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百日红。这不是悲观,这是事实,是客观规律。
所有的花开,都会有花落。
又到了《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季节了。
季节的轮回,生命的轮回。所有的璀灿都会归于寂灭。
既如此,只要曾经开过。曾经美丽过。曾经香艳过。就够了。
听一遍葬花吟,在歌声中怀念逝去的岁月。
曹雪芹词,王立平曲。几百年,古代才子与现代才子,隔了远远的时光,握手合作,联手创作。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独倚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愿奴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无尽头/何处有香丘/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把《黛玉葬花》画下来,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在做的事,应该是越画越好。听一遍葬花吟,跟随着唱上一唱,又好像在红楼梦中,在大观园中走上了一圈,走过怡红院,在怡红快绿中踟躇再踟躇,走过潇湘馆,在湘妃竹影里徘徊复徘徊,在她唱葬花吟时,陪着她叹上几回浊气,落上几滴清泪。
性格决定命运。黛玉的性格是多疑的促狭的忧郁的,有事没事都要悲上一悲,气上一气,忧上一忧,愁上一愁,在眼泪中泡着长大,是古典文学中小心眼女孩儿的代表,于是只能架着个多愁多病身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极不开心地向前走。而且又是弱女子一个,寄人篱下,孤身在那侯门深似海的贾府,那么多的讲究,那么多的规矩,只能让她忧戚,让她隐忍自怜,一个孤高的有自知之明的美女加才女,少有心计没有城府又说话尖刻(那只是她护身的武器,只是先怕了别人的伤害,是正当防卫却有些防卫过当),她的孤傲、敏感、叛逆、率直和刻薄,她的不善于建设和维系,她的人际关系可想而知。
真正疼她真正对她好为着她好的人没几个,姥姥贾母算一个,却老了,自身难保,又有偏听偏信的那时的老太太都会有的毛病,被人操纵和架控;宝玉算一个,却是见了宝姐姐就忘了林妹妹,承了贾家男人的门风只顾自已在脂粉堆中打滚,林妹妹是哪一个早浑不记得了,黛玉的死,十之七八都源于他,醋在哪酸,症结都在他那里呢!紫娟算一个,一个有情有义的丫头,与她情同姐妹虽不是娘家人却处处维护黛玉的心情。既有“玉带林中挂”,为何“金簪雪里埋”,既生瑜,何生亮?爱情是排她的,她因何不妒?虽有“木石前盟”,终抵不过“金玉良缘”。
只道她的前世是今生来报恩的绛珠仙草,只好身不由已,弱不禁风,眼泪落尽,早早夭折。
红楼是个小社会。奢华气派、道貌岸然的荣宁二府,“除了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还能寻见什么?“珍珠如土金如铁”?每个读过红楼知道红楼的女人,大概都向往红楼又惧怕红楼,若没权没势没背景,一不小心就会挨欺侮受诱惑被“潜规则”,刚烈的也就只能像尤三姐,自刎明志,大多数都像迎春和尤二姐,只能听凭命运的摆布,做随波逐流的“浮萍”,起起伏伏,做不了半点的主。若没有心计、没有城府、没有见风使舵的本事、没有八面玲珑的技巧,那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落在危机四伏鲨鱼暗围的大海上,那命运,可想而知。
无论尊卑,无论上下。那小说中的主线的金陵十二钗正副本上的人物,又能咋样?想那元春被皇上宠爱,册为贵妃,光宗耀祖,荫蔽家族,省亲时何等的排场气派,大观园因此而建,那又怎样?!虽短暂给贾家带来了“烈火烹油,鲜花著锦之盛”,又能挽救多少自己父兄的命运前程?又能为自己的命运做得了主吗?于是像判词上所说:榴花开处照宫闱。虎兔相逢大梦归。能扭转得了二府高门楼下暗藏的颓废吗?
探春贵为侯府小姐,只因是庶出,心性再怎么高,再怎么聪明伶俐,又能为自己和母亲争得多少权益?靠自己的勤奋努力就能改变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命运吗?于是: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宝钗黛玉也只是“可叹停机德,堪称咏絮才”;还有我最喜欢的湘云,也只是“湘江水逝楚云飞”;还有那爱干净的妙玉,连刘姥姥用过的精美的茶杯都要扔掉的清高极致的女孩子,却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妙玉,你一直想干干净净地活着,能做主吗?而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老实无能、怯弱怕事的二木头迎春更是“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更有那“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女强人“凤辣子”王熙凤,人强命不强,“凡鸟偏从末世来,哭向金陵事更哀”;一直尊礼守节的宝玉的嫂子李纨一生奉行“三重四德”,是封建“节妇”的典型,最终“槁木死灰”,成为封建礼教的牺牲殉葬品,只能“枉与他人作笑谈”。
连有功劳的焦大都是痛苦万状的。也许只有真傻的傻大姐和装傻的刘姥姥能全身而退吧。
曹雪芹为黛玉作的《葬花吟》,也许唱的不只是黛玉,也是红楼中的所有女孩的命运。因为这个小说就是个大悲剧,女孩子未来的命运都一样的凄惨,只是早晚的问题。对了,也许勉强有个例外,就是巧姐,有了刘姥姥的保护和安排,也许能得以善终。可那是高锷续写的。也许不是雪芹先生的本旨与初衷。
《葬花吟》,伤感的词句,哀婉的曲调,就是《红楼梦》这个大悲剧的主调吧。
只希望,而今,天下的女孩子们,能珍惜自己能做主自己命运的幸福时光。我要对女孩子们说:既然所有的美都会落幕,那就在自己的花期,保持一朵花开放的姿态,把自己开到极致,开的,能有多美就多美,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