霉。
想起他们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又难免回忆起我当年。
也不过才六岁而已啊。
被带进荆家,还以为是到了福地,终于能免去挤在乞丐堆里的苦难生活,却未曾想锦衣玉食是推我入深渊的另一个开端。
我永远忘不了荆子权恶心至极的嘴脸。
五指紧蜷,手中茶水一漾,洇湿我的手指。
“公主?”
见我良久没有出来,小庄子立在屏风后唤我。我应了一声,取出丝帕随意擦了擦手指走了出去。
“今日天气不错,出宫走走吧。”
宫中规矩森严,宫人不得自由外出,但我手里有父皇的令牌,独一份儿的待遇,走哪儿都畅通无阻。
出宫的路上遇到了婉仪姐的生母钱贵妃,她与我聊了几句,提到薛齐琅和婉仪姐的婚事,我恍惚了片刻,仿佛看到有两个小人儿身穿红色婚服,其中一个小人儿转过来,竟是荆行的脸。
我不自在地抽了抽唇角,赶紧同钱贵妃道别。
第 013 章
京都热闹的街市从未有过萧条的时候,无论何时,都是人山人海。
“又有新玩意儿了,”小庄子凑近说,“公主可要去金镶玉轩看看?”
我颔首:“走。”
金镶玉轩是京都中最大的古玩店。说是店也不太恰当,整座楼都是它的地盘,只不过一二楼用来陈列宝贝,三楼则是专留给贵人谈买卖的地方。
我直往三楼而去。
从怀中拿出名册,一个个名字用朱砂笔划去,而后面,又是一串新的名字。
“这个,叫申亮的,”我用指尖点了点,“无官无衔,怎么就上来了?”
小庄子看了一眼,垂首道:“您忘了,这是当年在洵国的那个混混头子。”
我屈指抵在唇上,弯眸笑道:“混混头子如今腰缠万贯,逛得起金镶玉轩,真有意思。”
合上名册交给小庄子,示意他下去准备。
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过找出当年所有害过我的人,可越查我也越发迷茫,那些人好比线上的蚂蚱,一只又一只,密密麻麻。
且环环相扣,最终通往荆子权。
即使知道荆子权是罪魁祸首,但小蚂蚱们我也不会放过。
欠我的,让我受过伤的,我要他们用血用肉,一点点奉还。
伸手取了茶盏翻开,拎起壶柄往里倾茶。茶水刚覆满盏底,门便被外面推开。
“姑娘有礼,小的申亮,不知姑娘有什么宝贝要出呀?”
我恬淡一笑,微微招手,示意他进来。
踏入房间的刹那,阿七阿八顿时现身。一个捂住他的嘴,另一个则控制住了他的腿,将他牢牢捆住。
申亮被强行按去刺木椅上,根根锥刺径直插入他的腿间,很快,一股一股的血顺着黄木往下淌,滴落在地面。
我若有所思,扬手一指,道:“他这样坐着挺舒服的,不妨把腿给扳平?”
阿七早点了申亮的穴,听到我的提议,他不断对我眨眼求饶。我熟视无睹,绕着他转了一圈,继续指点江山:
“他这虎背熊腰的,腰力定然不错,干脆做成人弓吧?”
“啊对,就是捆住手腕脚腕,往后拉,当然,得先把手筋脚筋给挑了,免得不够柔软呢。”
“这对眼珠子也招人烦得很,摘了摘了。”
茶盏里的茶水渐渐凉却,我深深一嗅满屋的血腥,端起茶盏,轻抿一二。
阿八见状,扭头威胁申亮道:“我家主子有话问你。若你答得好,主子尚且留你半条*。若答得不好,主子还有上万个法子让你继续享受。”说罢解开申亮的穴。
大抵是被我这道手段给震住,申亮痛得满脸红紫,硬是不敢出声呼痛。
等了片刻,我放下手里的茶盏,清脆的落瓷声摒却所有的喧嚣,一时间周遭变得安静异常。
我弯起唇角,浅浅笑道:“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快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第 014 章
名册上又多了一个名字。
这名字,是我没有料到的。
沉着脸色走出金镶玉轩,满脑子都是那个名字。
“主子——”小庄子追了出来。
我侧目,眉宇间尽是不耐烦。
“何事?”
“那人……”他欲言又止。
我阖目一瞬,又睁开眼睛,淡淡道:“知道了,剁了喂狗便是。”
话音刚落,隐约感到有一束目光自人群中投过来。
锐利的,冷冽的。
我回头,瞬间看到伫立在对面小摊子前的荆行。
还不知他看了多久,又跟了我多久。
我脸上的不耐退去两分。
快速换上笑脸,佯装无事发生,蹦蹦跳跳地朝他而去。
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甜甜笑道:“我家小哥哥就是厉害,阿七阿八一不在,就能自己挣脱出宫了呢!”
我故意讥讽他,他的脸色却是淡淡的,并不应我。
想了想,我又道:“我知道了,我家小哥哥定然是担心我,才会追出宫来。哎!你居然担心我,是不是已经爱上我了?”
“……”他没好气地回了我一记白眼。
眼风突然一凛。
“让一让!让一让!”
一众官衙的狗腿子分拂众人直往金镶玉轩而去。为首的京兆尹发现了我,步子一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四公主,可真巧。”
阴阳怪气。
我噙笑望着他。
倒也不是巧,近来京都但凡白天出人命案,十有八九都是我*。
可惜我对付的那些人都有案底在身,哪怕在百姓嘴里我名声不好,到底也算为民除害,他奈何我不得。
就是命案太多,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人家年纪轻轻的,坐上京兆尹的位置,原本打算大展宏图,施展一番抱负,却在我这位四公主面前不得不折了腰。
见我只是望着他不说话,京兆尹又是一哼,瞥一眼站在我身旁的荆行,拂袖往金镶玉轩里走去。
第 015 章
京兆尹临走前那眼神,让我很不爽。
越想越不对劲。
回到府上,路过的丫鬟看到我拢着荆行的手臂,无一不是抿唇偷笑。荆行满脸不自在,但良好的教养还有身体里的芙蓉红让他不敢对我直发脾气,只是冷着脸,根本不看我一眼。
我没话找话道:“话说小哥哥怎么没想着跑呢?就算有芙蓉红,你随便联系一个隋国的荆家暗线,也能把毒给解了呀!”
荆行冷笑道:“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功夫。荆家的事,我不会让你得逞。”
“你指的是,”我往他身上蹭近,“我想从你这里一锅端?”
他斜睨我一眼。
我眸光一亮,立刻松开了他,笑着连连拊掌。
“哎呀,难怪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的小哥哥这就为我着想了呢!”
他眸色一沉,瞬间懂了我的意思。
想要开口辩解,我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截了他的话道:“我这就让阿七阿八去查一查近来围绕着公主府的怪人,要是逮着了,一定先送到你面前来!”
“你……”荆行面色发白。
憋了半天,到底还是吃了笨嘴拙舌的亏,瞪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看他走的方向是我的房间,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真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公主。”阿九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我吓了一大跳,捂着心口,转身就踹了他一脚。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父皇一共赐了我两个影卫,但阿九是自愿跟着我的。
跟阿九倒有几分渊源,我流落洵国的时候,他还是个流民小乞丐。可能觉得我年纪小,每次讨得了东西,都会躲在腐臭的稻草垛后面分我一些。后来流民一波又一波地涌入,我们便冲散了。
直到前些时候重回宫中,看到他眼角的疤,我才把他认出来。
所以比起阿七阿八,自是要跟他更亲近些。
有些任务,也只会派他去做。
“那边情况如何?”
他摇摇头。
“与之前相差无几,暂未寻到机会。不过公主放心,属下会继续寻找突破口。”
“嗯,”我轻声一应,“我也知那是急不来的。”
顿了顿,扬眸仔细端详他的脸,不免叹了口气:“你又瘦了。这次回来,好好休息几日吧。”
阿九颔首:“多谢公主关心,那件事紧急,属下还是——”
“我有其他事要你做。”我打断他。
“……是。”
沉默片刻,我思考了一番到底安排他做什么好。
原本就只是想让他休息而已。
忽而想起方才在金镶玉轩前碰到的京兆尹,顿时计上心来。
“阿九,你过来,我同你说——”
第 016 章
夜半,小哥哥又被捆去了床上。
还是那袭薄纱笼着。
脸色阴沉,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娇羞。
我站在床边看着他,掩唇笑了许久,才褪去外衫,覆去他的身上。
唔,真得好香。
温香软玉,人间极品。
翘起指尖,轻轻勾勒他胸前的肋骨,一点一点地辗转,我呵气呢喃:“想了想,我这样囚着你似乎有些过分?今日那么好的机会你都不走,想来也不打算走了。”
“呵。”
他笑,附赠我一个冷淡眼风。
我也笑,弯起眼睛,满眸都是他。
“你别这样呀小哥哥,我是想说,你要一直这么乖呢,以后我便不会囚着你了。当然,你只能留在公主府,要是出去呢,必须告诉我。否则……”
我的手缓缓下滑,他顿时身体紧绷,白玉般的肤色在刹那间涨得通红。
“你……哪有公主的样子!”
“那,公主该是什么样子呢?你很了解吗?”我稍稍支起身子,倚着他的肩窝。
香气阵阵袭来,我眯起眼睛,抬头,鼻尖蹭着他下颌的轮廓。
是真的真的很诱人呢。
手指握住他有力的小臂,正要翻身,冷不防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沉眸不悦。
片刻后离开他的身体,趿鞋下床。
走出两步又回头,拔出腰间的匕首,两下割断了捆着他手腕的绳子,又把匕首丢给了他。
对着他嫣然一笑道:“我今夜大抵不会来了,你一个人好好睡,不要太想我。”
第 017 章
我步履生风,径直到了后门。
竹叶交错,地上漏下一段叶影,阿九已在那里等候。
看到我来,他立刻压低声音汇报:“公主,您所料不错,京兆尹的确是您身边那个人招来的。”
我忽然就不开心了。
很不开心。
这小哥哥果真是狼崽子,喂不熟。
我好吃好喝待他,还亲力亲为教他成年人的快乐,没想到他还是想我死。
用的还是这辗转迂回的法子。
所以,他并非看上去那般木讷沉闷呢。
不开心之余,我又更加期待。
无比好奇知道他后面还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
“这样,阿九——”我对他勾勾手指。
一盏茶时后,我的卧房内传来阵阵打斗声。
惊起周遭侍卫,手执火把鱼贯而去。
“怎么了这是?”我佯装惊愕,随手拉住一个侍卫。
那侍卫见到是我,明显一愣,而后急急行礼,道:“公主无恙,那就太好了!不知怎的,您的房间内似有刺客。”
“那快去瞧瞧!”我风风火火地提了裙子往那边跑。
侍卫一脚踹开雕凤穿牡丹黄花梨木门,我心疼地抿了抿唇,跟在最后进去。
屋中已是一片狼藉,侍卫拔刀相向,中间只有荆行一人。
“跑了。”他看着我说。
目光还是那么冷静,锐利。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还好他肩头受了伤,血正汩汩流出。我随机应变,立刻道:“你受伤了!”让侍卫退下,去请太医。
侍卫为难道:“宫中已经落钥,这时候恐怕……”
“那就说本公主身体极为不适。”
“……这理由似乎已经用过八九回了。”
我噎了一噎,横眸冷看他一眼,没好气道:“那就说我有孕了!”
荆行:“……”
侍卫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赶紧埋头。
“是!”
第 018 章
众人退去,屋中只剩下我与他两人。
我处理伤口的手段其实还不错,这些年来受伤流血都是自己裹的,所以他那几道刀伤,我几下就裹好了。
他似乎很惊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灵巧的手指,直到我把最后一截布头掖进去,他才收回目光。
冷冷道:“谢谢。”
我垂着头,酝酿了一番情绪,扬眸,凝着盈盈泪光,哽咽着道:“对不起。”
荆行眉宇间划过一丝怔愕。
而后眸色复杂,不解地问:“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砍的。”
“可那人,并不是想*你啊……”我轻轻道。
一颗浑圆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正好坠在他的手背上。
他手指一颤,想擦,又忍住了,没有动。
随后我听到他的讥诮:“若没做亏心事,又怎会招惹那么多仇家?白日里被你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那个,看你手法熟练,自不会是头一遭。”
我屈指拭了拭泪,道:“那你可知他对我做过什么?”
“我怎知?”
“七年前,洵国,我九岁,”我咬了咬唇,“我被他按在柴堆上。你,懂了吗?”
荆行瞬间变了脸色,连眸光也变得柔和。
“你……”
“我不过是想讨回我的公道,又有何错?又怎么能算得『亏心事』?在洵国流浪的时候,我时常听人说『被狗咬了,不能去咬狗一口』。可是有些人哪里是狗?分明连狗都不如。”
挽起自己的衣袖,又敛开衣襟,我把身上浅淡的疤痕展露给他看。
“难道你抱着我的时候没有发现,我的这些伤口吗?你告诉我,这世上有哪个公主同我一般,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受尽折辱?如今我恢复身份,从他们身上讨得我该讨回的,是错了吗?你告诉我,我哪里错?”
烛光曛黄,笼在他的脸上,我清晰地看到他眸底闪过的一丝不忍。
原本我应该开心的。
开心他终于对我卸下了防备的一角。
可不知怎的,这一刻我只想抱着他,或者被他抱着,让他给我一些安慰。
于是我这样做了。
扑去他怀里的时候他有些抵触,浑身僵硬得如同木头。我感觉得到他的手抵在我的腰腹间,想把我推开。
但听到我的啜泣,他最终还是收回了手,任由我这般揽着,静默无言。
第 019 章
我感觉得到,昨夜的言语和不顾规矩请太医的举动,多多少少让荆行动摇了丝毫。
还不够呢。
得想个办法拾柴添火。
正好天朗气清,三皇姐,哦不,盛婉仪又来看我。
依旧是那张素净如同梨花般清新淡雅的小脸,还有弱柳扶风般的身姿。
“姐姐今日又带了什么有趣的来?”我立在门前,摆弄着横伸过来的柳枝噙笑问。
盛婉仪对身后的少年招了招手。
那少年立刻手捧一个精致的木雕盒子走上前来。
他低着头,我倒没瞧出他是盛婉仪的哪个心腹,不过衣服上的暗纹刺绣随阳光流转生辉,想来身份不会太低。
“害羞呢?”盛婉仪在一旁掩唇笑。
那少年手指扣紧木盒,稳了稳神,才下定决心抬起头,望着我道:“在下薛齐铭,仰慕四公主多时,愿为四公主效犬马之劳!”
我震惊了。
头一回听人把自荐枕席说得这般清新脱俗的。
“……五个月前,在下对四公主一见倾心,至今不忘,还望四公主垂怜!”他涨红了脸,又道。
我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他。
五个月前,正是我回隋国的时候。拜访薛尚书时有这个人吗?我记不得了。
不过他的眉眼倒是与薛齐琅有两分相似,一股书卷气,挺清秀可人的。
留下来也行。
摆着当个座件儿,也能让我心旷神怡。
于是我含笑颔首,从他手中接过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精致的首饰。
“齐铭不才,粗手拙笨,只能做出这些普通样式。不过四公主放心,齐铭日后定会做出更稀奇的样式,让您成为整个隋国最独一无二的公主!”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的眸光如同发簪上的东珠般闪闪发光。这般清澈真挚的眼神,倒真令我有些感动。
不管他目的如何,我决定收下他了。
合上木盒,我错过他,看向他身后的盛婉仪道:“姐姐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宝贝,怪可爱的。”
盛婉仪眉眼弯弯,轻笑道:“妹妹喜欢就好。”
第 020 章
我把薛齐铭安排在与我卧房相邻的房间。
对于我收下薛齐铭的事,小庄子很不满。
我知道这不满源于担忧,但看小庄子眉宇间尽是着急,又不敢直言的模样,倒觉得有趣,成了心不与他解释。
入夜寒深,我踏进自己的房间,撩起珠帘,便看到正端书凝看的荆行。
他的侧颜被烛光勾勒得清晰,一双黑墨般的眸子尽是认真,我恍惚了一瞬,竟有些吃那书的醋。
小哥哥从未这样专注地看过我呢。
计上心来,我悄悄绕去他身后,伸手一把夺走了他的书。
如梦初醒般,他惊愕地回头,见到是我,黑眸的讶色褪去,又蒙上一层冰冷。
我的心立刻就凉了一凉,唇角的笑意也僵在那里。
明白了。
他不是看出看得认真,而是想某个姓江的姑娘想得认真。
顿时生气,手捏着书就把它撕成两半,掷去地上。又觉不够,还狠狠跺了两脚。
他无言地看着地上的书。
等我做完这一切,才没好气道:“疯够了?”
我一把掐住他的咽喉,逼迫他扬头与我对视。
勾起唇角笑道:“你说得不对,这才哪跟哪?”垂袖捻出药丸,瞬间塞入他的口中。
其实以他现在的状态,完全可以拒绝的。
我在试探,也在等他的拒绝。
但他没有,反似挑衅,将药咽了下去。
而后一把揽住我的腰身,将我按去他的身上,对我古怪地笑了笑,道:
“你别后悔。”
……
我的确是后悔了。
他极尽温柔体贴地恩爱缠绵,嘴里呢喃的却是“明若”。
没有比这个更让我恶心的事了。
所以我一把推开他,随后捞起一旁的外衫胡乱裹了裹,夺门而去。
站在薛齐铭门前时,我犹豫了一瞬要不要进去。
感觉到有一束目光在身后,可回头又什么也没看到。
颇是自嘲地笑了笑。
是了,他对江明若还念念不忘,怎会这么快爱上我?
是我太心急了。
第 021 章
我从薛齐铭房里出来的事,很快传遍整个公主府。
所有仆婢待他瞬间客气了起来。
我也毫不避讳,挽着他在府里闲庭信步。
“五郎,你说我把这块地垦开,种上一片星露鸢尾如何?”我指着前面湖亭旁的空地。
薛齐铭眉眼带笑,指尖轻撩我的鬓发,语气如春水般绵绵:“只要乐儿喜欢,怎样都是好的。”
我立刻回他一个欢喜的笑,将他挽得更紧了些。
昨夜我闯入他房间时,他已经就寝。
看到我这般模样,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拿了披风罩住我,扶我去床上去暖。
在那般暧昧的情形下,他居然如此克己守礼,清醒自持,倒让我刮目相看。
所以我下定决心,在他活着的这段日子,定要待他好好的。
不远处有一片草坡,假山石耸立,将那片很好地掩起。我提议过去坐坐,薛齐铭自是答应。
满眸湖光春色,融融一片,煞是喜人。
“这春意盎然,民间亦是一派生机。”薛齐铭道。
我笑着看他,问:“春光无限,好事连连,就是不知三皇姐和你大哥的婚事何时落定。”
“一个月后。”
“嗯?已定下日子了?”
“对,”他望向湖面,眸中生出些许向往,“大哥素来是我们五兄弟中最优秀的,三公主亦是出色,他们浑然天成,着实为一对佳偶。”
我忍不住扑哧笑道:“你妄自菲薄便算了,可别连累了我。”
“……嗯?”他没有懂我的意思。
我摇摇头,兴致渐渐淡了两分。
若是小哥哥,一定会听懂我的意思。
念头划过,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一时又有些懊恼。
那么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以后寻个由头*了便是,时常惦念着反而太可笑了。
可想归想,心里到底空落落的。便又伸手把薛齐铭挽住,好从他身上讨得两分温暖。
不知是春情迷眼还是其他,薛齐铭扭过头来,看我的眼神慢慢变得迷茫,一寸寸地,向我靠近。
我知他是想吻我,反正不会掉块肉,便闭上眼睛,欣然接受。
温热的气息覆在我的脸上,有些痒。
但下一刻,手边一声异响,顿时拉开我和薛齐铭的距离。
“这是?”他茫然地捡起草里的玉佩。
我拿过来看了看,觉得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忽而一阵冷风由上而至,一双长靴出现在我和薛齐铭的眼前。
我跟他齐齐上看,正好对上荆行那阴鸷的眼。
他薄唇紧抿,一把从我手中夺走玉佩,道:“物归原主。”
“你的?”我蹙眉。
“不然?”他熟练地挂回腰间。
我见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看了看假山石的位置,难以置信地重新看向他。
拽住他的衣袖站了起来,问道:“你的玉佩怎会掉到这个地方?”
“巧合。”
“除非你站在那里。”我指着石山顶。
“路过。”
“那你可真会挑时候。”我毫不客气地拆穿。
他冷眸沉了沉,这次没有回应我。只是微瞥薛齐铭一眼,又收回目光,转身要走。
我瞬间就高兴了。
那个眼神,与他看我截然不同。
透着敌意与轻蔑。
我立刻追着他而去。
第 022 章
“小哥哥,你是故意的吧!”
“想太多。”
“哪有想太多?你的玉佩系得那么牢,又不是珞绳断了,怎么会掉?”
“不知道。”
我一把拉住他,跑去他的前面。
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认真地看着他问:“你喜欢我对不对?”
“……”他定定看了我片刻,而后错开目光,拂过我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边走边道:“盛长乐,我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明若一人。”
明若。
又是江明若。
我眸色一沉,看着他的背影冷冷道:“你最好期盼她长命百岁。”
……
其实我没想过要对江明若动手。
但荆行一而再再而三的态度,反倒是叫我留意起这个束阳县主。正好阿九要回洵国,便让他去探一探这女人的底。
没想到大半个月后,我收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束阳县主已嫁入荆家。
嫁的还是家主荆子权。
我一颗心脏扑通乱跳,暗骂那老东西真是贼心不死,色心不改,连侄媳妇都敢要。
但往下一看,更是惊掉下巴。
束阳县主已经有三个月身孕。
三个月……
那岂不是我的小哥哥来刺*我时,她就已经有孕在身了?
“公主……”阿七在旁边欲言又止。
我心烦意乱地撕掉那张纸,扬手丢掉,侧目瞥看他。
他抿抿唇,低声道:“据阿九口信所言,束阳县主的身份也有些问题。”
我默然。
当然有问题,不然凭她一个小小庶女,怎么能越过江家嫡女得皇帝亲封县主?
荆子权可真是厉害,江明若也不遑相让,一对狗男女。
想到我的小哥哥还对那女人念念不忘,真是恶心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件事要不要……”阿七小声问询,“要不要寻个时机让您身边那人知道?”
我蹙眉沉思。
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罢了,这件事于他来说打击甚大,我且替他扛着。”
除此之外我也担心我的小哥哥会误以为我为了得到他不择手段,从中作梗,故意设计,如此,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让阿九留意她的胎,若有意外,也要把那孩子的尸体保住。”我冷声吩咐。
“是!”
第 023 章
盛婉仪和薛齐琅的婚礼如期举行。
她自幼和我交好,用父皇的话说,我与她如同一胞出来的姐妹一般。因此我撒娇提出要单独给她送行的时候,她没有反对,父皇更是眉开眼笑。
出嫁的地点是盛婉仪在外的公主府,府上人声鼎沸,仆婢穿梭,四下一派热闹。我噙笑望着满眸红色,想着不过多久这里将是一片冷寂的白,顿时笑得越发开心。
盛婉仪早知我会来,我端着薛齐铭赶制出来的精致头面站在门口,对屋里的丫鬟道:“你们出去吧,让我来。”
几个丫鬟行礼告退。
合上门,我把头面放去盛婉仪面前,指尖一挑,勾开铜扣。
“婉仪姐你瞧瞧,这是五郎亲手做的呢!”
盛婉仪取出头面,染满蔻色指尖拂过珠花,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好手艺!咱们长乐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我弯唇一笑,双手放去她的肩上,替她正了正衣襟上饱满的东珠链,道:“那是自然,婉仪姐金口一开,有些『福气』必须要承接着。”
盛婉仪怔了怔,望着镜子里的我,不解问:“这是何意?妹妹,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没关系呀,我一一说清可好?”我收回手,目光在房中逡巡,瞥到木桌上的针奁,便从木桌底下拉出绣凳,坐去她的身旁。
徐徐道:
“六岁那年,被选中的质子原本是你的胞兄,二哥,但父皇舍不得,你便顺水推舟,说自己愿去。等应承下来后,你又带我去千鲤池旁哭诉,同我说你的千般不愿万般不舍。那寒冬腊月的,千鲤池结了薄冰,冷水刺骨,你硬是跳了下去,病了好大一场。离宫日子在即,你这身子骨,兴许连京都都出不了便死在路上了,父皇无奈,只能改为我去。”
“而在洵国,总是感觉有人在跟踪我。身边流民成百上千,有些面孔总是熟悉的。后来我被荆子权那狗东西欺侮,逃离荆家,噩梦却如影随形。从六岁到十五岁,不停有地痞流氓能准确找到我,隔三差五的,哪怕我用锅灰泥巴把自己弄得浑身发臭,面目全非,也不会放过我。”
“前些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叫申亮,小庄子提醒我这人曾经是欺负过我的,我一琢磨,这事不对,他就是个流氓混混,怎么突然就发达了呢?那富贵,还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所以我用了些小办法,让他说了前因后果。别的我也不那么在乎了,我只是好奇他口中的『洵国三公主盛婉仪』,跟三皇姐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说完,我盯着镜子里的她,不想放过她任何一丝变化。
盛婉仪僵了许久,忽而转过头来对我道:“一个流氓混混的话,妹妹也要信么?岂不是伤了你我多年情谊?”略是眨眼,眼泪便扑簌簌地滚落出来。
我早就料到她不会痛快承认,于是又道:“流氓混混的话,的确不能全信,所以我又琢磨了许多。比如三皇姐明知我这一生活不过廿岁,却偏偏引我去看你和薛齐琅如何恩爱,以此刺激嘲讽我注定形单影只。又比如你明知我无心结姻,只执着当年那些仇人,还偏把五郎这么好的孩子强塞过来,利用他一片真心。”
“妹妹你多虑了……”
我打断她的话:“我还听说我母妃的死,是惊恐症发作。而惊恐症是她生我时患上的,这一切,都出自钱贵妃的手笔。”
盛婉仪彻底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却十分平静。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般浅显的道理,三岁孩子都知道。
盛婉仪转回头去,伸手扣住桌上的象牙梳,细细梳过自己的长发。
轻轻道:“这大概就是孽吧!我母妃嫉妒你的母妃,而我又嫉妒你。为何,为何你们母女两个都要分走父皇对我们的宠爱?为何你们母女两个一个死一个远走他乡,父皇还一直惦念着你们?我……我不甘……”
“不甘心的是我才对。”
“呵……你不甘心又如何?如今我要成亲了,有疼爱我的夫君,以后还会儿女成群,这些,你通通都不会有!”
我浅笑盈盈,重新起身走去她的身后,贴着她的背,附去她耳畔,细碎呢喃:
“谁说你以后会儿女成群?”
手指陡然捂住她的嘴,举起绣剪准确刺向她的心口。
“唔!”她瞪着眼睛死死看着我,拼命抓我的手。
我笑意深深,将绣剪越插越深,每一丝的深入,都让我身心畅快。
我眼睁睁看着她那一双温婉的眼睛彻底失去光亮。
松手,把手掌的血蹭去她的手上,又扯乱我和她的衣襟,扭头对着门口大叫:“来人啊!三皇姐、三皇姐自*了!”
第 024 章
父皇甚少来我的公主府。
以前是怕睹物思人,后来是怕流言蜚语。
盛婉仪死了,我“受惊不浅”,大病一场,他自是要亲自来安慰我的。
一见到他,我立刻扑去他的怀中,任由眼泪流淌。
“父皇,您一定,一定一定要严惩薛尚书一家!”
早在那日我得到消息,是盛婉仪偷偷出卖消息给荆子权后,便开始布置计划。
薛齐琅是真的爱盛婉仪。
可再真挚的爱情,也会有生出嫌隙的时候。于是我便在娇楼里挑了个可人的,温柔的,知心的清倌儿,寻了个合适的时机,送到薛齐琅身边。
如今清倌儿有孕了。
念在清倌儿怀的是长子头胎,背景还算简单,薛尚书决定保下这个孩子。
我同父皇道,三皇姐爱薛齐琅爱的魔怔,得知薛家这样的做法,一直怨恨,最终生出魔怔,选择在出嫁这天一身红衣,要化为厉鬼报复。
钱贵妃自是不信的,话里话外都认为是我动的手。可惜平日里她和盛婉仪的表面功夫做的足极了,待我的好谁人都知。而我也投桃报李,她暗示再多也无济于事。
何况我也受伤了,绣剪割破了我的手,我正好解释是我夺剪子时被伤到的。
一边哭我一边道:“父皇,薛齐琅一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三皇姐太可怜了!也是长乐无用,不能夺下剪子。钱母妃一定,一定恨我极了!”
“管她作甚!”父皇心疼地捧起我的手,“乐儿,你好好养伤,这件事你不必再想,父皇定然不会放过他薛家!”
“嗯!”我抽噎着点点头。
第 025 章
父皇走后,我立刻抹干脸上的泪,心情大好地踹开荆行的门。
那日不欢而散后,我觉着老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索性把他安排去了另一个房间。
一连大半月的,我也没有刻意去找他。偶尔挽着薛齐铭在路上见到了,他也还是那张冷脸,不再显露丝毫情绪。
我不懂他,也懒得懂。
但是今日这旧仇得报的好时候,必须得找个人庆祝。
薛齐铭已经被收押入监,虽然心里有一丝愧疚,可他父兄曾在盛婉仪的策划中推波助澜,我能做的,顶多是保他一条小命而已。
至于何去何从,要看他以后的造化了。
门一踹开,一袭贴身亵衣的出浴美人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我眼神一亮,下意识抿了抿唇。
许是眼神过于赤裸,荆行登时变了脸色,伸手将搭在屏风上的衣服拿下来,快速披上。
“不是受伤了?还有精神折腾?”
我怔了怔。
倏尔笑起:“原本是没有想折腾的,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了兴致。”
荆行:“……”
脸色更如锅底般,黑沉一片。
我雀跃地走到他身边,牵住他的手道:“想什么呢?又不是只能在床上折腾。”
“你……”他涨得面红耳赤。
“陪我去屋顶上看星星吧?”我满眸期待地问。
似乎我的话题转得太快,他有些不适应。
我使劲对他眨眼睛。
半晌后,他才低低“嗯”了一声。
转身从屋里拿出两小坛子酒,也不顾我满脸惊讶,径直出门,施轻功跃了上去。
我:?
“喂,你不能这样啊,我是让你带我上去!”
他已经在屋顶上坐好,单腿支起,手腕随意搭在膝上,举着酒坛晃了晃。
“有本事自己上来。”
这激将法用的……
还挺有效。
我会些功夫,但在他这样的高手面前,全然不够看。于是我放弃了像他那样轻松上房,差小庄子抬了长梯过来,一点一点爬了上去。
“公主,您可小心着点……”小庄子不放心地嘱咐。
我已经够到荆行的肩膀,便抓了他的衣襟道:“放心,我家小哥哥在这儿呢。”
荆行旋即一声冷嗤:“谁管你?”
小庄子在下面摇了摇头,抬了长梯离开。
我靠着荆行坐下。
他的味道还是那样好闻,尤其是现在混合了酒香,更让人晕眩。
从他身边拿了另一坛酒准备拆开,他却把自己的递了过来。
我愣了一瞬,顿时欢喜地从他手里接过。
“今日的事,是你做的吧。”
我仰头喝了两口,含在嘴里“嗯嗯”。
“为何?”
咽下嘴里的酒,我坦然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是我的原则。”
“所以你不会放弃屠*荆家,对吧。”
我眼角的笑意僵了僵。
原来他是想说这个。
在他心里,我连自己的三皇姐都敢*,自然有灭掉他们荆家的实力。
这酒它突然就不怎么香了。
我兴致缺缺,把它放去一旁,又习惯性地挽住荆行,靠去他的肩上。他没有反对,仍旧眸光淡淡,看着月亮。
诗人都说,月亮思乡思亲人。
想到这里,我又把他挽得更紧了些。
漫不经心地道:“这样吧,你若真心实意留下来陪我,对我好,我便考虑考虑。”
“此话当真?”他立刻看向我。
我倒是没想到这随便的一句话会引得他这样大的反应,讷讷点了头。
他却更加认真了起来。
黑眸幽深,竟是我上回看见过的颜色。
正沉溺在他的深邃中,冷不防他又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月亮,道:“好。”
我抿抿唇,调整自己的情绪。
片刻后对他嬉皮笑脸道:“小哥哥,你是我人生中唯一的糖。”
他淡淡回应:“是么?可是我不甜。”
“对,是辣的。”我当即附和。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可是我就好辣。”
说完这句话,我下意识去看他的反应,却似乎看到他的唇角扬了扬。
不知是星光太璀璨,还是月色太朦胧,我竟觉得,他是在笑呢。
第 026 章
能做交易的事,那都不叫事。
我借着酒意应承荆行会考虑对荆家的处置,但没想到这小哥会如此上心。
抱着我耳鬓厮磨,整宿紧搂我的腰肢,叫我难以入眠。
情至浓时,他突然还在身后问了我一句:
“有人这样睡过你吗?”
我意乱情迷,敷衍地哼哼:“没有。”
他好像更兴奋了。
后来我真诚地评价:“你学得真快。”
“是你教得好。”他脱口而出。
……
而今梦醒,我脑子钝得厉害,也懵得厉害。
我寻思着,昨晚也没用药啊?
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完全变了呢?
“公主,荆黎公子游历回来了,说带了新奇的宝贝,您要瞧瞧么?”
我瞥了一眼地上刺眼的日光,日上三竿,还不知荆黎已经等了多久,便起身穿衣。
庭院中,春末的景致已然不如仲春灿烂。
荆黎一袭白衣,轻摇折扇,看到我过来,笑着打趣:“这才多久没见,气色竟好了许多?”
我抬袖掩唇,忍不住有些娇羞,回道:“那得多亏了我家小哥哥啊。”
话说得晦涩,但荆黎也瞬间懂了。低咳一声,道:“也好,那边……那边不适合他。”
我略是扬眉。
“你回洵国了?”不然不会知道江明若的事。
荆黎坦然承认:“对,回去看了看,发现还是乱七八糟的,索性又出来了。不过我好像撞见了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
“嗯?”
“多年前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称他为私生子更合适。他成长得很隐蔽,家里除了荆子权谁都不知他的存在,我也是极其偶然才和他聊过两句。那个私生子从小就长得美……”
“等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我立刻打断。
荆子权从来都是这样,不干人事。
为了奉承洵国皇帝,不管是谁,只要生得美,都会被挑选送给那老头子。
想来那私生子也难逃厄运。
但荆黎却摆摆手,道:“并非完全如此。我记得阿行生母离世那天,荆子权匆匆而去,没多久回来,府中上下都在传阿行的生母难产而死。那个时候我对生生死死也很朦胧,还想着从后门溜出去玩,哪知道撞见那个私生子,满头是血,好大一道口子,直接破了相。”
“然……然后呢?”
“他求我别说出去,然后我打开后门,看他离开。”荆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润嗓。“前些时候我回去,发现有人在荆家内院鬼鬼祟祟。我追过去,他停在后门前,一回头我就看到了那道疤,顿时就傻了。”
“……所以,那个人是当年的私生子?”
“极有可能。”荆黎放下茶盏。
薄瓷碰撞石桌的声音叩在我的心上。
而我满脑子浮现的,都是阿九那张脸。
第 027 章
这段时间阿九在洵国活动,奉我的指令,也一直在荆家附近蛰伏。
细细回想,似乎从一开始阿九的出现就很神秘,他知道我受荆子权的欺负,而在我回隋国后,看穿我的打算,义无反顾到我身边,供我差遣。
而荆黎也并非闲来无事找我闲聊,想必他是猜到了阿九是我的人。
我有些心浮气躁,指尖在桌上划了划。
荆黎自是谨慎,把礼物往我面前一推,道:“很早你就知道,我离开荆家是因为荆家脏如死水,浑浊不堪。但若有朝一日你心愿达成,那些无辜的性命,还望你高抬贵手。”
嘴里忽然涌起一股苦意,说不清我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有些委屈,又有些酸涩。
轻轻呢喃:“我也挺无辜的,不是吗?”
……
我把阿九强行召了回来。
阿九很茫然,又很紧张,以为是做错了事,跪在地上不敢看我。
看他一反常态的模样,我叹了口气,在他面前敛裙而坐。
道:“说吧,你和荆子权的故事。”
听到这句话,阿九的肩沉了沉。
低声道:“我没想过瞒着公主,但也没打算主动提起。”
“嗯,我知道,”我颔首,“可既然我问了,你一五一十讲清楚便是,我不会怪你的。”
第 028 章
从阿九口中,我得知了一个极其荒诞的真相。
事关阿九,更关于荆行。
荆行的生母时滢是洵国有名的大美人,这样的美人自然逃不过荆子权的眼。作为献给皇帝老头的贡品,她提前住进荆家,接受宫廷礼仪训练。
但是她和荆子权的亲哥哥荆长霖相爱了。
在即将入宫前夕,时滢发现已经有孕在身。纸包不住火,荆子权得到消息,立刻火冒三丈,召来数个太医到府上候着,要她强行落胎,调养好身子再送入宫中。
荆长霖长跪祠堂,最后自刎于堂前,用自己的命来换他们母子的命。
那时的时滢还以为余生能和孩子相守在一起,殊不知早在荆长霖死的那刻,荆子权就和洵国皇帝达成协议,一旦那孩子出生,无论男女,便送入宫中由他娈玩。
时滢生产那天得知协议的事,一时受惊,下身血流不止。生下荆行后来不及交代一句,便血崩而亡。
洵国皇帝听说了这事,觉得荆行晦气,这才保全了荆行。
这样的事,荆行当然不会知道。
而阿九也是在荆子权捆走他和时滢独关一处,才知道了来龙去脉。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这一切的一切都像珠子,到此刻彻底串联起来。
叹了口气,我阖目稳神。
阿九见我这般模样,一时有些愧疚,低声喃喃:“抱歉公主,这是荆家的事,本不该让您劳神费心。”
我牵了牵唇角,不置一词。
阿九所言的那些,于我来说不算拾柴添火,但也绝不是毫无用处。
至少让我知道荆子权血债累累,其中还背负着荆行父母的性命。
这样的话,我和我的小哥哥之间,是不是也没有那么多不同?
第 029 章
时节转夏,很快要到我的生辰。
荆黎离开隋国,不知又到哪里游历去了。而我答应阿九,保守这个关于他身世的秘密,让他继续监视荆家,想办法渗透入宫中,窥观洵国皇帝是否真像荆子权所言那般已经疯疯癫癫。
话说回来,洵国近日流年不利。先是皇帝疯了,无法把持朝政,全权交由荆子权代为处理,而后又逢仲春干旱,天气异常,田里的秧苗连死数万亩,如今听说通商要塞有悍匪占据,商贾叫苦不迭。
接二连三的祸事,倒让我欢喜不已。
我写了数个版本的儿歌,让阿八带去洵国,找几个叫花子传唱,说洵国和荆子权的命格相克,要是再由他把持朝政,势必快速灭亡。
好消息频频,我兴奋得整日到外面喝酒庆祝。
每次都是大白天出去,夜蒙蒙回来。有小庄子陪我,还有阿七暗中保护,我放心得很。
可这人呐,一旦得意,就容易忘形。
我几乎把荆行给忘了。
说是几乎,那是因为我刚踏进院门就看到他像石像似的伫立在庭院中,披着一身银光清辉,下垂的右手握着一柄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立刻一个激灵,酒醒大半,就把他给想起来了。
再细细一想,这个月我都没怎么去折腾他,他也安静得很。这种安静,害得我现在看到他,瞬间头皮发麻。
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我突然觉得这样的荆行,挺吓人的。
比那天他行刺我的时候吓人多了。
把手藏去身后,正犹豫要不要比个手势召出阿七护驾,荆行忽就加快脚步朝我而来。我噎了口冷气,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而他的眸色比初见时还冷。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
哦对,在父皇的深宫里。
至年关,我们这些没出嫁的公主都要遵循礼数去拜见那群嫔妃,有些年老色衰,位份却高的妃子便会如此望着我。一边佯装亲昵地往我手里塞糕点珠宝,一边委婉地希望我能去父皇那儿提一提她们的名字。
挺可怜的。
小哥哥也挺可怜的。
心思千回百转,明白他只是深院寂寞后,我长长舒了口气。
主动牵住他温热的手牢牢握紧,道:“近日忙了些,的确忽略了美人。这不,才忙完,都月中天了。”勉为其难地憋出个呵欠。
满嘴的酒味覆去他脸上,他一双黑眸颤了颤,倒是没有抽回手。
冷冷道:“与我说这些何意。”
“这不是瞧着你不高兴?”我微踮脚尖,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本公主在外可没有旁的野男人,绝不会做那拈花惹草的事。”
他错开目光。
模样当真像极了委屈的小媳妇。
我更乐了,松开他的手扑去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把脸贴去他的心口蹭了蹭。
熟悉的好闻的气息,有些像松木,但又比松香更清冽。
“……松开。”他勉强从齿缝里憋出两个字。
话虽如此,但并未推开我。
我自是知道他还不高兴,少不了又琢磨一番。片刻后我回忆起往日看到旁人哄人的模样,模仿道:“美人别难过,明儿个爷带你上街,看上了啥随便买!爷有钱!”
荆行:“……”
握住我的肩把我分开,微有愠怒道:“谁图你那几两银子。”
我登时乐了,屈指挑起他的下巴:“哦,原来阿行你图的是我这个人啊。”
第 030 章
后来是怎么回房的,我忘了。
只依稀记得他那双眼睛在瞬间深邃的怕人,又带着浩瀚星海的璀璨,我只望了一眼,就这么陷了进去。
翌日一早,我便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痕迹。
……这狼崽子。
我恨恨咬牙。
扭头回望,那家伙却如往日那般冷漠地伫立在窗前,黑眸沉凝,不知在琢磨什么坏事。
我略是敛眸,轻轻起身,拈住裙角,踮着脚尖缓缓向他走去。
不待他意识到我的靠近,已经用双臂勾了他的脖子。
“是不是在想我呀小哥哥?”我不害臊地问。
他早就习惯我这般行径,尤为平静地转身,双手分开我的手臂。我原以为他会不耐烦地拂开,没想到他迟疑一瞬后,竟牵住了我。
我立刻就木了。
动了动唇,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就听到他低声问:“你早就知明若嫁给谁了?”
心里咯噔一声。
他怎会知道?哪个多嘴的王八不听命令,赶明儿把他拆开炖了。
可是念头划过,我又感到十分不开心。
这狼崽子,还是没喂熟,到底还是惦念着那朵小白莲呢。
脸色不觉恹恹,我抽回手敛入袖中,端正站好,望着他道:“是啊,早就知道了。这不是想着如今你是我的人了么,那以前的破花烂草跟你还有何关系?自是不必告诉你的。”
荆行薄唇微抿,神情变得几分古怪。
但这一刻我的心情糟糕得很,实在没功夫去琢磨他这古怪,只是想着在他用更锐利的话语伤我时,我先把刀子磨尖了捅回去。
横竖我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也不差这一回。
怎知我等了半晌,他却没有再说其他。手伸进腰封中,摸出一块木牌塞到我手中。
“我去练剑。”
说完他就跃窗而去。
我一头雾水,低头看向手里的牌子。
——是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
我知道荆家人随身都会带一块这样的无名牌子,在执行危险任务前,才会刻上自己的名字,好让其他人为他们收尸。
但是这块牌子……
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刻痕,不禁笑了笑。
“永岁长乐。”
永岁么?
但愿如此吧。
第 031 章
我让小庄子把那块牌子带入宫中,让最好的绣娘打了个络子,将它系上。
配在腰间,故意要叫荆行看到。
好叫他明白,他送的东西我很喜欢,我尤为重视。
生辰那天,无一例外收到许多贺礼。奇珍异宝,琳琅满目,这是我回隋国的第一个生辰,那些人自是不会怠慢。
可我也收到了钱贵妃精心制作的,用雪绫缝制的娃娃。
我听说钱贵妃疯了,父皇让她禁足霞蔚宫,其实与打入冷宫别无二致。
望着木匣里的雪绫娃娃,我倒不知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小心。”
我正要拿起它看个仔细,荆行突然一把将我拉开。
那娃娃竟在瞬间弹起数根尖针,且每根针尖上都泛着幽青的光,显然有毒。
我大惊失色,赶忙唤小庄子进来,把那毒物带上,要进宫一趟。
怎知刚踏出门槛,屋顶上顿时落下数个黑衣人。冷风簌簌,倒叫这六月天气平添几丝阴冷。
“回去。”荆行将我护在身后。
阿七阿八也从暗处现身。
我对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素来没有自信,当机立断躲回房中,吹熄蜡烛。外面兵刃相接的声音无比刺耳,我缩进床底,拽着小庄子的衣角喃喃:“这十七岁的生辰可真叫人难忘。”
“是啊……”小庄子的声音也在发颤,“不过公主别怕,这么大的动静定会惊动其他人,阿七阿八那俩小子都厉害着,能扛许久的。”
“阿七阿八的本事我当然知道,”我抿抿唇,“我是担心……”
担心我的小哥哥。
毕竟芙蓉红一直种在他的体中,如今已去三月,他没有解药,芙蓉红是会慢慢化去他内力的。
小庄子知道我在想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问:“公主是真上心了?”
“嗯?”我不解。
小庄子摇了摇头,没有再言。
过了半晌,外面似乎越发热闹,我打算露出头看一看。依稀听到小庄子说了一句:“他心思不正,公主还是提防为好。”
“什么?”我回头问。
同时,门被推开了。
我立刻捂住自己的嘴,极轻极慢地缩回床底。
只是还没有完全缩进去,房间里的蜡烛倏然一亮,满室的橙黄,让我的心也接连着暖了起来。
一眼便看到荆行端着蜡烛,居高临下看着我。
脸色依旧冷峻,但眸光却隐隐闪烁。
“没事了。”他说。
我忙不迭地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皱,又整理了一番发饰,问道:“都死了吗?”
“嗯。”
“没留活口?”
“没有。”
“你受伤了吗?”
“嗯?”他怔了怔,又否认,“并未。”
我弯唇一笑,掠过他的身前,道:“你中了芙蓉红都没有受伤,可见那些家伙功夫并不怎么样。”
荆行:“……”
我侧眸,本想叫小庄子抓紧时间入宫,却意外发现他黑眸里一闪而逝的失落。愣了一瞬,忽而意识到方才我那样问是叫他误会了,一时忍俊不禁,走过去勾住他的肩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亲。
“我会很快回来的,等我。”
第 032 章
我以为很快,但还是耽误了许久。
原因是宫中出了些事。
钱贵妃死了,死于碧磷针毒。而碧磷针便是那雪绫娃娃上的毒针。
这一切兜兜转转,没个由头。我隐隐有些脊背发凉,却又猜不出所以然,只觉得宫里危险得紧,要快些离开。
等我回到公主府,看到空荡荡的房间,眸色顿时一沉。
又听到其他下人来报,称阿七阿八皆受了些皮外轻伤。
镜中的自己,脸色更加难看。
小庄子在我身旁伫立端站,半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方才你说他心思不正,何意?”
“……”小庄子咽了一口唾沫。
“说。”我冷眸横扫。
跟了我这么些年,他自是了解我的脾气,知道我已生气至极,不敢再瞒,登时跪去地上。
“公主容禀!前些时候奴才偶然经过公主房间,见窗户微开,有些奇怪,便稍稍往里看了看,正好看到那人在翻找什么东西……”顿了顿,“奴才见公主您待他不同,以为您……”
不敢再说下去。
我冷声一笑,拂袖睥睨。
“以为什么?他于本公主来说,不过是个玩物。如今区区玩物竟做出这等僭越之事,你却知情不报,此罪,你可想过自己是否担当得起?”
“公主,奴才实在是……”
门突然被打开。
一阵冷风裹挟着血的腥气。
我的心陡然提起。回眸间,发现荆行手里握着那把寒光闪铄的剑,难免眸色越发阴沉。而他却比我还惊讶,想把剑收起,但血已经顺着手背滴去地上。
“你怎么……”我刚想关心他,又想起小庄子说的那些,立刻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挥手示意小庄子退下。
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不知他有没有听到我和小庄子的对话,心里烦躁得紧,蹙眉看着他,拢在袖里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细细掐自己的掌心。
良久,他才开口:“你二皇兄在策划谋逆。”
“啊?”我满脸错愕。
他颔首,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同我言说更多。末了,他走进来,同时把门关上了。
天微微泛白,窗外淡淡的光勾勒他的轮廓,我望着他,望着他吹熄多余的蜡烛,又望着他走进我,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将我揽入怀中。
温热的怀抱带着他身上的香息,逼退我一身冰冷芒刺,我渐渐沉溺,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伸手环住他的腰身。
“你去哪儿了?”我问。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语气里带了一丝埋怨。
荆行今日好像格外沉默。
又是许久,他才低声开口:“荆家在隋国已探到二皇子在招兵买马。”
“不应该的,据我所知,朝中大臣明明更偏向二皇兄一些。也正因如此,父皇才佯装不知立长不立幼的古训,迟迟没有立储。”
“或许是吧,但你上次出手,让他的亲妹妹丢了命。这次又阴差阳错,他的生母也因你而死。”
“什么?”我一头雾水。
盛婉仪是我*的,可钱贵妃,是她想*我才对,我压根就没功夫理她这个深宫怨妇。
……不对。
碧磷针,碧磷针不是宫中之物。
我默了默,忽然意识到荆行在说什么,满是惊讶地扬眸看他。
“二皇兄所招,多是江湖中人?”
“正是。”
我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他却勾了勾唇角,笑得有些邪气。
对我道:“不过没关系,我已经都*了,包括,你的二皇兄。”
第 033 章
我从未见过荆行笑。
这是头一次。
却是这样的,令我毛骨悚然。
我很难想象,他方才就这么大半炷香的时间,跑去我二皇兄府邸撒野,居然还得手了。
“你……你不是还……”
“中毒?”他截断我的话。
我点点头。
他低声一笑。
“是啊,我的确还中着毒。又如何?”
又如何。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倒叫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他是否中毒,我是能立刻验出来的,所以他没必要撒这个谎。若他上次翻找东西不是为了解药,就只能是……
我那份记载着无数名字的名册了。
有了那份名册,他可以立刻昭告天下,证明我预谋*人,公报私仇,而不是对外宣称的,为民除害。
少了那层华丽的假衣,我会被百姓口诛笔伐,连父皇也保不住我。
浑身再次一冷,我觉得眼前这个温热的,香香的小哥哥,真是可怕至极。
我是怎么招惹上这个东西的?
细细一想,他有这么一身功夫,却在行刺我那天,被我“偷袭”后擒住,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他精心设计的局……
我以为我计划得很完美。
我的游戏更完美。
到这刻我才知,眼前的小哥哥不只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还是只会咬人的,会剥皮饮血,食骨吸髓的,狼。
……
心神恍惚,我不知自己怎么了。待回过神时,我已帮他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他好像已经放弃了伪装,整个人眸子里都透着兴奋的异光,比以往不知大胆了多少。
也不管我是否兴意阑珊,自作多情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我:“……”
沉默片刻,我解开外衫,想去床上躺一躺。刚伸手,另一只手就横过我的胸前,替我做了我要做的动作。
我惊愕地看向他,他却忽略掉我的反应,娴熟地揽住我的腰身,将我放去床上。
温热的气息覆了上来,似有雾水弥漫了我的眼,我看不清。
其实也不太想看清……
意识迷蒙间,我听到他带有情绪地在我耳畔低声喃喃:“今日你为何……为何不那样唤我了?”
“……哪样?”
“……唤我『阿行』……”
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便用手揽住了他。
他却越发执着,继续絮语:“其实我不讨厌你那样……那样唤我。”
“……”
“你就那样唤我吧……好不好?”似是恳求,“好不好?乐儿,你就那样唤我……嗯?”
第 034 章
似有烟花炸在天际,璀璨万分,又一点一点,慢慢消无。
我从不知会得到这样的快乐。
或者,我从未对谁动过真情,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欢愉而欢愉。
沉沉睡去。
原以为那梦境,再醒来时,我不曾把那些放肆话语放在心里。可刚起身便见到荆行坐在床畔,正仔仔细细看我,黑眸里不再是一汪冷漠,反倒叫我无所适从起来。
“乐儿。”他低声,还带着疯狂后的嘶哑。
我的脸蓦然就烧了起来。
手胡乱去摸挂在一旁的衣服,触到那份名册,立刻给他丢了过去。
“够了,你不用再讨好我了。”
他拿起怀里的名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又把它放去一旁。
“你以为我所做,都是为了讨好你?”
“不然?”我自嘲一笑,反问,“难道你是为我尽忠?”
大抵是触到了他那片逆鳞,他蓦地起身,脸色一如从前的变得难看。
冷冷看我一眼,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我也是松了口气。
其实并不知如何面对,那样……
那样温柔的他。
我怕我会真的喜欢他。
目光落去一旁的手册上,回忆起方才他看到手册时的反应,并没有吃惊,更没有欣喜,反而眼神里尽是受伤与不解,我抿抿唇,突然感觉十七岁真不是个好年岁。
第 035 章
荆行的变化,让我害怕。
他越靠近,我越想躲。
越是冷漠带刺的人,骨子里越是藏着要命的温柔。
我快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突然很后悔当初做出的那个决定,我摸不透他这般危险的人,而他带给我的感觉,除了威胁,更多是心疼。
我的心好疼。
心悸的毛病越发严重,太医来给我请平安脉时,我偷偷问了一句,他还是如从前那样,叫我及时行乐。
及时行乐,那便还是活不过双十。
还有三年不到的时间,然后,我就要永远失去我的阿行了。
想到那夜他缠着我那样唤他,一时雾水又涌上双眸,我哽咽着想用茶水压下这情绪,刚伸出手,就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扬眸,却看到荆行的脸。
“不开心?”他问。
不待我答,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一时浑身紧绷,连唇角都变得僵硬。
他看了我片刻,又直起身道:“今日七夕,可有什么……想要的?”
七夕?
我心里咯噔一声。
忽而想起前几日阿九传来的消息,称洵国那边基本部署完毕,也已和洵国老皇帝达成共识,铲除荆子权这一主脉,只待我指令传达。
而那时我喝了酒,兴致高昂,说:
“七夕是个好日子啊,那么多男女喜结良缘,若能添上血淋淋的鲜红,那别提多喜庆了。就七夕动手吧!”
“乐儿?你在听我说话吗?”他又问。
我咬咬唇,突然心虚地不敢看他。
牵住他的手握了握,心不在焉道:“你去帮我赢盏九仙琉璃灯回来吧。”
九仙琉璃灯是洵国七夕最佳的奖品,只有通过重重关卡才会获得。我不关心荆行是否会赢得九仙琉璃灯,我只是想将他支得远远的。
远远的,听不到荆家家变的消息。
第 036 章
每一分每一刻,我如坐针毡。
大仇得报,原本该是件很快乐的事呢。
可我却全然开心不起来。
若是没有那些事,我想此刻我会开开心心地挽着阿行,同其他恩爱恋人般,穿梭在流光溢彩间。
我会是七夕节里最美貌的姑娘,他会是七夕节里最俊朗的男人。
可是……可是……
“公主!得手了!”阿九一身风尘,亲自回来复命。
我阖目,深深吸了口气。
又缓缓睁开眼睛,对他扬了扬手,无力地道:“从此以后,你便是自由身,天地之大,随你去留。”
“……公主?”
“无事,”我勉强牵了牵唇角,“我只是太高兴了。”
第 037 章
荆行夜半才回来。
我站在门口,一直在等他。
换了一身红衣,红衣喜庆。
而喜庆的我,和失魂落魄,手里拿着九仙琉璃灯的他,对比鲜明。
看到我站在门前,他怔了一瞬,黑眸中转而变成彻底的冰冷。
一字一顿质问我:“你说过的,我若留下来,你会考虑。”
“是的,考虑。”我莞尔。
“所以,这就是你的考虑?”
“不错。”我对答如流。
他忽然不说话了,像木头似的立在那里,只是看着我。
那双冰冷的黑瞳倒映着我的影子。
又渐渐化开,一片迷茫。
我的神思被他牵引,随他紧张,随他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笑了一瞬,摇摇头,像是自嘲,又像是对我太失望。
我顿时难过起来。
皱了皱眉头,想说一句什么,他却先我一步,伸出手,把九仙琉璃灯递给我。
不知是天意还是其他,我伸手的那刻,他松开了。
那盏被所有七夕男女向往的,绝美的灯盏就这么碎裂在地上,成了一地残片。
他也不再看我,转身朝空荡荡的大街上走去。
“阿行……”
我唤出他的名字,但好像只有我自己听见。我喉咙紧得厉害,连再说一句都难。
而他也没有回头。
就这么,离我越来越远,消失在夜雾茫茫的尽头。
第 038 章
荆行离开的第三日,我依旧睡得好,醒得早。
至少在府上那些人的眼里,我是这样的。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夜是如何难眠,指尖一次又一次划过荆行睡过的地方,贴上掌心,再贴上身体,贪婪的,可笑的,想再拥有一点点他的温度。
可是他不会回来,我知道的。
自我做出那个决定,我们注定背道相驰。
小庄子是唯一看得出我不开心的人。
四下无人时,我喜欢站在凉亭里眺望湖面。自那件事后甚少再开口的小庄子忍不住又一次开口,问我:“公主倘若真的在意,何不告诉他真相?”
“哪个真相?”我淡淡噙笑,“他父母的,还是荆家的?”
“……”小庄子抿唇。
我摇了摇头,轻轻一叹。
荆长霖和时滢的故事那样凄惨,荆行自幼被荆子权抚养长大,若是得知真相,以他的性子,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至于荆家旧事……
从始至终,我也没想过要他参与。
即使我把他拽入泥沼,即使我不甘心只是我一人受辱,我也还是想保护他。
他那么好。
那么好的他,只是我无法再陪着了。
望着清澈的湖面,我浅浅笑了笑。
平静地对小庄子道:“以后别提了,这辈子,我已无憾。”
第 039 章
那时我的确是无憾的。
谁会料到半月后,太医替我请平安脉时,极度惊愕地告诉我,我有孕了。
不只是他,我也吓坏了。
很早大夫就告诉我,我的身体千疮百孔,身心受损,余生是不会有孕的。
可腹中这个孩子……
“公主,您打算如何?”太医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默了默。
目光落在腰间已经佩戴习惯的那块金丝楠木牌子上,眼神忽就柔和起来。
指尖抚了抚上面的字,我认真道:“替本公主瞒着,另外,这个孩子,本公主要生下来。”
得知这个消息,小庄子成天满脸担心地跟着我。
原本一张清秀的脸,天天苦瓜敷脸似的,看得我也心里发苦起来。
没好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庄子又扑通给我跪下了。
“请公主三思!生产极其损耗元气,原本您的身体就不堪重负,又如何能产子啊?”
我戏谑一笑:“你也知我这身体不过苟延残喘,好不容易有机会做母亲,自是要珍惜的。何况……”
何况,我好想知道,我和阿行的孩子会是怎样的。
是不是像我和他一样漂亮?
又或者,比我和他还要聪慧?
想到这里,唇角的笑不免就柔和起来。
瞥了小庄子一眼道:“你起来,让阿七替我跑跑腿吧。”
这腿一跑,就跑了大半年。
每个月几次。
我知道荆行已经返回洵国,而且一到洵国就开始着手准备重振荆家。
只是这条路是很难的。
虽然我和洵国老皇帝已经定下协议,让他不能动荆行,但荆家以前做的那些事悉数暴露,连老皇帝都因此退位,更何况荆家那名声。
烂掉的名声。
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可荆行还是很厉害的。
我的小哥哥,硬是在那样的环境下,一步一步,稍微挽回了一些残存的声誉。也有荆家剩余的分支愿意投靠他,听由他的差遣。
多好啊。
我的阿行,果然非池中之物。
若他真成为我的驸马,反倒明珠暗投了呢。
这样想着,我扬手把折好的纸条递给阿七,习惯性地微笑嘱咐:“不许偷看哦。”
阿七也习惯性地回:“是!”
其实偷看也没什么的,都是信手拈来的几个字,让我的阿行别那么快忘了我而已。
哪怕是恨我,也行。
扶着桌沿,我慢慢起身,到了八个月的时候,连这样简单的动作我都要喘息好长时间。阿七想扶,我摇头制止,好不容易直起身,却感觉到两腿间有什么快速淌下。
而后,阿七眼神陡然一变。
我低头一看,也呆住了。
血。
好多……
血……
第 040 章
这一胎是很不顺的。
太医用尽解数才帮我保下,我也没少受折腾,不过总幻想着足月生产,就算是死,孩子至少是健康的。
我也会撑着看他最后一眼。
可似乎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什么都没做,起身而已,血就这么淌了满地。
阿七寻来太医时,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恍惚,听到他在絮絮叨叨,勉强听进去几个字,又被小庄子在旁边扰乱。
终于,我忍无可忍。
“催产汤,我喝!”
不就是我这样的状况,喝下催产汤必死无疑吗?
反正都是死,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一碗苦涩的热流顺着我的咽喉滑下,没过多久,腹中的坠痛愈演愈烈,拉扯着我的额角,连同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疼痛。
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阵子。
身体开始变得很轻很轻,软绵绵的,使不上任何力气。
我眯着眼睛,看到产婆把孩子匆匆抱走清洗,又看到太医脸色晦暗地看着床单。
小庄子也进来了,也是看着床单,变成同样的脸色。
我知道自己血崩了,不然不会那么大片的黏湿,也不会在六月的天气感觉这么冷。
啊,六月。
快到我的生辰了呢。
想到生辰,我对小庄子动了动唇,不愧是我的心腹,很快就明白我有话要说。用衣袖擦拭掉眼角的泪珠,趴到我床前,凑了过来。
“那块牌子,让它……它陪着我……”
小庄子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连连点头。
我轻轻笑了笑,喃喃:“阿七若还没走,便让他等等……替我拿张……拿张纸来……”
小庄子不明白我的意思,但还是照做了。
到了这刻,我自是再无法提笔写字,只让他把纸放在我的身侧。我费力地用指甲在上面划上一道又一道,末了,满意地闭上眼睛。
很累了。
累到,无法支撑我看一看我和阿行的孩子了……
耳畔有呜咽声断断续续,我已分不清是谁在哭了。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身死的场景,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这般。
略是燥热的风吹过我垂在床沿的手指,吹过我的发丝我的脸。
温柔极了。
朦胧间,我好像看到那被风吹得起伏翻卷的帘子处,藏着一抹道熟悉的身影。
唇舌间莫名有些酸涩的味道,我努力想要挤出一个如往常那般好看的笑容,微微呢喃道:
“阿行,你来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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