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四年初,我意外地应聘到一家编辑部,开始了一段全新的编辑工作。我们的编辑部隶属于一家实业公司,是为了给老年朋友编一本实用性书籍而临时组建的。因此,这与我曾经做过的校报编辑是完全不同的,面对的受众也是有所区别的。
编辑部日常办公人员不多,我去的时候,有执行主编雷冰老师,办公室主任陈光远老师,管出版发行的张翔生老师,编辑小黄和我,一共五个人。到了后来审稿阶段,赵应斌老师、高宏斌老师等才加入到我们的队列。
当时,书籍的详细目录还没有拟定,只是粗略地分了五大块内容。小黄比我来得早,她一直负责休闲篇和旅游篇,我来了之后就负责养生篇和医疗篇,剩下的生活篇由陈老师负责。前期主要工作放在搜集整理资料上,我们手头的书刊报纸也有限,网络无疑就成了最主要也是最快捷的方式。尽管它谬误百出,可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收集的内容越多,对我们后面内容取舍时就有更多的参考价值。
雷冰老师
几位老师,也是颇有些来历的。雷老师原是陕西省名人办主任,也是著名书法家,留一头长发,颇有艺术家气质,他的书法中,尤以草书、行书见长。陈老师是长安大学退休干部,兴趣爱好十分广泛,在体育、养生、演唱和书法等方面均有研究。张老师身材魁梧,一脸大胡子,年轻时是部队话剧团成员,当年在全国巡回演出多次,曾红极一时。赵老师是省老卫协常务副会长、省卫生厅原副厅长,高老师是省老卫协常务理事及省药检所原副*,两人都是医疗卫生系统的老前辈。
都说人老了像小孩,这话一点也不假,这些老师们时常保持着孩子的那种真率与活泼。高兴时开怀大笑、吼秦腔、唱红歌,毫不掩饰,倒是时时感染着我和小黄,我们俩整日里闷声搜集资料,倒不如他们那般放得开。
雷冰老师书法作品
每天早上八点,雷老师都要习练书法,他似乎已经将书法练习当成一种生活习惯,沉浸其中,享受着那种过程。我去得早时,便能碰到。他将宣纸简单对折之后,形成一排暗格,然后用镇纸压上两角,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一会儿工夫便完成一幅。而他一旦开写,至少要写五到十幅字方才罢休。他常写的一幅作品名曰《八然居》,是根据明代崔铣的《六然训》演化而来,即“自处超然,处人蔼然;无事澄然,有事斩然;失意泰然,得意淡然;顺其自然,自然而然。”其内容是劝导人们以平常心对待身边一切,雷老师能将隶书神韵完美地融入行书的章法之中,浑然天成,给人一种酣畅淋漓之感。他写字时,我就站在旁边用废宣纸帮他吸字上的墨,有时也替他加盖闲章和名章。这里面的技巧,他曾向我专门示范过,我也就铭记在心了。那时,拜访雷老师的人也多,隔三差五就会有人来他房间坐坐,有些是让他给孩子指导书法,有些是他在名人办那阵认识的各行各业的名人大家。
左一为陈光远老师
十点钟,陈老师桌上的闹钟会准时响个不停。这时,他就动员大家到室外做健身操,我和小黄是陈老师重点动员对象,因为我们俩整天对着电脑的时间最长,眼睛最需要休息。他教我们经常做的就是站式八段锦,动作的要领和注意事项他都不厌其烦地讲了又讲,全套就八个动作:双手托天理三焦,左右弯弓似射雕。调理脾胃单举手,五劳七伤往后瞧。摇头摆尾去心火,两手攀足固肾腰。攥拳怒目增气力,背后七颠百病消。他面朝我们,逐个动作进行示范,其他人跟着学。动作虽然不难,可要做得标准却未必容易,特别是对于平时就不爱运动的小黄来说更是如此。当练到“攥拳怒目增气力”一式,陈老师瞪着眼睛出拳的样子常把小黄逗得咯咯大笑,她这一笑可好,大家全都给笑了。当然,生活也确实需要这样的调剂,动作标不标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开心了,开心就是最好的休息。
张翔生老师
一天的时光,其实也是挺快的,每过一天,我们就会有一天的收获,这收获不仅仅是资料方面的收获,也有学习方面的收获。资料搜集工作大约进行了一个多月,几大块内容最后统一汇总到雷老师那里,雷老师把所有资料详细目录全都打印出来,然后召开了编辑部第一次会议。这时,赵老师和高老师以副主编的身份也加入进来。
那一次的讨论还是很激烈的,会上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意见分歧,就是关于养生这个篇章的去留问题。赵老师和高老师对中医及养生的内容颇有微词,我和陈老师则正好相反,双方各执己见,争持不下。雷老师认真听取了双方的观点之后,皱着眉头考虑良久,最后谈了自己的想法。他说:“中医文化几千年,这是老祖宗留传下来的宝藏,不能完全用西医的那一套理论来认识中医,中医和西医本身就有很多地方完全不同的,甚至是水火不融的。但是,我们没有必要非得把这个问题纠缠到底,我们是编书的,不是搞学术研究的。我们是给老年朋友编一本工具书,对他们的日常生活起到小帮手的作用,为他们提供他们最想获取的信息,我们要的是百花齐放,不是一枝独秀。所以,中医和养生内容还是应该要有的,至于说以怎样的一种方式讲?怎么个取舍?我们后面还是要专门进行讨论的。”
雷老师这么一说,大家也不好再讲什么,争论算是暂时平息了。然后就针对五大块内容下属的文章题目,大家提了各自的看法,雷老师现场进行点评,最终形成统一意见。
有了统一的口径,我们接下来的工作主要根据意见进行增删相关内容,对没有存在意义的稿件进行大刀阔斧般地删减,对于必须增补的内容又进行重新搜集整理。与此同时,两位副主编也开始对具体文章内容进行初审。
大约两周左右,初审完成,编辑部又召开了第二次会议。这次会议主要是针对具体内容方面提了一些修改意见,像养生内容中要避免出现治疗、治愈等字眼,医疗内容中要避免出现具体的治疗方法等等。
内容初稿修改完成之后,编辑部组织了更高级别的专家审稿阵容。我们的稿件一上会,就被批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虽然每个专家说得都挺有道理,可要把这些意见都吸纳进来还真是个麻烦事,每一个个体的独特性决定了他们只能站在他们的角度看问题,在他们无比犀利的观点背后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他们自身的盲区。
评审会结束后,雷老师跟大家坐下来聊天,说了自己的想法。他说,专家能提意见,说明他们关心这个事,也希望咱们把书编好,但提的意见采不采纳?我们得做一个判断,触碰红线的问题和硬伤我们要改,除此之外的都可以不改。这么一说,大家又有了信心,既然前期的工作没有被完全否定,那么,就加油吧。
《中国老人手杖》
我们的书名也初定为《中国老人手杖》,这个名字是雷老师起的,他说,这本书就是要成为老年人的一个小拐棍,成为他们生活的小帮手。他亲自撰写的前言和后记,也虚心地拿给编辑部其他成员,让大家帮着修改。为了扩大这本书的影响力,我们在报纸上刊登了《中国老人手杖》插图征集启事,收到了全国各地漫画作者寄来的作品。同时,考虑到书籍的权威性,雷老师拟定了庞大的编委会成员阵容,并逐个拜访征得其本人同意。光是那些顾问的名字,就能瞬间让这本书的格调提得老高,这是为适应现实社会而做的变通,大家也能理解。
后来,又经过了多次校对和修改,我们的书籍就算定稿了。
用几个月的时间编这么一本书,并倾注大量心血在里面,虽然后来并没能迎来这本书的畅销,但并不妨碍我们认为它是一本值得一看的书,它存在的意义已经高于一切。编辑部最终因为资金紧张的问题,用印好的书籍价格抵付我们最后一个月的工资。雷老师觉得过意不去,便为编辑部每个成员赠送一幅他的书法作品。
那之后,编辑部就正式解散,大家各奔东西。十余年间不曾见面,而网络上我却一直关注着,雷老师后来去了广州文博园,陈老师演起了百家碎戏,张老师还写他的剧本……
偶尔,也会想起那一段时光,虽然拿着微薄的薪水,但却很快乐,唯一的遗憾就是那时竟不曾留下一张合影。老师们跟我们年轻人相处得很融洽,从来不倚老卖老,在很多方面都乐于向年轻人请教学习,他们善于倾听,他们不轻易地否定别人,他们尊重每个人的独特与个性。
(2016年11月10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