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大学的康乐园、北京大学的燕园、武汉大学的珞珈山是被人们公认的三处美丽的大学校园景观。
康乐园的美丽,除了沿怀士堂、孙中山铜像、惺亭、岭南堂这南北中轴线向东西辐射并依次展开的充满文化氛围的整体布局,除了红墙绿瓦的礼堂、古色古香的校舍、绿树掩映的校道、绿草茵茵的草坪、碧水盈盈的池塘之外,还有一个默默不言的配角——绿篱的功劳。是这无处不在的绿色篱笆,不动声色地连接了校园的大路小径与楼堂馆所,巧妙地点缀了一栋栋大楼和一座座小院,营造出校园浓浓的书香气息与静谧安宁的氛围。
我是上世纪50年代从广州文明路中山大学旧校区搬至康乐园西南区60号的。初见爪哇堂、十友堂、陆佑堂处处绿篱环绕,我有一种庄重的感觉;初见模范村、九家村家家户户绿篱相间,有一种安宁的感受。康乐园的绿篱多种多样,大多属灌木,一米来高。如荣光堂、黑石屋、水池水塔处种的是山指甲,孙中山纪念馆和大竹园围的是筷子般粗的观音竹,马岗顶一带多是葵竹,模范村则以扶桑和九里香居多,还有的房前屋后栽种的是福建茶、米仔兰、夹竹桃、三角梅、夜来香等。学校园林科的工人会定期培土、补种、修剪,使校园美丽如画、生机盎然。我每天清晨离家上学,见到院子里观音竹的绿篱上,一叶一芽挑着亮晶晶的露珠,在晨光中闪烁,常会情不自禁地用手掌在上面扫一扫,享受凉沁沁的绿篱带来的惬意。
康乐园的前身岭南大学是上世纪20年代初由美国人创办的教会学校。校内建筑沿袭了美国校园的设计理念。中心区为教学区,一栋栋教学大楼绿篱为屏;马岗顶一带是外籍教授住宅区,多是两层式的小洋楼;模范村、九家村、东南区一带则是华籍教授住宅区,多是独门独院的红砖平房或二层楼房。家家户户的小院成了各自的秘密花园,就连西北区、工人村、飞机屋几处员工的住宅,也大多有各自或大或小的院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这院落久而久之形成一种景观、一种校园中的院落文化。
痴迷兰花的搭上花架,迎送花开花落四季流转;喜爱芭蕉的种上芭蕉,且听雨打芭蕉滴进心田;追求田园风韵的点瓜点豆,小有收获;亲近小动物的则养鸡养兔,情趣盎然。不经意中,人们在绿篱间透出各自的性格、性情与爱好。
透过一处处绿篱,在校园内,我看到过陈寅恪先生在花园小路上散步,听到过廖翔华先生在院子鸟笼边逗鸟鸣唱,欣赏过梁宗岱先生院子里养的又肥又大的鸡,羡慕过徐俊鸣太太院子边种的又绿又鲜的菜。晨昏间是各家小院最热闹的时光,厨房里砧板叮当,孩子们放学回家,老先生们教学或伏案忙碌了一天,会纷纷到院子里活动一下。他们或捧着小茶盅在院子里边啜边看,或提着花洒浇菜淋花,或逗着小猫小狗,或隔着篱笆与邻居攀谈,或倚着藤椅翻阅书刊,读当天的晚报……空气中散发着祥和的氛围和书斋的气息。我父亲爱在院子内晨练,做操、打太极拳,遇上雨天,就在门前长廊活动一下筋骨。
对于我们这群小朋友来说,这篱笆院子则是无声的课堂和喧闹的乐园。走进每家的绿篱小院,我们从小就认识了许多花草树木:什么狗尾草、车钱草、酢浆草,什么指甲花、扶桑花、龙吐珠,什么南洋杉、马尾松、鱼尾葵,什么蒲桃树、栗子树、橄榄树……能叫上名字的花草树木少说也有数十种。我们从小就无所顾忌地穿梭在一家一家院落中,捉迷藏、扑蝴蝶、捉蜻蜓。我和隔壁59号居住的小伙伴顾俊哲,还曾在三家交界、密布幽深的竹葵篱笆丛中挖过一个“藏宝洞”,上面覆盖大块的阶砖,再铺上树叶杂草伪装,里面则藏了弹弓、小刀等宝贝。有时,我们还会削一根齐眉高的竹葵当金箍棒,耍上几个回合。至今想一想,校园内的绿色篱笆给我们童年带来不少欢乐。女孩子们则爱在院子中过家家、跳方格、蹦猴筋,玩得不亦乐乎。在那3年自然灾害的饥馑岁月,篱笆墙内又是另一番景象,许多人家在小院内种薯种菜、点瓜点豆,孩子们放学后参与其中,既培养了他们从小热爱劳动的习惯,也帮补了瓜菜匮乏的生活。
中山大学里的绿色篱笆墙,给我们这代人留下了很深的记忆。这极容易被人忽视的配角,不争地、不抢眼、不作声,可是细细挖掘它,却有那么多的温暖。前些年,社会上流行过一首歌曲《篱笆墙的影子》,很动情、很感人。而中山大学“篱笆墙的影子”,在我心中也同样迷人、让人思念。直至几十年后的今天,仍在我脑海中浮动,在心海中摇曳,是那么清晰,那么多姿,那么仪态万千。
近日,我回到久别的模范村故地重游,看到修旧如旧、装饰一新的房舍很是高兴,然而兴奋之余,我发现少了簇拥小楼的绿树和蜿蜒如带的绿篱,顿感少了当年的韵味。我想,若像当年那样,栽上树,围上篱,这一只新生的“凤凰”,有了彩色的羽翎,定会更迷人、更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