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李华 执笔:孙华
亲爱的妹妹:请你允许我在军群里饱蘸浓墨地对你发出深情地呼唤!
妹妹:无论你现在身处天涯海角,姐姐都要找到你!让姐姐代替爸爸妈妈来照顾你,爱护你!有了你,咱们温暖的大家庭才算完整,回家吧!我们日日夜夜地期待着你的早日回归!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当这篇文章转发到你的面前,希望你耐心看完,通过我从父母、熟人、老邻居、阿姨们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以及以后我从父亲战友和熟悉你的知情人士那里了解到的点点滴滴的信息、查阅大量的历史资料,还原一下当时你被送养、失联的因由以及后面发生的艰难寻找过程。当这一切 比较真实的跃然纸上,呈现在你的面前,你知晓之后,恳请妹妹你:理解父母大爱无疆的高尚情操,理解父亲军令如山的钢铁纪律,知晓时时刻刻对你的牵肠挂肚以及你失联以后的寻寻觅觅、痛苦与抑郁、肝肠寸断。
亲爱的妹妹:你不是弃婴,你一直都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啊!父母病故以后,我更是义不容辞地踏上了寻找你的路,路虽艰难,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今天我流着眼泪把这一切慢慢讲给你听……
军人之家
亲爱的妹妹:咱们出生于英勇无畏的军人之家,咱们是革命军人的后代啊!
姥爷孙成松是30年代参加革命的老共产党员,是那战火纷飞年代的抗战英雄。大舅孙喜学在姥爷积极投身革命的精神影响下,于1943年入伍,是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而后又南下解放福建的老革命。
大舅母胡玉英同样是40年代入伍并受到周总理亲自接见的立下战功的军医。
咱们的父亲李长峰于1953年山东滨州市(原滨县)入伍到福建省前线作战部队,勇敢地保卫祖国的南大门与台湾国民党派遣的特务们周旋作战。母亲孙桂民虽然没有从军,却从小接受大舅的进步思想教育,在“八一小学”从事教育工作,仰慕军人,崇拜英雄。
咱家两代老革命用生命和鲜血书写下:“血染沙场气化红,捐躯为国是英雄”的军人誓言!
我和你二姐是:听着嘹亮的军歌起床,随着整齐的步伐成长,伴着悦耳的军号入眠!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对军队天生有一种崇拜,对绿军装充满无限向往,所以也都在只有16岁时,毅然离开父母的庇护,步入了军队的大家庭,踏上了保家卫国的征程。自此也光荣地成为咱们家的第三代军人。
军人就意味着奉献和牺牲,军队就是由这些为了国家利益而宁愿牺牲自己家庭,甚至个人利益的军人所组成。
亲爱的妹妹:你就是在这样一个温暖而又英勇无畏的大家庭中孕育,并于1965年5月6日出生于福建省北部的南平市(原南平县),一个百花盛开的季节。
南平山峰耸立,低山遍布,河谷与山间小盆地错落期间,典型的中国南方“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红土地。正是这片红土地在革命战争年代成为了福建省省委所在地,并养育了千千万万个革命志士,与敌人浴血奋战,坚强不屈,被誉为“红旗不倒”的红土地。你红扑扑的小脸好像木棉花,水汪汪的双眸好像黑宝石,粉嫩嫩的小嘴好像红樱桃。你是李家姐妹花中最美的那一朵!
看到你,父母非常欣喜:爸爸给你起名李丽华,妈妈轻柔地唤你:婷婷。从你的名字来看:父母寄希望你像那片红土地上的花儿一样,美丽、可人、长盛不衰!
送养
亲爱的妹妹:当你看到“送养”这个刺目的词,你一定万般不解,心情难过吧?!“我这么可爱,为什么要把我送养?”这也是我儿时的困惑。这几天我一边擦拭腮上的眼泪,一边整理近50年的思绪,试图掀开厚重的历史篇章,让那段时光清晰些再清晰一些……
父亲入伍不久, 就在一次与台湾特务的作战中,不幸身体受伤,入住福州军区医院外科治疗。恰巧这时有一位叫商功三(商伯伯)的重伤员也入住了这间病房。军医介绍:商伯伯是因为参加金门战斗而身负重伤的,伤势严重,命悬一线,因为两位伤病员都是山东滨州人,方便相互照顾,利于病情好转,所以特意安排在一间病房里。
胡军医是医院里的外科医生,医术高超,亲自为父亲做了外科手术,很快恢复了健康。父亲对胡军医感激不尽,从此两人结下革命同志友谊,后来胡军医又热心地为父亲牵线搭桥,把自己的小姑子(我们的母亲)介绍给父亲。父母而后结为恩爱夫妻。胡军医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我们的大舅妈。
与父亲同时住院疗伤的商伯伯由于伤势过重,虽然经过医生们多方努力救治,从死亡线上救回了一条命,但是受当时医疗条件所限,医生们给商伯伯下了以后不能再生育的定论。
等到商伯伯病情稳定,知道一生不会有自己的后代以后,经常唉声叹气,默默垂泪。父亲清楚金门战斗的惨烈,能活着回来的战友少之又少,对这位老乡、战友、英雄敬佩又疼惜,除了日常起居上多番照顾以外,还从思想上多番劝解、安慰商伯伯,并鼓励伯伯尽快养好伤病,早日回归部队建功立业。
自此商伯伯心情逐渐好转,父亲与商伯伯也结下了生死弟兄般的友谊!后来,父亲与商伯伯又同时被各自部队推荐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速中”干部培训学校学习,成为了同学。
战友、老乡、同学,他们的情谊在学习、训练、日夜相处中更加深厚,成为永恒!速中毕业,父亲和商伯伯被分到一个连队,任正、副连长,自此两位志同道合的年轻战友可以并肩作战了。
时光如流水,转眼到了1964年,母亲怀着你去部队探亲。那时候咱们家已经有两个孩子,而商伯伯一直未有自己的后代,在首长和战友们的关心、帮助下,领养了一个战友的男孩(商建东)。
但是商伯伯每每看到战友们儿女绕膝,即羡慕又伤心,时常在首长和战友们面前提起自己的处境,希望还能有个女儿陪伴自己终老。生死战友胜过亲生兄弟,战友情怀是现代人所不能理解的!当首长知晓母亲的状况与商伯伯的心意之后,即可亲自出面动员父母,如果孩子出生是女儿就送养给商伯伯,达成商伯伯儿女双全的心愿,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作为军人的父亲服从命令是天职,更何况是知根知底的老乡、战友。作为母亲,有哪一位母亲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人,哪一个孩子都是经过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但母亲又是军人家属,有对军人的崇拜,对英雄的敬仰,对老乡的信任!母亲千愁万绪……
军人情怀让你从一个军人家庭走入另一个军人家庭。父亲与商伯伯家是邻居,从你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三天就由商伯伯的岳母抱着你两家跑。吃了母亲的奶,又去熟悉新的家。当你三个月时,已经可以断奶,而商伯伯家也担心母亲养育你时间过长,感情加深以后不肯放手,提出:你由商家外婆喂养,不再需要母亲喂奶。而母亲在山东老家上有两个老人需要侍奉,下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 ,左右为难。母亲望着你的笑脸,却泪流满面,只能狠狠心与你依依惜别。
临分别时,母亲将你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当初,对你的身世 ,双方父母还有不成文的约定:绝不可以让外人知道。当然,父亲的战友们也是守口如瓶,绝口不提。
从此,商伯伯为你取新名商建华,希望你将来可以为建设中华贡献一份力量!
探望
虽然母亲人回到了山东,离开了父亲的部队,远离了心爱的小女儿——妹妹你,但是妈妈的心却留在了福建!
她时刻打探着福建前线部队的讯息,时常与父亲通信问询你的状况。有一次,当看到父亲回信说“婷婷一切安好”,母亲便拿着信欣慰地笑了,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又从眼角滚下大滴的眼泪。这一幕被我看到,我问母亲“妈妈:你怎么哭了?”妈妈看了看我,迅速抹去眼泪,欲言又止。停顿一会说:“你爸爸来信了,问家里人好,高兴得”,旋即又进入自己的房间,随后,就听到妈妈好像是捂着嘴,发出了“嘤嘤”的哭泣声……当时,只有五岁的我哪会懂啊?高兴应该笑,怎么会哭?妈妈那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思念着妹妹——你啊!
60年代初,随着苏联老大哥对中国小弟的翻脸,中苏关系迅速的恶化,中央军委也快速做出应对反应,陆续从福建前线作战部队(已经改为28军)抽调部分人员换防到山西,固守祖国的北大门。听到部队随时调防,父亲24小时待命出发的消息,母亲更加时时刻刻惦念着你,要求父亲调防前去探望一下女儿。
父亲即刻向部队提出申请,大概在你两岁左右,获得探亲批准。母亲得知这个喜讯,欣喜若狂,立即从学校里拉出7岁不知所以的我;我则迷迷瞪瞪地从山东平度老家跟着母亲踏上了去福建福清的历经长途跋涉的探亲路!
记得登上火车,极目远眺着家乡的景色。山上光秃秃的,只有松树还有一抹绿色,大风刮得枯叶纷纷扬扬,飘落一地;湛蓝的天空飘过几朵洁白的云彩,她们被咧咧的北风吹得不由自主地变换着各种形态。一会儿好像是鱼鳞,一会儿又好像是馒头……,最后,云朵们竟然聚拢在一起,变换成一条巨龙,乘着风腾飞而去!那时应该是冬季吧!随着绿皮火车“咯噔、咯噔”的往南开,只见山色越来越绿,翠竹摇曳,花朵闪烁。收回目光,玻璃窗上映出母亲愁眉不展的脸庞……
经过了几天几夜的漫长行程,“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中的南国终于到了!母亲带着我马上转乘汽车找到父亲的部队所在地——一个叫马山的小山村,听父亲讲过:站在马山上就能望到祖国的宝岛——台湾。
父亲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蹬着自行车,前面驮着我,后面载着母亲,说是要去商伯伯家:看一位可爱的小妹妹。母亲嘴里催促着:快点、快点、再快点……父亲拼命地把自行车蹬的飞快,多么想把思念缩短!
亲爱的妹妹:你是否还记得一位阿姨带着一个小姐姐去看你,阿姨亲自给你换上了红皮鞋和连衣裙?连衣裙和小姐姐的一模一样。你是否还记得阿姨轻轻捧着你的小脸,欲言又止,百感交集的神情?你是否还记得你说过要带着小姐姐去看大海,去捉螃蟹?你是否还记得你给小姐姐讲过:你家的房子为什么四角都坠上了大石头?
是啊!你那时候还太小,还不到两岁,一定不记得啦!那位阿姨就是妹妹——你的亲妈妈,那位小姐姐就是我啊!大人的世界我们不懂,只有快乐是我们的。在一起玩耍的两小时让我永生难忘,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商伯伯要去执行任务了,我们只好挥手就此告别!回到马山村的晚上,一个阿姨偷偷告诉我:今天去看的是你亲妹妹。我恍然大悟,母亲夜晚的哭是想念妹妹啊!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妹妹带回家!
第二天,我趁着母亲不在家,偷偷溜出家门,试图顺着昨天熟悉的山路去找你,幼稚的想偷偷把你带回家。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了有多远……。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泥泞的山路,嶙峋的石头,躲又没处躲,藏也没处藏,进退两难。瑟缩着瘦小的身躯在雨中瑟瑟发抖!
当父亲在山上找到我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发觉我浑身发烫,又赶忙背着我去了医院,打吊针直到半夜三更。从那以后,母亲时刻也不许我离开她半步,她胆战心惊的怕再失去一个女儿啊!
不久,父亲接到命令调防去了山西;母亲和我则由部队暂时安置在福建澎湖后留处;而你的养父商伯伯则留在了福建部队,后来转业到了地方工作。谁曾想:从此,我们天各一方……
失联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1970年5月的某一天晚上,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人登上了去山西运城与父亲团聚的火车。
车开了有几天几夜,母亲就哭了几天几夜,想到以后离你越来越远,与你养父家将失去联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见面之日,越想越难过。
仿佛只有哭,才能让她释放心中的一切郁结,用眼泪湿润那片干渴的心田!妈妈哭的昏天黑地,死去活来,最后还是在部队接我们的卫生员陈莹英姐姐的救治下,终于缓了过来,却是被担架抬下火车的。
父亲接站时看到这一幕,赶紧上前安慰妈妈:“对不起了!孩子在养父家过的很好,不用担心了。”
母亲始终是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噩梦连连。总是梦到你被别人撵出家门,醒来已吓出一身冷汗。思念折磨的母亲患上神经官能综合症,时常精神恍惚,错把你二姐当成你。每每看到母亲这样,我心疼的安慰母亲:“妈妈:我长大了一定会找回妹妹。”
大概1971年,母亲不知从哪位阿姨口中得到消息说:商伯伯经过多年治疗,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替商伯伯欣喜之余,与父亲商量要回自己的女儿——妹妹你!
但当时28军的人员工作调动频繁,为了保守军事机密都是晚上行动,而且要求调防三年之内不能与外界通信联络,所以失去了与福建商伯伯以及大舅家的一切联系。
等待恢复通信的三年里的每一寸光阴,对母亲来说是何等的煎熬?那是度日如年啊!等啊等,盼啊盼,终于盼来与大舅自由联络的1974年,母亲把积累的一沓沓信件连同思念,一股脑的寄去了福建,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求大舅:“多去看望婷婷!”不曾想:大舅的工作单位也有所变化,寄出去的信犹如石沉大海!母亲的心:疼的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咬着她,身体更加每况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