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我是猪面人身的妖怪，没人敢跟妖怪要钱，除非他们不要命，可我没从没伤过任何人。
1
一个人记性太好，就要喝上太多的酒。喝多了，就可以忘记很多事情，甚至我常常忘了给酒钱。
通常在我醉的时候，睡得跟猪一样——不是神态，是外貌。
人们说我是猪面人身的妖怪，没人敢跟妖怪要钱，除非他们不要命，可我没从没伤过任何人。
2
醉的时候，我常会做一个梦。我都总会梦见一个人，但我却只能看到她的一道背影。
为什么是背影？正如杨戬所言：“她不能回过头，但八戒你可以。”
他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还在喝酒。
我不知道一起喝过酒算不算朋友，但有所隐瞒就一定不是。喝了酒，让我有勇气告诉杨戬，我对嫦娥动了凡心。这简单的几个字，却是天庭最危险的几句话。
杨戬听了，波澜不惊，他做的只是把一碗酒喝得足够久。直到大概是酒没了的缘故，他终于开了口：“天蓬，这是违反天规。”
3
杨戬的话向来不多，我以为这不过也是他生命中沉默的一个瞬间，可我错了，反倒是我变得沉默。
“回头吧。”酒喝光了，他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要说的话也是如此。
他起了身，甩了下方才着地的衣袖，银鳞的战甲应声作响，足有1362颗，凝重地望着我，叹道：“在这儿，又能改变什么呢？”
天上无尘，这是凡间才有的做法，我都忘了，他曾经也流浪人间。
他说得很对，我们又能改变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在天庭都要小心翼翼，跪下就是长生，听话便是神，除了几百年前要逆天的一只猴子。
诚然他失败了，要镇压他的时间越长，我却越觉得天庭狼狈。
在他之前，没人令天庭如此狼狈。
我想，我们都该学学那只猴子。在凌霄殿，坚毅地站着。
4
可在下一秒，我听见的却是：“大胆天蓬，还不退下！”是四大天王的声音，那群整日拉班结伙的土鸡瓦狗。
不由分说，他们连同声势浩大的神通朝我狠狠砸下。满是仙法，铺天盖地。
他们忌惮我，只得先发制人，哪怕是来自背后的偷袭。
我不惊反笑，持耙而上，朗声道：“天蓬向来大胆！”
刹那晴空生雷，万千仙法中能过的了我九齿钉耙的唯有猎猎风声，我以一己之力对阵四大天王不落下风。远处的杨戬问我，这便是你那天的答案？
“不，”我扬起头，高傲地看他，“是今生的。”
我预言了结局，好像来生会很远。
5
一耙扫去，无人能挡。众神成了残花败柳，瘫坐一团。
“二郎真君！快助我等降服孽障！”
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等一只眼睛，而他只有面对敌人，才会睁开那只最负盛名的眼睛。
眼下，杨戬没得选择。他三目齐睁，不怒自威。
天上能挡我很少，开了天眼的杨戬算一个。其实我和他都清楚，自然玉帝和王母也是。
在很久之前，我便知道，最后我们终会一战，但我仍感激他，杨戬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却能在之前包庇下我犯了天规。
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要跟他不醉不归。
6
他傲然凌驾于上空，脸上不悲不喜问我：“何苦呢？”
银鳞的战甲再次响起，这次那1632颗站在我对面。
“我也想不明白，可不明白不等于坐以待毙，不明白也不等于就是错的，不明白就该让它明白。我想换个活法。”
钉耙有九齿，天蓬也有九尺。我可能逆不了天，在杨戬之后还有贪狼星君、哪吒、李靖以及十万天兵，但与天蓬为敌的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现在这个活得小心翼翼的自己。
我把耙一横，一夫当关：“今天我要带她走。”
事到如今，已无任何事令我畏惧。后来我才发现，有些事从来都是一厢情愿，她只在月下对我笑了一次，我却为了想她，在每个明月当空的夜晚望月不眠。
7
“够了天蓬，退下吧，我无心于你。”她说得这般绝情。
很早她就跟我说过，天蓬你要学着拒绝。可在她身上，我学不会。
我痴痴地回头，那一刻，我想再看看那张薄情的脸，可见到的还是那个清冷的背影，到现在她都不肯回头。
突然觉得自己可笑，硬要成为她不肯回头看一眼的盖世英雄。于是我便笑起来。
8
命运要的向来是服从。终于我不笑了，就成了一头猪。猪是不会笑的。就算会，再可笑的东西也没有猪来的可笑。
要想不被人笑的最好方法，就是一个人，孤独且常令人感到无聊。无聊的时候我便会大醉一场，清醒了又觉无聊，如此反复，终日饮酒。
除了酒，我得不到什么。
他们说这叫醉生梦死，但没有未来，也没有一段好好的现在。我会怎样？内心忧伤，又强装坚强？
翠兰肤白如雪的脸靠在我厚实的肩上，像枕着一张床，在这张床上她诉说的是一个很美好的梦。她说：“你会娶我。”
这时，我已戒酒半载。
花前月下，我只是低头看他，却从不抬头。赏月是两个人的事，看天的是天蓬，而我不是。
她稚嫩的手把我拉住，十指相扣，一辈子好像也不难。
9
再变成猪要几步？
喝下被做了手脚的酒，我现了原形——人身猪首，样貌丑陋。
到酒席的庄民没有武器，匆忙赶去取来，还有的一些是人类天生就有的。
“去死！妖怪！”难听的话和锄头、菜刀一同冰冷地砸在我身上，密密麻麻，但关于疼痛，它早就不能让我痛苦一分。
10
晚风如钩，卷走了翠兰红盖头。她泪水滚烫，浇不尽满眼苍凉。
她不敢仔细看着我，匆忙一眼，就神色悲伤的低头：“那杯酒是我……”
这个爱我的女人抽泣着，埋怨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掉头离开。夜的尽头是漆黑，眼前的道是万千灯火照不明的。
“朱大哥。”翠兰在人群里挣扎，声嘶力竭。
我脚步顿了下，心中生起一阵失落，好像几百年前也像她这般想留下一个人，只不过这回轮到我，绝不回头。
在这以后，我以真面示人，流水无情，人间也是，每当我俯身饮水都会瞧见一只令人做呕的猪。
11
我决定断七情，把过去都忘记。
前世今生，我的回忆就这样渐渐淡去。后来我听说西边有佛，人们都说菩萨心肠，我想求他们渡我。
我拜了位和尚为师，他给我取名八戒。在我上边还有位弟子，他头上有顶灿烂的金箍，眼神无光。不知为何，见他第一面起，我总感觉他不该是这样的。
师父说，每个人都会相信些什么事情。
妖怪都相信吃了他会长生不老，可谁都不知道长生不老是真是假，因为他们渴望长生，所以相信。而我也是，我忘了他是谁，却依然无比的相信他不该是这样的，那在我以前的记忆他便不是这样的漫不经心和听天由命。
再后来关于以前的一切我都忘记，于是我变成了佛。
原来把过去都忘掉，就是佛。
12
在天上，我成了净坛使者。
某天经过座冷清的宫殿门口时，我见到了位仙子——如花如玉，不可亵渎。
我看着宫殿上的牌匾，广寒宫，傻呵呵地笑着，打趣道：“这名字，俺老猪听着怪冷的。”
“你还是这样的心直口快。”她打量着我，眸里泛着光。
“仙子认得我？俺老猪好像从未见过仙子。”
“你说……你不认得我？难道你已忘了从前的一切？”
“从前？那很重要吗？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吗？奇怪，怎么见到你，我的头就开始疼了。”我捂住脑袋，里边隐隐作痛。
“可能这太冷了吧。”她说着，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去，“受不了，就早些离开吧。”
阳光把她的影子拉长拉满，我盯着愣神，好像里边藏了好多故事。
结局
“他都忘了。”
“天蓬？”
“不，他现在叫净坛使者猪八戒。”
“你不后悔当初不回头？”
“不，只有这样他才能活着，他活着我便不悔。”
她的眼泪等了几百年终于落下，因为这滴眼泪，广寒宫好像更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