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后嗣续，祭祀烝尝。稽颡再拜，悚惧恐惶。
这一次该讲“嫡后嗣续，祭祀烝尝”。这两句和后面“稽颡再拜，悚惧恐惶”都是讲祭祀。
祭祀，在中国古代是非常重要的事。《左传》里讲：“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就是祭祀。“戎”，就是打仗。就是说，中国古代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祭祀和打仗。
我们先看这四句话。
“嫡后嗣续”的“嫡”，就是正妻生的儿子；妾生的儿子，叫“庶”，或者叫“庶出”。我们经常讲，嫡庶、立太子要“立长立嫡”，就是这个意思。“后”、“嗣”、“续”其实是一个意思，就是代代相传。
我们说，中国人自古就有这种嫡庶观念，但实际上执行得并不严格，不像在欧洲。我们经常把欧洲中世纪（也就是资本主义以前的那段时间）叫“封建社会”。为什么叫“封建社会”？其实就是因为他们严格执行嫡长制——一个家族的产业，特别是土地，继承的时候只有一个继承人，就是嫡长子，其他人可能分到一点财产，也可能什么也分不到。实际上，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跟这种制度有很大关系。嫡长子几乎继承了全部重要财产，其他人只能自谋生路，而这些人就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巨大动力。无论开发美洲也好，还是新教运动也好，都跟这个制度有很紧密的联系。
讲的有点远，回来说中国。刚才说，嫡长制在中国执行得并不严格。大家去看唐朝，无论物质文明还是精神文明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唐朝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后宫非常乱，特别王位争夺异常激烈。从唐太宗李世民一直到唐朝灭亡，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问题，这当中最大的原因其实就是没有严格执行嫡长制。后来，宋朝吸取了教训，嫡长制执行得相对严格，就很少再发生这种事。再比如：到了清朝，雍正就有传位“于四皇子”还是“十（于）四皇子”的传说。为什么会有这些传说？还是嫡长制执行得不严格。也就是说，如果“嫡后嗣续”能严格执行，中国历史上很多朝代的很多事可能根本不会发生！但是，为什么执行不严格？明摆着！如果老大又傻又笨（像那个让老百姓“食肉糜”的晋惠帝），让他继位、管理这个国家，人们心里会犯嘀咕：这能行吗？当然，这是一种利害的权衡，还有很多其他因素存在。
下面是“祭祀蒸尝”。“祭祀”不用讲了。“蒸尝”，是两种具体的祭祀。“蒸”，是冬天举行的祭祀，主要是用火祭天。“蒸”这个字，在甲骨文里就是“火向上升腾”的样子，其实就是“蒸祭”的场面——把木柴堆起来，上面放一些香料，点燃后通过烟和香气跟神明沟通。“尝”，以前我们讲过，是秋季举行的祭祀——就是新谷物收下来后，人不能先吃，要先献给神明，这个过程就叫“尝”。
“稽颡再拜”的“颡”，就是头。我们有时候说稽首，什么叫稽首？其实就是“稽颡”。比如：见皇帝要三拜九叩。拜的时候两手先扶地，头再叩到地上，这就叫“稽颡”。“再拜”，就是重拜，最隆重的就是三拜九叩。
下面是“悚惧恐惶”。这是讲祭祀时候的精神状态，也就是那种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感觉。为什么要强调这种状态？看你信不信！如果你认为是糊弄人、对付事，当然不会有这种感觉。
这里可能需要多说几句，因为涉及到了“敬畏感”。
什么是“敬畏感”？现在很多中国人可能离这个词已经很远了，认为没有什么可敬畏的。前几年上网，看到一个网友发评论，大放厥词，我就留言说：人要有所敬畏！这个人说：敬畏吧！敬畏了，你就什么都有了！我没再说什么，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他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这样的人真的就没有什么敬畏了吗？不是，还是有敬畏的！敬畏什么？敬畏权！敬畏钱！但是，这些东西真的值得那么敬畏吗？！秦始皇权力够大吧！还想一世、二世以至万世传下去，但是二世而亡！这是权力。钱呢！富不过三代——《红楼梦》里讲“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等到真塌了，你还会笑话他呢！哪里会敬畏？！什么是刚才讲的那种“敬畏感”？老百姓经常说，头上三尺有神明，这才是真正的敬畏。有这种敬畏，很多人就不敢去做坏事。我们经常说，现在的社会没有信仰。什么是信仰？这种敬畏是不是？有人说：你说的这些都是迷信，我们相信科学，相信唯物主义。实际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在这里讲过很多次，科学也有科学的适用范围，科学出了它的“圈”，也就成了“迷信”。大家说，一个人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能选择吗？不能选择！科学能决定吗？如果科学能保证一个人生到一个富贵的家庭（含着金汤勺出生），而不是一个贫困的家庭，这还是科学吗？是迷信！科学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一个人得了病，医学上能治一治。但是，医学能预测一个人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死亡吗？人类解决不了的问题太多！所以无论是科学，还是唯物主义，都要给它画个“圈”，它只能在这个“圈”里起作用，超出这个“圈”，它就不起作用了。
但是，人是一种好刨根问底的动物，什么事都要找出一个前因后果——看到这个事发生了，紧跟着是那个事。几次之后，就会说，这俩事有联系。实际上有联系吗？不一定！比如：鸡打鸣和天亮有什么关系？从科学的角度研究，到底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很难说明白！实际上，很多事可能是偶然一块出现的，但是你认为有联系，还有些事，你认为没有联系，也许有联系！
人就是这样一种什么事都喜欢“找原因”的动物。但是，人在这方面的能力又非常有限，我们一定要认识到这一点。无论是我们在座的各位，还是比我们权力大得多的人，那怕是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比方说美国总统，他的权力有没有局限？他想做什么事就能做到吗？他想连任就能连任？！如果是那样，他现在还费那么大劲干嘛！
正是因为人类的有限性，再加上刨根问底、追求完美、追求极限的本性，导致了宗教的产生。不知道我说明白没有？！
人好问“为什么”！有个笑话，说一个人到北大，想找某某名教授探讨问题，先到门口传达室登记。传达室老大爷问他：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个人一听：哇塞！这可是哲学上最重要的三个问题，北大看门的老大爷都知道，太厉害了！其实，哲学里确实有这个问题，但是老大爷说的就是让你登个记、问问找谁。
可以说，这个笑话反映了人的本质，就是这么一种刨根问底、追求完美的动物。但恰恰是人类本身的局限性，又造就了人类本身和人类社会的不完美。这两个东西加在一起，必然会要求一个完美的对立面出现，或者说，正是因为“地上的不完美”，经过人性的折射，才有了“天上的完美”，这样就产生了宗教。
当然，这不是从信教的角度说。如果从信教的角度，他们可能会说我是胡扯。比如：基督教说，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后来门徒把他安葬在一个山洞里，搬了块大石头把洞口堵上。第三天早上，他们去山洞的时候，发现大石头被移开，耶稣没有了。你怎么解释这个事？你愿意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信基督的人只会认为：耶稣复活了。你想跟他们争论？没用，没有意义！宗教是宗教，科学是科学。很多人说，你看，宗教里很多东西都是这样一个“起点”！不要管这些！最重要的是，你说他们的“起点”是虚无的，但是你总不能说那些教堂是虚无的吧！你总不能说人们因为宗教信仰做出的行为是假的吧！你总不能说宗教对西方社会的影响是假的吧！你总不能说基督教对西方科学产生的影响是假的吧！为什么非要盯着“起点”不放？！这就是我经常说的，信仰有信仰的作用，科学有科学的作用，它们是两股道上的车，某些方面可能有一些交叉，但主体是两回事儿。
我感觉，现在有些人对宗教其实就处于这样一种认知状态，总是看那“一点点”。之前，我们讲“渠荷的历”、讲荷花，说到“出淤泥而不染”，佛教在这当中看到的是什么？是荷花！眼睛只盯着下边的淤泥没有意义。因为淤泥把荷花否定掉，更是开玩笑！什么事有什么事的功能，任何一件事都不要从极端的角度看，这也是以前讲过的“中庸”。我们看事，要看两面，有好的一面，也确实有不好的一面。历史上，宗教确实产生过很多问题，特别是西方，有宗教战争、宗教迫害，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但是，宗教也推动了西方科学、民主的发展。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钱穆先生在香港讲学，说过几句非常深刻的话。钱老说，我们看西方社会，几乎每一项内容都是那种尖锐、剧烈、向外发散的趋势——科学，是不是要造飞机、大炮？经济，是不是讲竞争？权力，是不是要选举、拉票？——所有这些都是世俗欲和自我的执着扩张。但是，西方社会有一个东西在起缓冲作用。是什么？基督教！宗教缓和了大部分向外的力度。如果把基督教从西方社会抽掉，会是一种什么结果？钱穆先生说，整个社会就会成为一个矛戟森然、唯物与斗争的修罗场！大家看一看，我们当下的社会是不是有点像这种状况：每一个人都迅猛向前，眼里只有功利和争斗，却没有一个约束的力量！这就是宗教的作用、信仰的作用！所以人要有信仰、有敬畏之心！不能看到利益，就没了下限，无所不用其极。哪怕相信“天打五雷轰”，也比什么都不信要好，至少有些事你不敢去做！
当然，信仰不仅仅是这些，除了佛教、道教，我们还有“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还有“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是中国人最根本的信仰。刚才讲《论语》，讲到“恕”，讲“巧言乱德”，在几千年的文化传承中，这就是一种信仰——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君子，难道不是一种信仰！？当然，这种信仰的“敬畏之心”可能稍弱一些，不像纯正的宗教，因为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所以更强，这是这种文化的缺点。但是，中国人几千年来就是靠这些，一代、一代传承下来，而且大多数时候比那些宗教性强的社会表现得一点都不差。所以我们要对我们的民族、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根有信心。
近些年，中国人的信仰慢慢又有回潮，而且信什么的都有。比如：佛教，据我了解，很多人信，特别是一些文化单位的人。这些年佛教的密宗——藏密，信的人很多，西藏、四川有很多上师到内地来。道教，可能信的人要少一些。基督教，也有不少，……。这些信仰传播的主体内容跟我们的传统文化其实并不是很冲突，不是不可以共存。历史上，儒、释、道三教到明清走向“合一”，就说明这种趋势有内在合理性。
今天讲的又有点远。本来是讲祭祀，最后讲起了信仰，就到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