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自暑期以来，多个知名景区被曝出圈路、圈地收费争议，摆渡车、接驳车“隐形强制收费乘坐”等套路。即日起，南都、N视频推出“景区收费套路系列调查”，追问收费依据、改进举措等，以期助力旅游市场的治理。
“为什么先收我费用，再决定是否退我费用，这是剥夺我自由的权利。”近日，有网友从四川到云南，途经S307省道时，被泸沽湖景区收取70元/人的门票费，质疑“景区建在省道上收费不合理”。四川凉山州相关部门回应，此举为防游客逃票，过境收费、先付后退。
泸沽湖景区对过境车辆拦路收费引发的争议，已存在多年。南都、N视频记者调查发现，因S307省道有部分路段穿过该景区，景区门票站设在省道，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有律师接受采访时表示，预收门票侵犯了过路车辆的合法道路通行权，“针对以过路之名、行旅游之实的车辆及游客，可考虑通行后补收”。对此，景区工作人员也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目前正投入数字化管理，优化过境手续。
此前网友视频截图。
“先付后退”引纠纷
近日，“男子质疑景区建在省道上收费不合理”的视频引发热议。视频中，一位自称是四川凉山州盐源县泸沽湖派出所民警的人，向该男子解释“为何从S307省道过境泸沽湖景区需收费”。民警称，泸沽湖景区规定，过境需要签署一个过境协议，内容为先交景区门票费用，在限定时间段内离开泸沽湖，之后景区会退费。
该男子认为，国道和省道是不允许私自收费，且先收费后退费是“剥夺了我自由的权利”，属于“拦路收费”。民警回应，“（收费）有凉山州发改委的一个文件（作为依据）”。
网友发视频称被拦道收取门票。
南都记者查询获悉，泸沽湖景区分属云南丽江宁蒗县与四川凉山州管理。公开资料显示，此前有多位游客自驾经S307省道路过泸沽湖景区时，被拦下要求购买门票，引发争议。
早在2018年，就有央媒曝光过泸沽湖景区在省道上设卡收取门票费，遭到投诉。
另据丽江泸沽湖管理局公布的数据，票务公司人员仅在2022年暑期旅游接待服务工作中，过境办理人数计211人/次，过境退票金额14770元。
2023年6月，有博主发布视频称，自己沿着S307自驾旅行，经过云南泸沽湖景区时，景区要求交70元门票费。他认为自己只是途经景区，走省道不应该购买景区门票。
该博主表示，花费了半个小时，问题才解决。“两个门票站都是在省道上，一个在四川，一个在云南，只能从这个门票站进，从那个门票站出，才会办理手续。我有点糟心，只不过路过而已，这太耽误时间了。”
今年1月，一男子发视频称，自己开车到设在泸沽湖景区里面的加油站加油，结果被要求买门票，“我进来加油，两个人花了140元”。
今年2月，该景区的收费问题又被投诉。投诉者称，其一行7人从宁蒗县经泸沽湖镇、盐源县等地回四川成都。到达丽江泸沽湖景区大门外，被工作人员拦下要求买票。“我们说只是路过，他说路过也要买票，如果在两小时内出景区，可以在四川那边退票。”
投诉者买下门票后，急急忙忙经过几处拥堵路段，来到四川那边售票处，“工作人员告知，我们的票买错了，路过的票和游览的不一样，我们买的是游览票不能退”。最终，投诉者和丽江泸沽湖管理局协调达成协议，事情才得以解决。
“预收费”依据何在
国务院印发的《关于禁止在公路上乱设站卡乱罚款乱收费的通知》明确规定，公安部门、交通部门、林业部门可以在公路上设置检查站或收费站，其他任何部门、单位、组织和个人，不得在公路上设置任何形式的检查站、收费站，也不得在公路上拦截车辆进行检查、罚款、收费。
《收费公路管理条例》也规定，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违反公路法和本条例的规定，在公路上设站（卡）收取车辆通行费。对在公路上非法设立收费站（卡）收取车辆通行费的，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有权拒绝交纳。
此前，面对众多投诉，丽江泸沽湖管理局回复称，泸沽湖景区门票站设在S307省道，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S307省道有部分路段穿过景区。
今年8月下旬，丽江泸沽湖管理局工作人员向南都记者透露，景区建设时设置了环湖公路。2016年，丽江宁蒗县和泸沽湖通了二级公路，造成环湖公路与S307省道部分重合的情况。因景区分属四川和云南，两省共管之后，由泸沽湖管理局在泸沽湖东侧环湖路线（即S307省道的部分路段）的南北两端设置门票站。
景区工作人员曾给出收费的理由：“泸沽湖景区包括4A级景区、自然保护区、旅游度假区，还包括几个乡镇（社区）。景区分属四川和云南，两省共管之后，有些人想直接通过景区，所以就有这个需求。”
四川凉山州发改委有关人士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也提到类似的说法。该人士表示，因为此前有“很多游客打着过境的名义，不买票去游玩，想逃避门票”，所以有了这样一种“过境收费、先付后退”的管理方式。
上述人士提到，“怕你以过境的名义去景区，所以他预收了，如果你没有到景区玩，及时地出了景区，钱后面退你就得了”。当南都记者咨询这种管理收费的方式是否有文件依据时，该人士称，“肯定是有的，就是景区门票70元”。
凉山州发改委的说法，得到丽江泸沽湖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工作人员的印证。该工作人员称，过境的人需要办理过境证，在限定时间内离开景区，就会得到退费。“国家允许搞一个收费站，进景区的人就要收钱，没有‘拦路收钱’这个说法。”
据悉，泸沽湖景区门票站的选址设置，经丽江市规划局、宁蒗县发改局等部门批准。根据云南省有关文件规定，景区实行统一规范门票征收政策。目前，云南、四川的泸沽湖景区门票统一全价为70元。
南都记者从凉山州发改委官方网站查询到，凉山州发改委于2018年9月印发《关于降低泸沽湖景区门票价格的通知》。通知表示，泸沽湖景区门票价格由100元/人调整为70元/人，且“除法律法规明确规定外，景区不得将门票、游览服务、保险等捆绑销售，不得价外加价或强制代收其他费用。不得强制购买通票、联票，保障游客选择权，维护旅游市场正常价格秩序，促进旅游业健康发展”。
“门票经济”的思维
“过路收钱”的案例并非只发生在泸沽湖景区。山西五台山景区也曾被曝出“车辆过省道需交门票钱”。云南梅里雪山景区甚至被曝出，在国道旁修起了围墙，游客路过必须购票，才能进入观景台欣赏。
接连被曝光引发争议后，2015年9月，山西省五台山管理局相关负责人发布署名道歉文章：“景区将以此次媒体曝光为契机，深刻查找问题根源，牢固确立服务理念，制定完善科学有序、合理合规、方便快捷的过境服务运行机制，立即在三个入山口专门设立过境服务点，全力保障过境车辆和人员顺利通行。”
2023年6月，梅里雪山景区运营企业也表示，诚恳抓好整改工作，对梅里雪山飞来寺景点、金沙江大湾景点实行免费开放，“游客可选择不同位置、不同角度欣赏梅里雪山景色”。
陕西恒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师赵良善向南都记者表示，“省道属于公共交通资源，系我国政府批准的基建项目，其目的是保障公共交通以及国防等需求。原则上，省道免费和景区营利互不相干，不得利用省道开展特定景区活动”。
赵良善表示，如果景区未经授权擅自在省道上设站收费，涉嫌利用公共资源予以牟利，侵犯了过路车辆的合法权益。“但若景区获得了有关批准，在获得行政许可范围内，采取了区分过路车辆和游客的方式，让过路车辆正常交通出行，未利用优势地位牟利，则景区的行为不违法。”
景区门票。
“景区之所以饱受争议，一个重要原因是，预收方案侵犯了过路车辆的合法道路通行权。”赵良善认为，景区可以寻求更好的替代方案，“比如，为防止游客和过路车辆混淆，可设置分流车道，对于游客预先检票；对于过路车辆，实行入口和出口双检查，如过路车辆实则旅游，则在出口处检查时要求补票再放行，如仅是过路，那么双检查后放行，无需预收”。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马亮也向南都记者表示，“这个问题的核心是旅游部门与交通部门的跨部门协调出了问题，但是却把问题转嫁到游客和驾驶员的头上，这样做是不合适的”。
马亮认为，景区管理应该跳出“门票经济”思维。“不管是修围墙还是设收费站，这些做法对景区的形象起到反作用。与其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管控，景区不如创新管理优化服务，通过人性化的方式和优质的服务吸引和留住游客，游客停留的时间拉长了，消费自然也会增加，也可以促进旅游经济发展。”
马亮建议：“加强跨部门协调，在更高层面系统解决问题，还游客以便利。与此同时，加快发展全域旅游，从注重‘门票经济’走向‘全域旅游’经济模式。”
当地的改进举措
近年来，泸沽湖景区和当地有关部门并非没有改进动作。
2022年，丽江泸沽湖管理局曾表示，为了更好地对游客和过境人员进行分流、保障人性化服务，已在丽江到泸沽湖的公路沿线多处设置“进入泸沽湖景区需购买景区门票”醒目提示牌。同时加强门票站员工规范管理，向过境游客详细解释，并在门票站张贴有关收费公示。
泸沽湖景区。
今年8月下旬，丽江泸沽湖管理局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相关路段投入数字化管理，路上装有摄像头，并开发过境小程序，优化过境手续与核实流程，尽量避免耽误过境人员的时间。“我们经过测试，（堵车情况下）45分钟可以通过。加油、堵车等根据实际情况跟过境人员对接，核实后哪怕超时也给予退费。目前已放开小程序，过境时间延长到两个小时。”
南都记者了解到，为省去麻烦，绕路也成为不少过境者的选择。
丽江泸沽湖旅游开发有限公司负责云南境内泸沽湖景区开发管理。该公司员工称，除了“先付后退”方式外，可以绕路走另外一条从宁蒗县到四川的路。
此外，丽江泸沽湖管理局也表示过，该局一直积极呼吁交通部门尽快推动绕行景区的公路建设，“目前正在建设中”。
南都记者查询到，在《凉山彝族自治州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纲要（2016—2020年）》中，提到了泸沽湖景区过境公路改线，“S221泸沽湖过境公路等一批国省干线改线工程，绕避城市和重要景区”。当时，该公路拟作为凉山州“十三五”交通基础设施建设重大项目推进。
2017年，四川省交通运输厅发布关于凉山州S221线泸沽湖过境改线工程的项目介绍。据称，路线起于云南丽江宁蒗县小水洛与四川行政交界处，与S307线环湖道路顺接，经过达组、洼夸、古拉、依米洛，终点与S307省道顺接。项目全长20.8公里，设计速度30公里/小时，路基宽度7.5米，三级公路技术标准建设，估算投资2亿元，建设工期1.5年。
上述介绍还称，项目的建设将有效改善盐源县泸沽湖旅游景区通往云南等沿线乡镇的道路状况，对进一步完善区域路网布局，改善沿线群众出行条件，促进当地旅游资源开发等具有重要作用。
不过，该项目并没有如期推进。
南都记者从凉山州交通运输局了解到，改线方案目前正在做前期工作。工作人员解释，修公路是一个线性工程，涉及生态红线、基本农田、用地选址，所以目前还处于前期阶段。工作人员表示，若“十四五”期间能将前期规划搞定，那么在“十五五”期间就是一个可以加快建设的项目，“我们也在全力跟有关部门协调”。
景区收费套路系列调查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马辉
采写：见习记者 薛凯莹 南都记者 马辉 张林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