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殡仪馆工作后:“我月薪只有一万,但我越来越喜欢我的工作”
陈宪的两份工作都与“死”有关。
脱下蓝色防护服,摘下双层口罩,意味着手头的遗体修复缝合工作结束;
回到宿舍,她支起手机,打开直播。
她恢复了原来的学籍:
“大家好,我叫陈骁,是武汉社会工作职业学院的一名大三学生。欢迎和我聊天。”
这是陈贤在殡仪馆实习的第六个月。
作为一名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的学生,在学校完成两年的专业技术学习后,她进入湖北一家殡仪馆做殡仪员,学习如何做一名死亡的“摆渡人”。
今年,《人生大事》和《三月有了新工作》两部电视剧再次将殡葬行业置于聚光灯下。
殡葬是小众专业,但也是需求支撑的专业。
在中国,有5所高职院校和3所中职院校开设了现代殡葬专业,每年为殡葬行业输送近千名人才。
当殡葬成为90后甚至90后的职业选择时,年轻人试图用新的理念打破殡葬的封闭和束缚。
如何将经验转化为科学,利用自媒体祛魅,正成为Z世代殡葬业者的新课题。
流行的时间表
人体解剖学、火化原理及操作、电工基础、遗体整容技术、殡葬服务……
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殡葬专业大二学生刘子毅每周要上17节专业课。
一个周一的早上,她和小红书分享了自己的课程表。
刘子毅没想到,这份丰富多彩的课程表被赞了3万次。
“谢谢你解决了我多年来对这门专业课的困惑。”
一位吉林网民写信给刘子毅说,评论区的许多人,也表达了同样的想法。
刘子毅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的课程表。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在中国,谈论“死亡”一直是一个沉重而禁忌的话题,殡葬从业者更是神秘莫测。
然而,越来越多的新生代殡仪学员。
正选择在网络上大方展示自己的身份,分享自己的学习和实践日常。
猪皮上的十字伤口,皮内缝合后,几乎看不出来,但承办人小廖还是不满意。
小廖照例把第261次皮内缝合训练的画面发到自己的短视频账号上。
出乎意料的是,他这次得到了流量加持,登上了热搜。
起初,网友以为小廖是外科医生。
了解到他的职业后,很多人评论。
一位安徽妈妈告诉小廖,她给了六岁的孩子一个殡葬师的职业,孩子很崇拜他。
重庆小智,女生,殡葬专业大三学生。
她规划的就业方向是殡葬礼仪老师或者殡葬主持人。
在小智的社交媒体主页上,她晒出了自己新做的美甲、收养的小猫、新学到的穿寿衣的知识,以及自己写的挽联。
最近她在准备形体防腐与美容外科专业技能证书。
陈贤在殡仪馆实习的第二个月,下班后开始直播。
起初,她只是想找个地方和陌生人聊天。
“没有人会在殡仪馆谈论悲伤,每个人都在寻找不同的心理减压方式。”
在一次直播中,陈贤谈到自己是殡葬专业的,直播间里突然出现很多人问她相关的专业问题。
陈娴决定用视频的形式记录她的职业故事。
21岁的陈贤主动选择了殡葬行业。
二语课上的一次阅读理解,让陈贤对这个专业产生了兴趣。
她记得故事里,那个怕死的小男孩在殡仪员的劝解下见了爷爷最后一面,没有留下遗憾。
“我感觉这是一个很神圣的职业!”
下课后,陈贤在网上搜了很多殡葬专业的资料,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我心里发芽了。
陈贤的老家在湖北恩施农村,从事殡葬的女性总是容易被人诟病。
“我爸妈恨不得把我绑在家里。”陈贤和父母因为她想学殡葬,僵持了很久。
“每个人都会走到最后一步(死亡)。”
最后,陈娴发现跟父母讲职业前景和可能性比讲理想和兴趣更有说服力。
不仅家里人,她身边的朋友老师都劝她三思。
高考后她填报志愿的时候,班主任反复和陈贤确认,她是否真的想学殡葬。
她本来可以选择本科院校,但陈贤报考了武汉民政职业技术学院,高考成绩超过学校录取分数线100多分。
“为了让人生的最后一程更体面,谁不想美丽地离开这个世界?”
带着这样单纯的信念,陈贤进入了这个行业。
最接近死亡的专业
在陈贤的作品vlog镜头里,有着常人难以看到的殡仪馆“背影”——擦得反光的手术室,布置灵堂所需的规章制度,一双汗湿的手套,日以继夜的工作流程...很多人惊叹之余,也好奇殡葬职业教育。
殡葬教育在中国已有近30年的历史。
1995年,长沙社工学院开创了殡葬专业。
作为“正规军”,目前全国开设殡葬专业的高职院校有5所,分别是长沙社工学院、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武汉社工职业学院、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安徽城市管理职业学院。
此外,还有三所中专学校开设了殡葬专业。
安徽城市管理职业学院殡葬专业实践课程。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身穿蓝色防护服的老师站在前排,一位同学自告奋勇躺在操作台上成为“模特”。
教室被漆成粉红色,花篮上装饰着白色的菊花,身着黑色正装的学生在两侧列队,神情肃穆。
类似的模拟场景,在刘子毅的葬礼培训课上并不少见。
“我曾经认为,做一名防腐师就是把尸体抬起来,把它补上。”
学习丧事两年后,刘子毅逐渐发现要学的内容超乎想象。
“比如写丧葬文书,我们要学习遗嘱、生命契约、讣告、丧文书等。”
刘子毅的主要课程,有殡葬文书写作、殡葬法规、人体解剖学、火化原理与操作、遗体整容技术、遗体防腐技术等几十门课程。以及应用软件、电气基础、机械基础等技能课程。
为了防止学生在火葬场工作时感染细菌,《公共场所消毒规范》也被纳入课程体系。
在刘子毅的班上。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庞杂”的课程背后,是学校对就业的洞察。
殡葬专业就业方向主要分为四大类:
殡葬服务、殡葬设备、防腐整容、公墓、墓地管理。
随着殡葬改革和一系列惠民政策的实施,殡葬行业对专业人才的需求呈上升趋势。
起初,查全玲锚定了殡葬职业,也就是“好就业”。
24岁的查全玲毕业于被誉为殡葬界黄埔军校的长沙社工学院。
现在她在湖北省的一个县殡仪馆工作。
她是博物馆里多才多艺的人,身体整容、殡仪服务、商务谈判、新人培训都很称职。
长沙市社会工作学院招生办主任谢海波此前接受采访时表示,殡葬行业人才需求量很大,仅殡仪馆每年的人才缺口就在1万人左右。
然而,我国目前有8所中高职院校开设殡葬专业,每年殡葬专业毕业生总数不到1000人。
即使人才缺口很大,一些专业的学生也只是在殡葬行业短期停留。
据陈伟观察,毕业后想继续从事殡葬行业的同学不在少数。
“课堂上接触的大多是图片、视频、模具,没有直接接触遗体,有些学生实习结束后还不能适应;有的人被高薪吸引,但是实习结束后发现工资并没有那么高……”
在记者采访的00后殡葬生中,来自安徽城市管理职业学院的小何正在学习本科的课程,准备转行做会计。
她的同学要么选择本科,要么从事销售、人力等工作,留下来面对死亡的成为少数。
安徽城市管理职业学院的学生在实习课。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第一道坎
“去专科还是有一点差距,但只是一点点。”
原本想学农业的刘子毅,因为高考失手,无奈选择了北师大社会管理职业学院,但因为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专业,所以遗憾较少。
为了练习防腐和整容技术,大学第一个暑假,刘子毅去宁夏一家殡仪馆实习。
在殡仪馆实习的第一周,刘子毅就崩溃了,甚至想退学。
实习的第三天,刘子毅开始接触遗体。
那天早上,她接待了一位80岁的老人,他的尸体被放在厨房的一张单人折叠床上。
老人身体的宽度还不到床的一半,刘子毅一看到他的心就觉得酸酸的。
在她康复之前,她在下午跟随她的老师傅去了黄河。
一名中年妇女跳河自*,被发现在黄河中漂浮了三天。
由于长时间在水中漂浮,人体膨胀得很厉害。
即使觉得不舒服,她也和主人一起把尸体装进袋子里,用担架抬着,送回殡仪馆。
直到现在,黄河岸边的画面,还偶尔出现在刘子毅的梦里。
与身体的第一次接触给刘子毅带来了强烈的冲击,他无法正常进食,也无法入睡。
看到刘子毅的反应,大师和同事建议她休息几天,但刘子毅坚持自己脱敏。
“既然我想做这份工作,我肯定以后会看到遗体,甚至会和很多人见面。恐惧过后,我要慢慢学会调整和接受。”
当你进入殡仪馆,你就可以开始真正的生死课。
像刘子毅一样,克服对遗体的恐惧,是许多殡葬学生必须克服的第一个障碍。
五年前的冬天,查全玲向许多朋友讲述了他与死者的第一次接触。
尸体在太平间存放了一个多星期,从冰柜里拿出来立刻结了一层霜。
查全玲的手一碰到,手套就粘在了身上,她心里一阵颤动,以为自己遇到了灵异。
一旁的老师告诉查全玲:
“这就像冬天把手粘在冰棍上一样。这是正常现象。”
陈贤是同批三个实习生中第一个主动要求收尸的。
相对于对尸体的恐惧,陈贤要克服的是“情绪”。
刚开始实习的时候,陈贤几乎每天都因为不同的逝者,而心情沉重。
“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一天早上6点,陈贤被师傅紧急叫去接一个车祸去世的阿姨。
在进手术室之前,她听到了家人的哭喊声。
死者最大的伤口在头部,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修复。
在调整好状态,投入修复的那一刻,陈贤仿佛自动承担起了女儿的角色,每一个动作都更加耐心细致。
两个小时后战斗结束,死者的女儿伸手摸了摸母亲修复过的脸,安详的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家属们对殡仪员说了声谢谢,开始哭了起来。
陈宪看不到这样的场景。
她转身离开,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仍然记得一个卡车司机。
因为货车侧翻,送过来的时候,司机身体严重受损,断了三根肋骨,大腿和小腿也断了。
从当天11时30分一直到17时,一共缝了156针,查全玲终于完成了司机身体的缝合和整容。
看到完整的尸体,死者的妻子跪倒在地,哭着对查全玲说谢谢。
“他(死者)肯定希望自己是完整的。我会帮他完成这件事,并从心底祝福他。”查全玲说。
到实习的第四个月,陈贤已经渐渐习惯了殡仪馆的生活。
八点上班,陈贤会六点半起床做课前清洁,晚上工作到八点半,除了吃饭和午休。
这是一项24小时待命的工作。
很多时候,电话会在凌晨一两点打来。
陈贤从睡梦中醒来,穿上衣服和鞋子,上了殡仪车。
直面偏见
广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的胡艺安教授是国内第一位在本科课堂开设《生死场》课程的老师。
在他看来,长期以来,殡葬行业被理解为一个以应对死亡为核心的行业,陷入了一个令人困惑的境地:
殡葬的社会意义日益凸显,但殡葬行业的社会认可度仍然不高;
人们对殡葬的期望值逐渐提高,但对殡葬从业者的歧视依然存在;殡葬从业者的自我价值意识在增强,但社会存在感仍被“忽视”。
在这样的客观环境下,殡仪馆的人被“培养”成了一些习惯。
有一次应邀去殡仪馆做讲座,胡习惯性地伸出手,却被对面的中年人多次挥手拒绝。
“他说他不会握手,那我们就做这行的规矩吧”。
在22年的生死课中,胡艺安见过被压转行办丧事的美术生,也听过自责哭泣的学生打来的电话。
然而更多的时候,他站在讲台上,看着殡葬从业者寻找自我突破。
当00后进入这个传统行业后,胡发现讲台下的气氛变了。
当社会没有提供足够的认同时,年轻人的思维就是想办法通过网络平台放大自己的声音,打破固有的偏见。
现在陈贤在一个短视频平台上已经积累了4000多粉丝。
至于陈贤的博主身份,有时候,她妈妈会劝她考虑一下“影响”。
“你有没有想过发布这些视频,让大家都知道你的职业?”相比于传统的殡仪业者在外人面前选择用“服务业”来掩盖自己的职业,这个00后女孩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坦然回答,“我觉得没什么。
如果我的职业让别人不舒服,我可以在过年的时候不去拜访。”
下班后,陈贤会打开直播。很多时候,观看人数只有个位数,但她并不介意。
“下一首是《熊出没》的主题曲。
希望大家能在和我一起唱歌的时候放下今天的坏心情。”
行业的特殊性,让原本开朗爱笑的陈娴习惯性地在直播间舔舔嘴唇,低下眼睛,和陌生人聊天,这是陈娴缓解压力的方式。
有人会在视频评论区建议她直播缝合遗体的全过程,但陈贤拒绝了。
即使在短暂的职业生涯后,这位年轻的殡葬师也知道如何坚持职业道德。
补遗体用的茶春酒。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殡仪车会被吐槽,因为目的地是殡仪馆,被司机拒载。
当你在有殡仪馆徽章的餐馆吃饭时,你被要求换桌子...
查全玲告诉我们,这些电视剧里的桥段,在现实生活中时有发生,但她并没有动摇。
查全玲选择用文字来消除社交媒体平台上的误解。
在网络上,关于殡葬业者高薪的传言总是时有出现。
有人留言问查全玲“守夜真的是1600元一晚吗?”
“目前我还没有听到业内有什么正式的收入。我休息2天,无节假日,吃住,月薪6000-8000(非编制)。”
查全玲讲述了自己的全部故事。
有比较年轻的朋友来咨询查泉灵,因为不喜欢社交,所以认为殡葬师是比较理想的职业。
“一个逝者可能会来很多家属,但我们还是要和各种家属沟通。我不认为这是一份适茶泉灵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一个逝者可能会来很多家属,我们还是要和形形色色的家属沟通交流,我想这并不是适合社恐的工作。”
除了答疑,她更多分享的是殡仪馆里的人生百态:
有火化前给母亲盖上生前最喜欢被单的女儿,有领低保的残疾丈夫为已逝妻子购买并不便宜的玉质骨灰盒,有取三份骨灰祭奠的老人……
茶泉灵希望通过自己的记录,减少对大众行业的偏见,也希望自己的账号能成为树洞,用倾听帮助更多人走出情绪低谷。
入行五年,茶泉灵说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工作,“能够让逝去的人最后得到完整的身躯,给他送别,是一件挺让人欣慰的事。”
而面对“功德无量”的赞誉,她总是平静地回复,“殡葬师是普通人平凡的岗位,只是对于正在经历或者已经经历过的人而言,我们在某一个时期变得特殊。”
记者: 陆赠光
配图: 深圳赠光哥哥文化传媒工作室提供。
编辑: 陆顺风 红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