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崇和
刚迈进夏天，樱桃就熟了。樱桃是把春天里发生的故事，第一个讲给人们听的果子，所以那滋味也就特别新鲜、酸爽和甘甜。
朋友张钧创作了一首歌曲《樱桃红了的时候》，这也是他在春天里酝酿出的故事。他把配好的曲子发给我听的时候，我正在同学的山上喝酒，眼前正好有一大片樱桃园，樱桃早已挂满了枝头，只是果子还是青青的，离成熟还有些日子。不过，大棚里的樱桃已经上市了，然而，大棚里的樱桃又有什么滋味呢？没有山间吹来的风，没有天上洒下来的阳光，那样的樱桃也就没有什么故事可言，就像张钧在歌词中所说的那样：我又想起远方的你，在樱桃熟了的时候。樱桃是要有故事的，她不仅会让你想起刚刚逝去的春天，一些远去的人和事也会随着樱桃在你的心里慢慢红起来，热起来。
小时候的记忆里没有樱桃。在老家，我们村的苹果是很出名的。由于水土的原因，哪怕只有一山一水之隔，别的村的苹果就没有我们村的好吃，价钱也能卖得相对贵一点，这也是令全村老少都感到自豪的一件事。那时候苹果的种类很多，同一个种类还有不同的品种，比如香蕉就有红香蕉、青香蕉；国光也分大国光、小国光，算起来总有几十种之多吧。小时候还属于集体经济的时代，小孩子上山吃个水果什么的也没人在意，所以，每到苹果成熟的时候，放学后随便到山上转一圈，都能赚个肚皮溜圆满腹果香回来。但那时候村里没有樱桃，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当时物资匮乏，农村人整整一个冬天根本见不到什么水果的影子，嘴里早就能淡出一群鸟来，如果有像樱桃成熟得这么早的水果，那肯定是一件轰动的大事。村里有樱桃是好多年以后的事，先是老果树全换成了富士，后来就是满山满坡的樱桃树，当然，还是因为水土的原因，我们村的樱桃仍然比别的村的要好吃许多。
第一次吃到村里的樱桃是在堂哥的樱桃园里。他是村里栽植樱桃比较早的，当时，也是樱桃第一年挂果。我们买了一捆啤酒，就坐在樱桃树下，喝一口啤酒，摘一把樱桃，喝出了许多童年没有的味道。
父母没有栽植樱桃，当时，他们年龄已经大了，不像年轻人那样适应新潮，只是守着那片老果园度日。不过，每当樱桃熟了，亲戚街坊们都会过来送一点，所以家里也不缺樱桃。每到这个时候，父亲都会打电话让我回家吃樱桃。我们俩把饭桌搬到院子里，一人坐一个马扎，母亲随便给炒两个小菜，再捧一把樱桃放桌上，便放任我们不管了。这样的酒，我们往往会从中午喝到晚上，因为家里不断有人来，来了便坐下喝几杯，就这样一拔一拔地喝，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现在想想，那真是梦一般的日子，恍惚间，几十年的时间就过去了，而父母也已经去世四年多了。
我最小的叔叔也有一大片樱桃园，每到摘樱桃的时候他都会忙到天不知地不知。前些年，在樱桃快要熟了的时候，他生病去世了。我想，他离开的时候，一定也想尝尝当年的樱桃，那是他一辈子最牵挂和放不下的事。
我堂哥是个在农村里有见识和眼光的人。前些年，他承包了一大片山坡栽植樱桃，并投资修了水塘，买了各种设备。“只要樱桃一挂果，每年收入个上百万不成问题，”当时，他站在山上对我说，眼里一片金光闪闪。然而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许多年过去了，他的百万大梦也还是遥遥无期。樱桃太娇贵，春天里的气温、雨水稍稍有点不适，就会影响产量和质量，所以往往是十年九不成，好不容易赶上个好年头，因为产量太大，也卖不出好价钱。这么多年，我没有看到堂哥梦想成真，却亲眼看到了他的许多辛酸，尤其是到了樱桃采摘的季节，每天脚不沾地从早忙到黑，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而这样的日子，往往会持续一个多月。每年卖完樱桃后，他都会累到不成人形。
写到这里，忽然想到我的高中语文老师潘作贤先生。潘老师多年以前写过一篇文章，专门考究樱桃好吃是树难栽还是果难摘的问题，他说他是全国第一个把这事儿讲清楚的人。潘老师是老知识分子，一身书生意气到老不变。年轻时当过右派，有农村生活经验，对摘樱桃的苦处有亲身体会。他写这篇文章当然不仅仅为了寻章摘句，而是要让世人体会果农们的辛苦和不易。潘老师今年已经九十岁了，今年春节，我和同学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有点认不出我们了，但一提到樱桃好吃果难栽，依然能引得他哈哈大笑。
还是回到张钧的歌上来吧。
张钧是报社的编辑，和他合作配曲并演唱的歌手叫王全喜，是个小学体育教师，作曲演唱都很有天赋。他们都是音乐爱好者，因为音乐而相识，因为音乐而成为朋友，也因为音乐想为家乡做点事情。近几年，他们一起创作了一些作品，去年他们合作的《四季》还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然，他们做的也很苦，没有专业指导，没有社会资源，只能靠自己摸索，靠朋友帮忙。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也就做得很纯粹，他们的歌也就很接地气，很有人情味，起码比那些政府花大钱买来的所谓名家作品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老家村里的樱桃园去年大都已经被征作光伏用地，今年应该吃不到村子里的樱桃了。好在张钧他们及时创作出了《樱桃红了的时候》这首歌，这首歌里也有家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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