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从宫中逃出已有半月。
半月里,我想要逃离京城,但因身上没有盘缠,最后是混在人群中行乞。
城里城外皆是难民,我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眼。
只是光看这难民的数量,便知现如今我朝已破败到了什么程度。
起初我以为是韩濯所引发的战争的原因,不过在详细了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天下发生大旱,朝廷迟迟不发赈灾的钱粮,反倒为了充盈国库大肆征税,已经有无数人饥饿至死,也有无数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我看着这些饥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难民,心中头一次生出了对我父皇的怨恨。
听说韩濯在踏破宫门之日便将我父皇*死了。
韩濯*了他,或许是件好事。
第一次见到楚秀秀是在城郊的巷子里。
那日有善人在路边施粥,我排队领了点喝完,正要回去还碗,忽见几个青皮无赖向我走来。
其中一人对为首之人猥琐道:「大哥,就是她!我观察好几天了,虽然她身上脏了点儿,但模样着实不错。而且一直独身一人,兄弟们玩够了,可以卖到窑子里!」
我一怔,这才知道他们想要对我做什么。
我环顾四周,见在巷子口是有几个人,但他们看到这些人便迅速躲开了。
「别走!救救我!」我冲他们喊。
那为首之人扇了我一巴掌:「叫什么叫?!」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却也没放弃反抗。
慌张躲开为首之人向我伸过来的手,身体却还是被他抓住,很快便被按到地上。
「你放开我!」我在他身下挣扎。
他指挥手下按住我,骂骂咧咧地欺身便上。
一股无力感从我的心底升腾而起。
在我以为没救了之时,忽然听到巷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喊:「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欺负我的那些人都是一惊,停下动作起身去看。
我抓住机会一把将那人推开,自己从他身下钻了出来。
我这才看清是什么情况。
巷口站着一个姑娘,她身后有几个家丁打扮的人,那姑娘正对那几个人说:「在这里!就是他们!还请大人们救命!」
说着她跑过来,将我拉到巷口那边。
巷口那几人也纷纷大喝:「我们是薛员外府上,哪里的青皮无赖!还不快快离开!」
薛员外正是方才施粥之人,想来是那姑娘见我受欺负,去施粥那里搬了救兵,薛员外既有此善心,定会派人来相助。
那几个无赖想来也是想通其中关窍,为首之人恶狠狠瞪我们,留下一句「我们走着瞧」,便带着他的手下跑了。
我心底忽然升起不安。
向薛员外的家丁们道了谢,待他们走后,那姑娘领着我到了人群里。
方才在争执之中,我不小心崴到了脚,她一直搀扶着我。
「我叫楚秀秀,你叫什么名字?」那姑娘问。
我沉默了一会。
「我叫……啊绫。」
虽然尘埃落定,但我还是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楚秀秀见我如此,也一直开口安慰我。
从她跟我说的话中,我了解到她是定州人。
因为大旱父亲与弟弟饿死,她与娘亲背井离乡来京寻亲。
可京城这么大,她们已经来几天了,所寻之人并未寻到。
因娘亲身有眼疾,行动不便,她便将她安置在城外破庙,自己出来寻人,顺便找吃的,不想恰巧遇见此事。
我缓了缓,郑重向她道谢。
她随意摆摆手:「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
我心想,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姑娘。
而且我有些惊奇地发现,我们两个虽相貌不同,可身形声音却十分相似。
她热情地对我说,我一个人无依无靠,以后可以一起行动,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她甚至说等寻到亲之后,如果亲戚不弃,也可以与她们一起。
对于第二个提议我笑着拒绝了,因为她们是要留在京城里,而我,是要想办法出去的。
不过我却答应与她共同行动。
白天我们俩随着难民走街串巷找吃的,同时打听楚秀秀要寻的亲人,晚上她回城外破庙,我则因为腿脚不便暂时待在城里。
因为发生了先前那事,我们分别时她会叮嘱我务必不要离开人群,我同样提醒她路上小心,她却不甚在意。
便这样过了几天,那日早上我如往常一样在约定之地等她,可直到日上三竿还不见她的身影。
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强忍着腿脚的疼痛,我一路出城一路打听城外的破庙,可是还没到我便找到了她。
我是在路边的草丛里遇见她的。
她衣不蔽体,被糟蹋破败的身子还吊着一口气。
看见我,她茫然地张了张嘴,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秀秀!」我扑过去,表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你遇见了……」
我本想问她是不是遇见了那些青皮无赖,可看她身上这样子,哪里还需要问呢。
是我害了她。
若不是因为救了我,她也不会被盯上。
我愧疚得说不出话。
她颤抖着给了我两个物件。
一块糟饼,一块残镜。
她说,她娘还在城外破庙。
她说,带着残镜可寻与她有婚约之人。
说完这些,她忽然发狠似的抓住我的手腕,尖锐的指甲几乎刺进我的肉里。
「阿绫,我求你,替我照顾好我娘,作为楚秀秀活下去!
「这是你欠我的,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哭着用力点头。
她这才放开我的手。
躺在我怀中,凝望着京城方向,忽然说了句:「这就是我的命。」
她最终还是没有看我,在轻轻的叹息声中,不甘地闭了眼。
我再也绷不住,抱着她的尸体嚎啕大哭。
23
我用冷宫娘娘 们给我绣的盖头换了一副棺木。
处理完楚秀秀的后事,我带着她给的东西来到城外破庙。
在破庙的角落里找到一个患有眼疾的妇人。
我走过去,轻轻唤了声:「娘亲。」
她茫然地转向我。
我又挨得近了些:「娘亲,我是秀秀啊……」
她愣了一下,好像才反应过来,冲我笑了笑:「秀秀回来了……累吗?」
「不累。」
我说着,将那块糟饼递给她:「娘亲吃点东西吧。」
她笑着接过,将糟饼一分两半,一半又还给我:「一起吃吧。」
我刚想说我已经吃过了。
却又听她接着道:「你这孩子,总是把找到的东西拿回来一起吃,如果在外饿了,自己先吃就行,不必等我。」
听完这话,我便不再推托,一边回应着,一边将糟饼掰成一块一块,塞进肚子里。
我是在半个月后寻到祁子安的。
那日我如往常一样,去人多的地方拿着残镜向人打听。
之前楚秀秀还活着时我听她详细说过,与她们有婚约的那户人家家主名叫祁丰,他原本也是定州人,与楚秀秀父亲是多年好友。
当年他们举家迁往京城,临走时两家定下婚约,并将铜镜一分为二作为凭证。
开始两家常有书信往来,后因路途遥远,两家联系便渐渐少了。
这次因大旱实在走投无路,楚秀秀父亲临走之时将铜镜拿出,嘱托她进京寻人。
楚秀秀母女二人,整整走了三个月才到京城,可是等她到早些年祁丰在信中留下的住址时,才知道他们已经搬离了。
没有办法,她只好一寸一寸地找,一人一人地问。
可惜,她终究是没找到。
这次我来到城东集市,向路边小贩们打听。
忽然听见前方一阵吵闹,一人高喊:「抓小贼!抓小贼啊——」
我看过去,果然见一个小孩子朝我这方向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
我那时恰巧堵在路上,便想也没想,一把抓住从我身边经过的孩子。
「交出来!」我扯着他。
那孩子虽小,力气却大。
他在我手下挣扎,拉扯之间,从他身上掉下一个荷包。
这时那书生也跑过来了。
他将荷包捡起,向我作揖:「多谢姑娘相助。」
我一边扯着那孩子,一边对他道:「你先看看是否少了什么!」
心中却是腹诽,磨磨唧唧,哪这么多俗礼!
他将荷包之物倒出来,我一看,只有可怜的四个铜钱。
我于是理所当然认为荷包里的东西是被那孩子拿走了,便对他喝道:
「小贼手倒是快,快把拿的东西交出来!」
结果那孩子还没说话,书生已拉住我慌忙开口:「姑娘别急,荷包里的东西并未丢失。」
这下我都愣住了,吵吵嚷嚷这般阵仗,原来只是为了四个铜子。
当然了,现在的我是没有什么立场鄙视的,因为我连四个铜子都没有。
我打量他,见他容貌俊秀,衣服上却有几块补丁,想来也不是什么富贵之人,不由得感慨,如今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啊。
手一松,放开那孩子,我摆摆手:「没丢什么东西便好。」
不想那孩子被松开不但没跑,反倒嗤笑一声,骂了句:「穷酸!」
嘿!
我一听火起,正想教训他,却听他肚子忽然「咕噜」一声。
我登时乐了。
那孩子脸「唰」地变红。
书生也无奈地笑笑。
正巧前方有个包子摊,他走上前,手中铜板挑出三个,买了三个素包子。
一个递给那孩子,一个却放到我面前。
「吃吧。」他说。
那孩子都不带客气的,立刻拿过去狼吞虎咽。
我则是愣了一下:「我也有份?」
他「嗯」了一声:「吃吧。」
我犹豫着接过,却没有立刻吃,反而包起来,揣到怀里。
见他面带疑惑,我解释,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娘亲在城外破庙,我想带回去给她吃……」
他点点头,又回到包子摊前,拿出最后一个铜板。
回到我身边将包子递给我。
「现在可以吃了。」他说。
我愣愣地看着他,真是难得有些感动了。
这时那孩子的包子已经吃完,他抹抹嘴,忽然向我们扮了个鬼脸:「小爷吃饱了,不跟你们玩了,略略略你个书呆子!」
说完他便一溜烟跑远。
这个臭小鬼!
我有点生气,看向那人,却见他只是无奈摇摇头。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解释道:「那孩子叫魏一,从小父母双亡缺乏管教,这才走了歪路,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之人。」
「你认识他?」我有些惊讶。
他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我在前方不远处支摊卖字画,时常见他被人追打,给他买过几次吃的,便熟识了。」
我心想这人上辈子一定是圣母,啊不,圣父。
不过听他这样说,想来是在附近久了,对此处十分熟悉,便顺势问他道:「不知公子可曾听说京中一人唤作祁丰,原先住在城南天水巷的。」
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期待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回答。
却不想他陡然瞪大了眼。
看着我好半晌才道:「家父乃是祁丰。」
我呆住。
手里的包子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旁边。
不过我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待我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那半块残镜,颤抖着问他:「你可……你可识得此物?」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转身就跑。
我在原地不知所措,心说他不会见我落魄,所以不承认吧。
但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见他气喘吁吁从前面跑了过来。
手里还拿着残镜的另一半。
我从他手里接过,手里仿佛有千斤的重量。
拼到一起,严丝合缝。
我忽然有些伤感。
秀秀,你看到了吗?
若这半块残镜是你心中执念。
如今,破镜已重圆。
24
于是祁子安便收留了我们。
他将我和娘亲接到他家里,看着周围颇有些破落的院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交谈中,他告知我们祁父祁母由于不堪繁重的赋税,相继劳累至死。
他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于是靠在街上替人写字画画为生。
说这话时,他表面十分平静,可我还是在他的眼底发现了不甘和伤痛。
我忽然意识到,他也与魏一、与楚秀秀一样,都是可怜之人。
我自宫中逃出,一路走来,处处所见都是可怜人。
若是因为我父皇的统治才使得百姓这般凄惨。
那我父皇,当真是死有余辜。
总之,我便在祁子安家里以楚秀秀的身份安定下来。
其间也听闻了韩濯的消息。
如同当年我父皇将韩家众人几乎斩*殆尽,韩濯也将我皇族诸人*了大半。
他拥我皇兄年仅三岁半的儿子为皇,自己成为摄政王。
并且下令大赦天下,免除三年徭役赋税。
在百姓心中,他的声望极高。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如今是楚秀秀,只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以后恐怕不会再与他有何交集。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没想到,我竟然还能再遇见他。
虽然在祁子安家中安定,不过仅凭他可养不活我们。
幸亏我当年在冷宫之时,那些娘娘闲来无事会教我些才艺,诗书作画我都略懂,但要说最简单容易学的,还得是女红。
书姨最善女红,她绣的花儿栩栩如生,我虽达不到这般程度,却也相较其他能拿得出手。
于是机缘巧合之下,我进入了锦绣坊,成为一名绣娘。
本以为日子便就这么过去,我像个普通人一样忙忙碌碌,等祁子安参加完科举,我们便成婚。
可命运总爱开玩笑。
此时,在桃花树下,他紧紧抱着我。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呢,绫华。」
他这样说。
25
他的手臂越发收紧,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声音继续从我头顶传来:「那日我冲进芙蓉殿,只找到一具戴着你玉牌的尸体,我以为你真的死掉了……还好,上天总算怜悯我一次,让我再见到了你……绫华,真的太好了……」
他喃喃说着,我在他怀中,想起了记忆里的一幕幕,我的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一把将他推开,见他面露诧异,我定了定,终于开口:「所以你认出我又如何呢?你明知道,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为何不可能?」他脱口问,转瞬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你是怨我*了你父皇兄长?」
他的反应反倒让我惊讶,因为在我看来,该怨恨的人是他才对。
诚然,在外人看来,父皇与兄长们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该是与我最亲密的人。
可是,对于我自己来说,他们是将我遗忘在冷宫里十几年不闻不问,在邻国攻打过来时可以随意将我送出去和亲的陌生人,所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对他们投入过多的感情。
尤其当我逃出宫,看到处处都是食不果腹的难民和流离失所的百姓,我甚至觉得,我父皇的罪孽,即便他身死都无法抵销。
所以对于韩濯*死他们这件事,我从来没有产生怨恨。
反倒是他,他会因为*他全族的人是我的父皇和兄长,进而怨恨我吗?
因为不管怎么说,我是他*父仇人的女儿。
我想他心中应该也是有恨的,否则他为何会以同样的手段将皇族之人斩*大半。
他对皇族有恨。
而我,也是皇族之人。
我怕的就是这个。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我盯着他,心中忽然变得有些热切,对他道:「我父皇听信谗言,几乎*了你全族,你是否、你是否……」
你是否讨厌我,是否怨恨我,是否要像对待仇人的女儿一样对待我。
我原本是想这样问他的。
不过在看到他的目光之后,我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的目光真诚,清澈,始终看着我。
「我确实是有恨的。我恨先皇识人不清,辨事不明,害我全族至死。
「可是这些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我来说,你只是绫华。」他说。
我万分羞愧。
是我狭隘了。
「绫华,我曾经差点死在战场上,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人的一生多么短,若执着在仇恨里,那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让我们都放下过往,重归于好吧。」他的语气带着叹息,带着小心翼翼。
可是……重归于好么?
我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它点燃年少时对爱情的幻想,让我的眼底一片温热。
便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声音:「秀秀?」
我一滞。
回过头,见祁子安站在巷口,神色复杂:「我见你这么晚还没回来怕出什么事,所以来接你,你、你们……」
夕阳在他身后铺下一层朦胧的光,恍惚中,我又想起楚秀秀那张不甘的脸。
想到我答应她的那两个承诺,想起她临死前最后一句「这就是我的命」。
还有在家中好东西舍不得吃要留给我的娘亲。
还有他,祁子安。
我看着他慌张无措的样子,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啊韩濯。
你是摄政王,你可以拥有这世上的一切。
可是他们,就只有我了。
我只能是楚秀秀。
当年欠下的债,总归要还的。
我向祁子安的方向走去,对他说:「王爷只是见我与故人相似所以多问了我几句,他认错人了,没什么的,子安哥哥,我们走吧。」
祁子安松了口气。
走到巷口,我不经意地回头。
见韩濯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站在桃花树下,身影是那样的落寞。
落寞得让人心疼。
他什么都没变。
他还是那个在桃花树下红着脸向我告白的少年。
可是……
可是怎么办啊。
我已经有了新的责任与牵挂。
我回不去了。
26
一路上我有些心不在焉,脑袋里都是韩濯一人孤单地站在树下的身影。
祁子安默默地陪着我。
我忽然开口:「子安哥哥,你相信曾爱过一个人之后,以后还会再爱上别人吗?」
他一怔。
脚步停了下来,定定看了我一会儿。
「我信。」他说。
我冲他笑了笑:「我也是相信的。」
没错。
时间让人连存在的痕迹都可以忘记,那么忘记爱一个人的感觉,岂不也是轻而易举?
所以韩濯,没关系的,很快你就会忘了我。
自那件事之后,韩濯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因科举在即,祁子安不再去市上摆摊,专心在书斋里读书,每日都回来得很晚。
我还是与往常一样去锦绣坊。
锦绣坊这段时间生意十分红火,我也是早出晚归。
那日,丞相府派人过来,说沈佳和点名要找我去送帕子。
我不知她是何意,却也不好推托。
跟着随从到了丞相府,见沈佳和一人在花园中独酌。
我到时她已经有些醉了,待我走上前去,她见是我,随手一指对面的板凳:「坐!」
我依言坐下。
她俯过身给我倒了杯酒,又是一指:「喝!」
我没有动作。
她轻哼一声,冲我翻了个白眼儿:「不喝拉到!」
说罢自顾自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见她一杯接着一杯,就把我晾在这里,忍不住开口:「沈小姐有话不妨直说,若没事我就先回去了,锦绣坊还有许多事情……」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忽然哇哇哭起来,一边瘪嘴一边喊:「连你也嫌弃我——」
我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结果听她毫无形象继续哭着说:「你知道吗,我昨日去摄政王府,他那里都是关于你的东西……我投怀送抱他都拒绝了我,我沈佳和这辈子还没这么丢脸过!」
她愤恨地瞪着我:「你说!我哪里比不上你!我身份高贵,才貌双绝,你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绣娘……没错,我是脾气大了点,可我是丞相嫡女啊!有这点小瑕疵很奇怪吗!可是……呜呜呜,可是,那个人还是拒绝了我哇啊啊啊……」
她哭得毫无形象,我看在眼里不觉心生歉意,却也只是苦笑着开口:「沈小姐怕是搞错了,我并非绫华公主,沈小姐若心中有怨,也不该与我说。」
她猛然一拍桌子,表情逐渐暴躁。
「你哄谁啊!你要不是绫华,摄政王能天天派人去锦绣坊买东西!都这么明显了你还不承认,你这是把人当傻子吗!」
我一怔。
怪不得锦绣坊生意如此红火,原来是这样。
想通其中关窍,我心里顿时难受起来。
端起眼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叹道:「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又将酒给我倒满,一边还是愤愤说道:「有什么苦衷!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最难受的就是你们这样唧唧歪歪烦死了!」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世上的事若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又是一杯酒下肚。
沈佳和开始絮絮叨叨,一会说自己如何如何好,一会怨韩濯如何如何差,一会又说自己要去寻死,想来她确是醉得不轻。
这姑娘自小被宠在手心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遇到不顺之事自然委屈。
说实话我是不太懂的,因为这样的宠爱我从来没有过。
不过经过这次商谈,我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姑娘。
我安慰她:「你也不要喝太多酒,伤了身体岂不要让丞相伤心。」
却不想她神志不清含糊地说:「我爹才没空管我呢,最近邻国又要生事,他忙得都……」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就倒了。
我路上随手拉了个丫鬟照看她,自己出了府。
27
回到家时比往常要晚了些,我找了个借口含糊了过去。
祁子安却是还没有回来,他这人向来准时准点,这便有些反常了。
又等了两个时辰,我娘亲急得不行,正考虑要不要去报官,便在这当口,他可算回来,浑身却湿漉漉的。
我连忙迎上去,拿了帕子给他擦擦,问他发生了何事。
他解释道:「路上回来时遇见一个女子跳河寻短见,我将她救下,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我们都松了口气,娘亲随意叹息:「不知是何女子如此想不开,简直视性命为儿戏!」
祁子安将帕子递还给我,说:「虽不知是谁,不过见她衣着甚是华丽,而且又喝醉了酒,我将她救下后很快便有家丁护院寻了过来,想来是哪家小姐一时受了打击,这才做了傻事。」
听完他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
想到今天在丞相府时沈佳和说的那些胡话,脑袋里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不会吧?
这件事便这样过去,对我们都没有太多的影响。
祁子安读书越发刻苦,我则如平日里一样去锦绣坊。
只是路上偶遇见人行色匆匆,像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不过由于科举将至,京城迎来天下举子,人一多,连带锦绣坊的生意也好了起来,我顿时更忙了,也顾不上打听是发生了什么。
很快,科举考试正式开始,祁子安考完后,我见他神色颇有自信,想来是考得不错。
我默默松了口气。
于是,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婚事自然而然就该提起了。
当初没有立刻成婚一是考虑到初来乍到,二便是他要专心考科举,未避免分心,所以此事便耽搁下来。
如今科举已考完,不论结果如何,我总该是作为楚秀秀嫁给他的。
可是这件事,一直没有人明说。
自从科举考完之后,他每日都会接我回家,放榜前一晚,他如往常一般在锦绣坊外等我。
一路上,我明显感觉到他是有话要说,却不想他犹豫迟疑,直到家里还没有说出口。
我自然是以为他想要与我商谈成亲一事,是因为害羞所以才没好意思说的。
但是我也没有向他主动提起,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情,不抵触,却也没有期待。
28
第二天放榜,祁子安甚至还未出门去看,官差已送来捷报。
他考中了状元。
一时间,恭贺之人络绎不绝。
接连几天都是如此,祁家成了全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送请柬的、说媒的,一个接着一个,祁子安忙于应酬,成亲之事更无从提起。
只是我心中隐隐有些奇怪,仿佛这热闹之下,众人神色之中都带着些不安。
我还是如往常一般来往锦绣坊。
科举过后,锦绣坊没了那般忙碌,姐妹们闲暇之余也有时间聊天闲谈。
我静静听着,却听她们提到了边疆战事。
战事?
边疆战事……已经起了吗?
我隐约记得沈佳和不经意说过邻国那边又有动作,但不关系身边之事我向来不太在意,再加上前些日子十分忙碌,竟将这消息疏忽了。
想想其实有迹可循,我这才明白为何老感觉众人神色匆匆甚是奇怪,原来是战事又起。
所以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着暗流,边疆虽路远,却也足够让人不安。
「听闻这次邻国兵力甚众,我军恐怕胜少败多。」
「是啊,自从辅国将军死后我朝便再无一战之人,上次战败,赔偿了好多东西,还答应送公主去和亲,这才好不容易让邻国退兵。」
「结果我朝内乱,公主也没去成,现在邻国揪住这件事不放,所以才起战事呢。」
「是哪个公主来着?为何没去和亲?」
「好像……叫绫华公主,因为混乱之中死在宫里了。」
「如今,也没有别的公主送过去啊……」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我在旁静静听着。
听到我的名字时不免怅然,想不到当初之事还有如今这般因果。
又听红姨神神秘秘道:「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前段时间去兵部尚书府送绣品时听他们家管事说,摄政王早已带兵去边疆了。摄政王惊才绝艳,想来定会有办法的。」
「竟有此事?怎么一点都没听到风声?」一人问。
另一人道:「好像是真的,摄政王刻意令人封锁了消息,说是不想引起百姓慌乱,我去吏部侍郎府时也听说了,摄政王亲征,将圣上与朝政全权交付给丞相与太傅,连这次科考都没主持。」
「唉,摄政王当真国而忘家,碧血丹心,有他实乃我朝之福啊。」其中一个姐妹叹息,众人纷纷附和。
而我听着她们说着这些消息,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韩濯,他不会有事吧?
29
之后又过了半个月,半个月里我始终惶惶不安,忍不住为他担心。
坊间传来的消息真真假假,让我心里越发没底。
那日我在刺绣,忽闻窗外吵吵嚷嚷,忙探身去看。
见到门外人群有欢呼,整齐的兵士急匆匆从门外街上走过,接着就有人大喊:「胜了!胜了!摄政王胜了!」
高昂的呼喊声音顿时更大了。
我随锦绣坊的其他姐妹爬上二楼望过去,只见将士们神情肃穆,步履匆匆,不见半分胜利后的欣喜。
人群见状也逐渐冷静下来,交头接耳中,每个人脸上都展现凝重。
这时更加清晰的议论也传到我的耳朵里。
他们说,摄政王受了重伤,恐怕快不行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家里,娘亲坐在床前握着我的手,满脸忧色。
我心中升起一丝歉意,想来我忽然晕倒,定是让她担心了吧。
「娘亲……」想到这里我连忙唤她。
我看到她轻轻舒了口气:「可算醒了……」
「让您担心了。」我坐起来,说。
她安慰般地拍拍我,示意我躺下休息。
我却没有躺下,心中记挂着韩濯,我有些恍惚。
这时娘亲忽然开口。
「绫华,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我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她像是猜到了我的反应,笑了笑,道:「你不必惊讶,我早知道你不是秀秀,从见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那、那您……」我心中如翻江倒海,她既然知道了我不是楚秀秀,又为何不揭穿我呢?
娘亲顿了顿,她叹了口气,脸上是陷入回忆中的表情,声音还是那样平静:「秀秀是个好孩子,她有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说的。那日她说,她遇见一个跟她身形声音都相似的女子,叫阿绫,一直孤身一人,问我能不能让她跟我们一起。
「我说好,秀秀高兴得不行,絮絮叨叨跟我说了好多你的事,还笃定若你们二人站在我面前我定分辨不出。我那时候便想,秀秀说的相似能有多像。
「那天晚上你过来,小心翼翼唤我娘亲,可是我一下子便认了出来,你不是秀秀。你努力假扮成她我便知道了,秀秀恐怕不会回来了。
「我本想是告诉你的,只是想到秀秀跟我说过,你孤身一人,我便以为你也是无亲无故的可怜之人,便想着我们在京好歹还有故人,只要找到他们,你便能以秀秀的身份活下去,不管是穷是富,在这样的世道里也算有个依靠。我一把老骨头没了就没了,全当护你一程也好。
「但我没想到,昔日故人都早已逝去,只留下子安,生活得还这样拮据。我见你并没有要离开的想法,又见他这样孤苦的一个人也实在可怜。好在你去了锦绣坊之后生活好了一些,相互扶持之下,竟也将最难过的时间熬了过来。说来也是惭愧,原本想为你提供一个安身之所,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借了你的光。
「只是有一件事,那便是子安与秀秀之间的婚事。你毕竟不是秀秀,若你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强迫你代秀秀履诺,子安那边也是如此,总归是要将真相告诉他的。只不过那段时间子安要准备科考,我怕使他分心,便想等科举之后再说。
「可是子安是个聪明的孩子,那日他来问我,秀秀在家是否学过诗书,我便知道定是你不经意间表露出来,引得子安怀疑了,于是我便告诉了子安。
「子安的想法与我一样,若你不走,我们便当你是秀秀,若你想离开,我们也绝不会以婚约束缚你。原本的打算是科举后找个时间与你好好谈谈,但自子安高中状元,竟一日不得闲。
「直至今日你晕倒被送回,方才子安跟我说了一些事,我这才知道你原是公主之尊。现在想来,那日进家门的贵人们都是寻你的吧。」
我完这番话目瞪口呆,心里乱得很,既是感激又是惭愧。
感激娘亲对我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也有守护之意,惭愧自己当初答应楚秀秀成为她这件事,终究是被拆穿了。
我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却努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便在这时,门框响动,祁子安端着碗走了进来。
他看着我面露惊喜之色:「秀秀醒了!」
我慌慌张张地擦擦眼泪,轻轻「嗯」了一声。
「那正好,快把药趁热喝了。」他假装没看到我哭过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将碗递给我。
娘亲站起身:「你们两个想来是有话要说,我先出去。」
祁子安连忙搀扶着她。
走了两步忽然顿住。
娘亲回过身,对我道:「秀秀……我还是叫你秀秀吧,毕竟母女一场,有句话娘想对你说。
「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有些事一旦错过了,那便可能是一辈子的遗憾。」
她说完,不待我有何反应,便在祁子安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30
一会儿祁子安推门回来。
他见我呆呆望着他,猜到我的心事,冲我笑了笑:「没错,我早就知道了。」
他不待我有什么反应,走过来坐到床边,从我手里接过药碗,放到一旁才说:「刚开始只知道你不是秀秀,后来撞见摄政王两次来找你,猜测你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至于得知你是绫华公主,则是在科举前。」
他忽然顿了顿,叹息一声,说道:「绫华,他出征前来找过我。」
我呆住。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牌递过来,正是刻着我名字的玉牌。
「他说这是你的。」
我接过。
玉牌经过火烧,竟幸运地保持了原来的样子,只是韩濯给的玉扣被取了下来,这是原本的玉牌。
「我跟他打了个赌。他会带兵出征,若能活着回来便是他胜,那样的话,他希望我将这块玉牌给你,届时,他会亲自来向你讨要,不管你答不答应,他都会将此作为最后一次机会。
「若他死了那便是我胜,他希望我毁掉这个玉牌,将这一切都藏在心中,不要告诉任何人。他让我与你成亲,好好待你,他还威胁我,若我有负于你,他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我听到这里心已揪起,我竟不知道,韩濯,他为我做了那么多。
祁子安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紧盯着我:「绫华,听说他快不行了,这样说来,结果应该是我胜的。
「我该把他说的话、他给的东西都藏起来,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看到你如今这样子,我有一种明明自己胜了却还是败给他的感觉。
「我好不甘心啊。
「我梦里梦到无数次自己高中之后娶你过门……为什么你不是楚秀秀呢,我常常这样想。
「但是没办法,我们都欺骗不了自己。」
「所以绫华,你去找他吧。麻烦帮我告诉他一声,对不起,我食言了。」
他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我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说得对,我欺骗不了自己。
我无法放下韩濯。
「抱歉啊,子安哥哥。」我对他说。
却不想他笑了笑:「你给我道什么歉啊,你又不是秀秀。」
31
我赶到摄政王府的时候,门口守卫死活不让我进。
正不知道怎么办之时,恰巧丞相沈毅与沈佳和前来探望,他们见到我也有点惊讶,我来不及与他们多说,在他们的帮忙下,我总算得以进去。
韩濯的伤已被太医们包扎好,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我飞扑过去,小心翼翼不触碰他身上的伤口。
手抚上他的脸,忽然有点想哭。
这时丞相已在旁问太医们,韩濯现在伤势如何。
太医说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靠他自己挺着。
如果能醒,那便没事了。
丞相也走到韩濯床边,他指着韩濯紧握的拳头:「王爷这手是怎么回事?」
那太医答:「王爷手里攥着个东西,始终掰不开。」
「是什么东西?」他又问。
「这……」太医吞吞吐吐答不上来。
「是玉扣。」我说。
这是玉扣。
曾经作为谢礼,与我的玉牌挂在一起。
是他给我的。
我覆上他的手,心里默默祈祷。
韩濯,你可一定要紧紧握住啊。
只要你不松开,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整整五天了,韩濯都还没有醒。
没有醒,但还活着,这对我来说便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活着就有希望。
我一直守在他的床边,没事便对他说说话。
说得最多的便是小时候在一起的事情。
我心里想着,说不定自己的声音他能够听到,一次一次,将他唤回来。
沈佳和偶尔过来,见我这样,她忍不住问:「这样有用吗?」
有用吗?
我不知道。
可是我只能这样做。
因为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道做什么了呀。
我忽然想到那年他获罪被流放时,我也是这样无力。
相比起来现在的情况还好了一些。
起码我们是在一起的。
「韩濯,你还记不记得。」我坐在床边轻轻对他说着。
「那日在桃花树下,你问我以后想要做什么。
「我说我想出宫去,因为读书时,那些书中的山川、河流、湖泊我都没见过。
「所以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的思绪回到了从前,想到当时我跟他说过这话之后,他每次来便跟我讲宫外的景色、讲连绵的山川、讲广袤的草原、讲奔涌的江河。
我在他旁边吃着他带来的东西静静听着,看他偏过头,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红霞,问我:「以后我们一起去吧?」
此刻,我学着他的口吻,轻轻对他道:「以后我们一起去吧?」
想到这里,我的眼眶又湿润起来,用手背随意擦了擦。
一抬首,却对上了他已经睁开的漆黑的双眸。
正定定地看着我。
「好啊。」他说。
32
昏迷整整七日,韩濯醒了。
太医们是听到我的哭声后闯进来的。
那时我正在韩濯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环抱着我,无奈道:「你哭什么呀。」
听到这话,我既开心又委屈。
我差一点失去他了,我还不能哭一哭吗。
太医确认了韩濯伤势无性命之忧,派人下去煎药之后,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们二人。
他定定地看着我,声音还有些虚弱:「绫华,我在梦里也见到你了,梦里你也是坐在我面前这样跟我说着话,绫华,我现在不是在做梦吧?」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一再确认的样子,忍不住心头一热。
于是一个没忍住,凑上前去对着他的唇咬了一口。
「疼吗?」我有点脸红,强装镇定问他。
他呆呆地瞪大眼。
忽茫然地摇摇头:「不疼。」
接着叹息一声:「果然是做梦!」
我急了:「怎么会不疼!」
说着再一次凑上去,看到他唇边扬起得逞的笑才知道自己受骗。
立刻想要退开,但已来不及了。
他抬起手扣住我的头。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边,暧昧地说:「甜甜的、软软的,是真的不疼。」
气得我直想打他,却被他紧紧锁住,下一刻却也说不出话了……
韩濯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听前来探望的祁子安说,百姓们都在欢呼。
之后祁子安也告诉了我们他的想法。
他说,他想要带娘亲和秀秀的尸骨回定州。
「定州是我的父辈和秀秀生长的地方,我想去看看,为那边的百姓尽些绵薄之力。」
我问他们能不能不走,他笑着说:「婶母也是这个意思,我们想带秀秀回去,落叶归根。」
他们主意已定。
韩濯经过这几日伤势好了些,他们临行之时,韩濯陪我来城门相送。
娘亲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话,让我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韩濯在旁信誓旦旦地保证,说绝不会再让我受委屈。
他还安慰我,等他伤好,我们也一起去。
祁子安与娘亲走后,我们正要回府。
沈佳和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
她跑向我,指着祁子安走的方向:「刚才那个人你认识?」
我一怔。
「是,他便是新科状元祁子安。」
她激动地拉着我的手:「姐妹!有关他的事情,务必一字不落告诉我!」
我看着她的神情,一怔之下明白她如此激动的原因。
想到那天晚上祁子安说回来时曾说,他路上救过一个寻短见的姑娘,现在看来,果然是她。
那晚我们俩聊了一夜,没过几天她便追去了定州。
临走时还嘱咐我:「你没事写信的时候也多给我说些好话,姐妹的幸福就靠你了!」
我哭笑不得。
33
经过半个月的修养,韩濯的伤好了大半。
那日他忽然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我想着他也不能天天闷在家里黏着我,出去走走也不错。
本以为只是去附近街市随便逛逛,但见马车越行越远,竟出了城,来到城郊一处僻静的村落。
我下车来,见这村子虽远离城镇,却也干净安逸。
他跟在我身后,我正要回身问来这村子做什么,眼角却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陡然呆住。
那是两个农妇打扮的女子,两人并肩而行,一女子手里端着个水盆,另一女子怀中抱着些菜,二人交谈着,脸上都漾着温婉的笑,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玉姨……」我不舍得眨眼,生怕自己看错了。
她们……没有死吗?
这时她们也看到了我,手中的水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呆呆看我片刻,也冲我唤了声:「绫华?」
果然是她们!
我飞扑进她怀里。
当年一别,等局势稳定下来之后我曾找到往御膳房送菜的农人,花了些银两托他打听一下冷宫的情况。
他说,冷宫现在已经没有人了。
原来我逃出之后,宫中混乱进一步加剧,有人逃跑有人反抗,还有人抢夺贵重之物,等到韩濯打开宫门进入时,尸体已四处都是。
「或许她们就是在混乱中不小心被*了吧。」那农人向我叹息。
我当时确实以为,她们已经都死了的。
我趴在玉姨怀中呜呜地哭,或许是我们的动静有点大,陆陆续续又有人走了过来,我抬头看,是冷宫的娘娘 们,她们见到我也是十分激动。
「大家……都还活着……」我高兴得都有些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这时韩濯也来到我们身前。
娘娘 们这才注意到他,皆是一怔。
玉姨下意识地握紧我的手。
看到她的举动我心下一暖。
娘娘 们始终不知我与韩濯的诸多渊源,在她们心中,我们之间只有仇怨。
或许她们以为,以韩濯对皇室的恨意,他应该是恨不得要*了我。
所以她们才会对他的出现有所防备。
「没事的,玉姨。」我拍拍她的手,脸上现出些许赧然,「韩濯他不会伤我的。」
玉姨的神色越发惊奇:「你、你与摄政王……」
不过看我们二人的神色她便懂了,也是禁不住打趣道:「看来还是我们多虑了!」
我越发不好意思。
玉姨拉着我来到屋中,我见屋内干净整洁,娘娘 们脸上挂着笑意,身子似乎都好了不少。
看来这两年她们过得不错。
韩濯在一群女眷中毕竟不方便,在与诸位娘娘郑重招呼之后便提出要出去走走,我嘱咐他小心些,就随他去了。
我与娘娘 们坐下,互相说着分别后发生的事。
原来那日分别后,她们四处躲藏,却还是被太监们抓住送到赵德顺面前,正被赵德顺凌辱虐待之时,韩濯打开宫门带兵涌入,恰好救了她们。
之后韩濯询问了她们的想法后便将她们安置在此,还为她们请了太医治病。
「我说摄政王为何如此优待我们,原来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早知如此,当初就直接告诉他你没死就好了,也省去了日后这诸多麻烦。」玉姨笑着说。
其他娘娘纷纷附和。
我听着她们的取笑,心头却是一热。
玉姨说得没错,韩濯做这么多,或许真的是因我的缘故。
他知道娘娘 们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尽心尽力替我照看她们,哪怕他并不知道我还活着。
韩濯啊韩濯,我该如何谢你呢?
34
正想着,门轴响动,韩濯走了进来,笑着对我们道:「聊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我已命人在院中备下酒菜,咱们可以吃完再继续。」
娘娘 们纷纷称好。
我随她们出去,见院子中确实添了张大桌子,上面酒菜也颇为丰盛,不禁斜眼看了韩濯一眼,这家伙,看来是有备而来。
众人纷纷落座,席间言笑晏晏,十分热闹。
宴至尾声,韩濯站起。
众人看向他,以为他要有什么话要说。
却不想他忽然冲着娘娘 们跪下,叩首,行了一个大礼。
「韩濯此次前来,实是有求于娘娘 们。」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
玉姨代替娘娘 们道:「摄政王不妨直说。」
他道:「韩濯我深知绫华自小由诸位娘娘抚养长大,娘娘 们于绫华,如母于女。」
他顿了顿,俯身,额头触地:「韩濯欲向绫华提亲,护绫华一生一世,还请娘娘 们准许!」
他这话说完,把席间所有人都镇住了。
我直接呆愣在原地。
娘娘 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望了望,最后还是玉姨起身,看着他道:「也难为你有心了……绫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又都没有孩子,她确实是跟我们的女儿一般……你们之间的情谊我们也都看在眼里,现在便将绫华托付于你,只是有一件事,若日后绫华受了什么委屈,我们这些人即便拼了性命也会找你算账的!」
「那是自然!」韩濯在旁郑重应下。
我在旁看着神色严肃的娘娘 们与同样严肃的韩濯,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哭。
我借口去如厕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一棵桃树,此时花已落尽,青涩的小桃子挂在枝头。
身后有声音响动,我回过头,正是韩濯。
「想什么呢?」他问。
「没什么。」我笑着摇摇头。
韩濯也没有多问。
他来到我身前,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我面前,我一看,正是那个玉扣。
接着他微微俯身,与我平视,看着我的眼睛说:「绫华,嫁给我吧。」
我站在树下,忽然想到那年桃花盛开时他对我许下的那个承诺。
他说出征归来便与我成亲。
如今两年过去,经历万般风雨。
我等待的少年郎,他终于要来娶我了。
35
回府之后,韩濯立刻找人安排成亲事宜,他表示越快越好,所以定下的时间是下月初。
如今已经到月中,算起来也没几天了。
可我心里还记挂着他的伤势。
「下个月会不会太仓促了?毕竟时日尚短,到时你的身体行不行?」
我的意思是,毕竟礼节繁琐劳累,他伤势初愈,还是注意些好。
结果就见他意味不明地看我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行的。」
「其实再晚些时日也好……」我犹自说着。
却不想他忽然凑近,在我茫然的目光中覆了上来。
一时间,我恍恍惚惚,云里雾里。
这才反应过来。
「我行的,真的。」他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
而我早已满脸通红。
婚礼如期而至。
那晚过后,我信了韩濯说的不错。
他行的。
是真的行。
成亲之后他便很少上朝,朝中大事皆由丞相辅佐,他只是偶尔去宫中指导我那皇帝侄子如何处理政事。
说起来我是他的亲姑姑,虽然以前从未见过,但他确实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了,所以我偶尔也会进宫去看看他。
此外,与沈佳和的书信往来中我得知,经过她坚持不懈的追求,祁子安终与她修成正果。
与此同时,祁子安来的信中也提及此事,他说他也找到所爱之人,他们就要成亲了。
我不由得想起他撞见韩濯来寻我之日,我曾问过他,相不相信错过之后还会再爱上其他人,那时他便跟我说,他相信。
如今,他终于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缘分了。
岁月流转,冬去春来,如此又过了些时日。
那日,我又到宫中,韩濯正教小皇帝如何批奏折,我在旁吃着点心看话本子,偶尔听上一耳朵。
韩濯拿出一份,给小皇帝讲着,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这是许尚书所奏,因清明将至……回乡祭扫……亡妻丁雪书……」
我一顿。
手中的茶盏「啪」一声掉在地下,茶水飞溅,我却浑然不觉。
那二人惊讶地望向我,韩濯更是飞奔过来,问我有没有事。
我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问:「许尚书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许褚?」
36
见到许褚时是在城门外,韩濯与我在此等待,我见他牵马而来,喊住了他。
「许尚书!留步!」
他见到我们,面露惊讶,却还是行了一礼,这才问:「不知王爷王妃在此相应有何要事?」
我打量这个人,见他两鬓斑白,满目沧桑,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憔悴不少。
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拿出书姨那破碎的簪子,递到他的面前。
许褚在看到这簪子的瞬间一下便定住了。
他凝视良久,颤抖着将簪子拿起,才抬头看我:「此物为何在公主这里?」
我见他这样子,于心不忍,却还是将情况一一与他细说。
「……书姨跟我说过她年少之事,临走前将它给我,说这是她一生的遗憾。」
许褚静静听完,沉默得像个雕塑。
我心头一热,忍不住开口宽慰:「人死不能复生,许尚书务必要保重身体,相信书姨也不希望见到您伤心难过的样子。」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般,郑重向我行了一礼。
「多谢公主好意,那些年少之事,微臣早就忘了。」
我一怔。
见他伛偻着身子,牵着那匹马走出城门,背影是说不出的落寞。
韩濯来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
我依偎着他,看到许尚书的身影,心中忍不住叹息。
忘了吗?
我想着他奏折上写的「亡妻丁雪书」,若当真能忘,又何苦如此蹉跎。
因许褚之事,我心中失落了几天。
其间韩濯找了些玩意来哄我,我实在没那个心情,随意敷衍了几下,给拒了。
今日韩濯进来时我正读沈佳和新寄来的书信。
信中写道,她已有了身孕,祁子安想了几个名字,想让我们帮忙参谋参谋。
我当然喜不自胜。
恰巧韩濯在身边,我连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子安哥哥寄来书信,信中写道他要有孩子了!真是太好了!我们得备些贺礼给子安哥哥送过去……不如我们过段时日去定州吧,说不定能赶上子安哥哥的孩子出生……」
我有些激动地对他说着,却见他并未同我一样开心,反而一扭头,对我「哼」了一声。
我愣。
心说这又是在别扭什么呢。
结果我念头还没想完,就见他又把头扭了过来。
撇着嘴委屈巴巴对我说:「子安哥哥子安哥哥,我也比你大,你怎么没叫过我哥哥!」
我汗。
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原来是这家伙在吃醋呢。
想了想,我忽然凑到他耳边。
「韩濯……哥哥~」
他转身一用力将我拦腰抱起,向床边走去。
边走边说:「祁子安那家伙成亲比我们晚都有孩子了,我们也赶紧要一个……」
故事完。
图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谢谢!!!
首页还有番外哦,男主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