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写的书，可以拿起来看看。”
“我买一本。”
轮椅上的人请顾客帮忙拔掉笔帽，用嘴叼住手上的袖套借力，左手的大拇指和中指夹着笔，在书的扉页一笔一画写下“相信美好，终会遇见。洛洛2024.3.27”。
坐了几小时，一天的生意总算开了张。工作日的北京后海依然车马骈阗，驻足的人多，但买的人不多。洛洛的轮椅就是她的摊位。一块木板架在身前，出版的书整齐陈列两排。轮椅前一块白色纸板，上面4个醒目大字——“我写的书”。
2023年9月，洛洛在北京后海摆摊卖书。（受访者供图）
心的翅膀
——如果非要问我，到底为什么而写？我会正襟危坐地告诉你，我只想留下点什么，留下一点我活着的见证。
“我的整个童年，几乎都在一张小床上度过。”
洛洛出生于河北承德的一个村子。她当时1岁多，正开始拉着大人的手，迈着歪歪斜斜凌乱的步子走路，却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发烧，患上了小儿麻痹症。
右手不能动，两条腿逐渐变形，脖子以下只有两根手指还能动。渐渐地，洛洛忘记了走路的感觉。“但我没有因为自己和其他小孩不同而一蹶不振。”她说。
因为身体原因，洛洛没有上过学。每天，她就在家跟着做高中老师的母亲学认字。母亲去上班了，就给她布置作业，晚上检查。渐渐地，洛洛学会了独立看书、写字和查字典。
“从早到晚，床是我唯一的活动空间。大量的阅读就从那时候开始，其实就是消磨时间。”窗台成了她的书桌，水泥的棱角被她磨得圆润而光滑，和阳台上的绿植一起，洛洛的生活逐渐发了芽。
洛洛那时候最喜欢的，是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在她看来，那本书充溢着一种浪漫的异域情调，也描述了一种不被拘束的生活。
2004年7月，18岁的洛洛问父母要了几万块钱，决定在承德开个书吧。但是在装修过程中，他们决定改开烧烤店。“当时觉得，至少烧烤店不赔钱，等一点一点有钱了，再去开书吧。”
从夏天到冬天，烧烤店开了不到一年。看着店里收入一天天减少，洛洛最后只能以一万元的价格把店转了出去。“那是我特别挫败的时光，几乎赔光了爸妈给的钱，又失恋了，很多不顺利。”洛洛说，“可能是想记录一下，也可能是想弥补内心的空虚，写书的念头在那时出现了”。
洛洛卧在床上，用左手尚且能动的两根手指握着笔，开始写作。除了吃饭睡觉，她从早到晚埋头于这件事情上。晚上先在草稿纸上写一遍，白天再到稿纸上誊抄一遍，就这样她纯手写了28万多字。“写字的两根手指还行，但是右手需要支撑在某个地方，那是真疼。”
父亲把洛洛写完的内容给出版社的朋友看，对方建议出版。洛洛把手稿分给几个朋友，让他们帮着录入成电子版。就这样，她的第一本书《心的翅膀》问世，第一批印了1000本。
把我唱给你听
——甘愿把爱的赠予和疼痛都收藏好，简单生长，安之若素。
洛洛把自己的北漂比喻成一场“蓄谋已久”的出离。出发前几个月，她就托朋友租好了房子，分批地把行李寄了过去。临走的时候，她跟父母说自己和朋友出去旅游，过几天就回。
“刚到的时候特别美好。”洛洛回忆，“在南锣鼓巷摆摊的第一天，2个小时就卖了三十本书”。于是，洛洛决定通过卖书养活自己。她自信地和父母通了话，家里也同意了她的选择。
南锣鼓巷胡同里十几平方米的房子，从此成了洛洛的家，2014年开始，一晃就过去了10年。屋子很小，没有厕所，平日里见不到阳光。
一进门，洛洛养的两只猫就黏了上来，一只英短、一只豹猫，这是每天陪伴她最久的室友。“它们每天就在床上陪着我看书、写字，几乎从不乱跑，我有时都怀疑它们和我一样了。”洛洛玩笑道。
屋子里除了生活用品，堆得最多的，就是书。有她买的书，也有还没卖掉的自己的书。
每天，小时工会来帮洛洛穿衣、洗漱、上厕所……吃过午饭，11点左右，洛洛就在小时工的帮助下坐上轮椅，独自出门摆摊，回家一般都是后半夜了。“晚上的后海、南锣鼓巷很热闹，有人从酒吧出来，还是会买上几本。”洛洛坦言，虽然这些人买书的概率不高，但还是能碰碰运气。
采访间，一名女子驻足，拿起洛洛写的第二本书《把我唱给你听》，翻阅了好久。女子问了一句：“你都靠你自己卖吗？不放到书店去卖？”
“也试过，但是卖得更少，毕竟我不是名人。”洛洛笑着说。
“这两年书越来越不好卖了，可能看纸质书的人也在变少。”雨滴渐渐飘落，洛洛用一块布盖住了书。“现在多的时候一天能卖个十几本，少的时候只有一两本。”为了生计，洛洛也卖过糖葫芦、皮影，最后还是回到了卖书的日子，她觉得自己对书有些执念在。
10年来，洛洛通过摆摊认识了不少人——有同样是作家的格格，对方邀请她去自己的读书会卖书；有开烤鱼店的大哥，他买了洛洛的书，洛洛也带朋友去烤鱼店吃饭；还有一些喜欢她文字的读者，他们的支持和鼓励，成了洛洛坚持下去的最大的动力。
这一秒的温暖
——变化无常是美好的。
2011年5月，洛洛的第三本书《这一秒的温暖》出版。这是一本插画散文集，也是她卖得最好的一本。书里描写了一个小女孩的自由成长，在她看来，这本书就像是自己内心深处对生活的向往。
采访中，洛洛多次用“野”来形容自己。笔名取作“洛洛”，是因为她一直想去洛阳旅游；来北京，是因为这里有话剧、有演唱会，她在这里认识新朋友、资助失学儿童……“我几乎一直在折腾。”
10年来，洛洛做了很多一直想做的事情，听演唱会、看话剧、旅游……2017年，她和朋友去了泰国，穿着花裙子在海边拍照时，虽然轮椅的轮子陷在沙子里，但她觉得自己是完全自由的。
在泰国的时候，朋友带洛洛去商店。她看中了一根口红。朋友说：“你又不化妆，买根唇膏就够了。”但她还是执意买下了，她觉得那是一种纪念，“在一个我本去不到的地方买了一个我本不会用的东西”。
书越来越难卖，有时得靠父母接济，但她没有想过回家。“我喜欢北京的生活，变化无常，充满期待。”她笑道。父母如今也不催着她回去，因为他们知道，这样自力更生的生活，洛洛是满足的。
为了提高书的销量，洛洛开始做短视频。念诗、分享故事、聊文学作品……作品数量不多，但几年来也吸引了6000多个粉丝。她去读书会，和大家分享她的经历；也在寻找给企业做分享的机会，让更多人认识自己。几个月前，有人劝她做直播，但她不知道该和大家聊什么，“等我想好了，克服自己这关，也会去做吧”。
2023年12月31日，洛洛发了一条朋友圈。她写道：“这些年，真的要感谢自己，跌跌撞撞，还尽力死撑，一直相信，自己就是人生的锦鲤。”这样的乐观与奋斗，支撑她一路走来。她说，未来她依然想开一间咖啡厅，里面摆满书的那种，这个梦想没有变过。
采访结束，洛洛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起摆摊的朋友打来的。“明天周四，一起去京郊挖野菜吧。你就坐王哥的车去，我们坐地铁去。”
“好，但我不爱坐车，我也坐地铁去。”洛洛答道。 （记者 邱犇）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