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雄的油画作品《突厥石人》。受访者供图
友谊在真心实意的灌溉下开出惊喜的花。在玉门镇邮局等待前往公婆泉的汽车时,耿玉琨与当地邮差成为“忘年交”。那个小伙与耿玉琨一样,有练毛笔字的爱好,耿玉琨回京后便四处为他搜罗书法字帖寄去。小伙则将天鹅的羽毛装进信封里,不远万里寄到耿玉琨手中。
赴日本开《丝绸古道行》展览、同时沿遣唐使路线考察时,耿玉琨夫妇结识了和田文子夫人,一位热爱中国文化的日本老人。她做得一手地道中国菜,还能自如书写汉字。为报答她的热情招待,耿玉琨二人为她寄去丝路写生画作,和田夫人的回信提及,她将画作挂在家中,很是珍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耿玉琨与他们都还保持着书信往来,成为多年的朋友。
是什么支撑两个人“志坚行苦”?“因为我们的画笔上承载着那么多人的关照。”耿玉琨说。
回来了,人老了
丝绸之路太长,但人生太短,当耿玉琨夫妇告别丝路回到家,已经是古稀之年。老伴赵以雄晚年遗憾,“回来得太晚”——没来得及将带回来的丰富资料进行再创作转换成思想,他就病了。
赵以雄2019年11月去世后,耿玉琨在门头沟山上的画室独自生活了三年。
“那几年应该是您最难熬最孤独的时候吧?”记者问。
“不不不,在我的人生当中,我没体验过孤独。我会找事做,没有人说话时,我会对花瓶说:‘哎呀,你这个花瓶,插上这些花还怪好看的。’我会对手机说话:‘哎呀,我找你半天,你怎么就不见了呢,你怎么在那儿藏着呢?’我在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画猫,猫就是我的伴儿。”耿玉琨述说这些时,云淡风轻,像一块温润通透但韧度极大的玉。
“耿老师的生活适应性极强,她对身外之物从来没有挑剔和要求。比如你做什么她都能吃,就是你不做,她自己也能去厨房找点东西把自己填饱。这也造就了她艺术生命这么健康、快乐。”杨树峰补充道。
苦难磨炼了耿玉琨的坚韧。耿玉琨1935年出生于河北宁晋县,为躲避侵华日军,她两岁时就被家人用胳膊肘夹着去逃难。作为家里的独生女,耿玉琨从小懂事,知道家里没有粮,她发奋读书,中学时就获得助学金,帮助家里减轻负担,“这样过来的人吃什么都香的,没有挑剔”。
耿玉琨在作画。受访者供图
丝路归来后,放下画笔的耿玉琨夫妇一心投身于建设丝绸之路艺术馆的执念中,“我们一直努力追寻不同的人,跑了很多地方,但始终没有结果”。
为什么不将作品捐献给博物馆等机构?在去年的一次抖音直播中,耿玉琨说:“很久以前我就接触过中国美术馆、国博、首博等,之所以没成,是因为这些大馆都有它们收藏的重点,像丝绸之路题材的作品,他们只挑适合他们需要的做展览,这样就把我们的丝绸之路作品分散了,我不愿意。所以我和老伴才萌生自己建丝绸之路艺术馆的想法,免费给大家看。”
90岁再“创业”
在杨树峰工作室的庭院里,十几只捡来的流浪猫懒散地在树下踱着步子,打瞌睡,一只年老的藏獒安静地趴在地上。耿玉琨没事的时候,会扶着护栏下台阶来到院里晒晒太阳。台阶边的护栏是杨树峰专门给她安上的。“他们都挺关心我、照顾我,我想睡就睡,想躺就躺。”和年轻人在一起,耿玉琨觉得“状态慢慢好一些,能放松起来了”。年轻人在院子里烧烤、跳舞,尽管腿脚不便,耿玉琨也加入随意地扭扭身子。“过去是不会的,过去我必须得保持我是一个老人的样子。”她说。
90岁投入新媒体这样完全陌生的领域,耿玉琨刚开始很不适应。“这帮孩子们给我戴个墨镜,换个怪衣裳。我说这还是我吗?有时候我不戴,给扔了,我就跟他们‘吵架’。那不是我的面貌,我的真实面貌是正经八百讲我的故事。”
不是真实的面貌,但可以吸引更多人看到她的作品和故事,却是耿玉琨乐意看到的。抖音号里动辄几千万的观看量,让耿玉琨惊叹“网络媒体效果真的太快了”。“比我们在很大艺术馆里风风光光搞大展览,看的人还要多。”耿玉琨说。
前不久,江苏的一个女粉丝带着新鲜时蔬等礼物来看望耿玉琨,着实令她“非常惊讶”。这名粉丝50来岁,对二老的经历和作品非常了解。见面时,耿玉琨和这名粉丝紧握着手,亲密地互相拥抱。
“我们这样两个已经过时的小小画家,何德何能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我觉得我老伴一定也会感谢新科技,让更多的人知道丝绸之路。这不挺好的?”耿玉琨说。
耿玉琨站在创作的十二生肖画前。受访者供图
“新事物对我来说太多太多了,所以我就得猛追啊。我看他们年轻人会,怎么我不会呢?我就要学啊。比如说我现在学电脑学了两年,一指禅就在那啪啪敲,敲了好几十万字。”耿玉琨亮出两根食指,得意地比画着。
每天散步锻炼,画画,讨论当天视频文案,配合拍视频,整理丝绸之路画作,耿玉琨很忙。
跟老伴在丝绸之路上奔波了半辈子,身边很多人曾担心耿玉琨会因老伴去世过度伤心影响健康。“他们不知道,老伴离开时,握着我的手,含着泪却说不出……”耿玉琨豁达开朗,唯有谈到此事时黯然落泪,“我知道他是心有不甘,他看不到‘孩子们’展现出去的那一天。所以我要坚强地活着,完成我们最大的心愿,给我们的丝路梦想画上句号。”
“网络这些东西我不适应,但我要适应现在的潮流。至于它是什么样的前途,我不可知。”耿玉琨说。
采访结束时已近傍晚7点,夏日的北京,天还透着白日的生机。耿玉琨坚持起身要送我们,走到门口,又蹒跚着迈步下台阶,想再送到院门,众人劝说,她才打住,身体侧倚着台阶旁的扶手,向我们挥手道别。鹤发童颜的她,笑得像个孩子,天真赤诚,让人心疼。(记者 吉玲)(参与采写:骆昱如 李泽屹)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