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繁华之处万家灯火,人们在欢声笑语中,齐声为迎接新春倒计时:3,2,1……秒针轻微跳动一下后,瞬间三个表针重合——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二点整!”
关中原野,一个空旷寂静的院落中,一群年轻的武警官兵屹立在哨位上,守护着中国科学院国家授时中心授时部。
作为中国标准时间的北京时间,在这里完成校准,并通过无线电波发送到全国和世界各地。
从医院到学校,从车站到机场,从银行到商场,从雪域高原到南海岛礁,从浩瀚太空到幽暗深海,每一次出行的平安抵达,每一次交易的圆满成功,每一次科技取得进步,每一次探索实现突破,都与标准时间息息相关。标准时间,是无形的国之重器。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历史就是探寻时间秘密的历史:计时工具从日晷、漏刻、沙漏发展到机械钟表、石英钟表,再到如今的原子钟;精度从节气、晨昏、时辰到分、秒,再到现在的纳秒。
时间的脚步,一刻不停。授时部承担着永恒的历史使命,守卫北京时间的武警陕西总队渭南支队某中队官兵在北京时间里生活,为北京时间服务,他们的青春节律与祖国脉搏同频共振,成为北京时间的一部分。
北京时间,见证中国时刻。在每分每秒的坚守中,“守时兵”守望着国家的飞速发展和人民的幸福生活。
时间的声音
北京时间6:30,麻雀被军营的起床号声叫醒,扑棱棱从树梢飞起。
紧接着,集合哨响起,不长的队列像是开了快进键一样原地快速踏步,官兵扯着嗓子急促地吼着口号,让站在队尾的记者心跳加速。
站在中队后院的操场上抬头仰望,4座200多米高的天线塔直刺蓝天。流云飞过,高塔仿佛微微摆动。
上午10点整,远处传来一阵报时的钟声。一公里外的授时部主楼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钟表。每到整点,清脆的钟声响彻整个“时间城”。中队的小院也不例外,本就规律的日子,在一个钟头一个钟头的时间“界碑”和每天的18个军号声中,变得更加分明。
副班长杨士龙到中队淋浴间洗完头发,只穿一件马甲站在隔壁的理发室排队。
辞旧迎新,从“头”开始。这是年前最后一个周末。理发店老板赵小娥手中银色的小剪刀,“咔咔咔”轻快地在年轻战士头上飞舞,黑色的小发茬儿如时间的碎屑抖落一地。
授时台也有一把无形的“剪刀”,把每一秒精准切分成均等的一百万段,通过一道道电波传遍神州大地。精准的时间,转化成动车高速行进的隆隆声、长箭问天的呼啸声、“嫦娥”奔月成功的欢呼声。
这些声音,官兵只能通过屏幕分享。为了一个个斩钉截铁、雷打不动的时刻,官兵的工作生活必须像钟摆一样精准,他们的时间,是日复一日上下哨位的脚步声。
没当兵前,在体校练拳击的杨士龙常忽略时间的声音,用他的话就是“浑浑噩噩,一天很快就过了”。现在,经过2年多军营磨炼,心渐渐静了下来,他开始规划和管理时间,养成了每件事都“卡着时间干”的习惯。
交出一颗少年心,便能听见更丰富的声音。深夜哨位上,树上突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远处还有火车鸣笛通过的声音,甚至是棉大衣的袖口上,不知是谁用圆珠笔写下的7个音符,都能给战士们带来简单的惊喜。这种常人无法收获的体验,也是时间对他们的赠予。
如果你能聆听到时间的声音,就不会被孤独寂寞占领。在平凡的日子里,在日复一日的执勤训练中,“守时兵”与时间和解,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趣。
军号声一响,犬房里的两只小狗也很快停下嬉闹,摇着尾巴,冲着门口方向像模像样地叫上几声。杨士龙扔过去一个黄色的乒乓球,两只狗娃欢快地拱着它满地滚。
一个月前,授时部的工作人员给中队送来两只刚出生的小马犬。杨士龙主动要求当幼犬的饲养员。一间空房子,一个装制式皮鞋的旧纸箱,侧面挖一个小门洞,垫上旧褥子薅出的棉絮,就成了犬房。
农历小年这天,中队长刘坤雷从网上买的两桶幼宠配方羊奶粉刚到货,杨士龙便教会了它们用奶瓶喝奶。
经过一个多月精心照料,小马犬长高了许多,现在已经能轻而易举从纸箱子里一跃而出。小马犬的到来和成长,让杨士龙觉得这段时间格外充实。
一名新兵告诉记者,路过犬房时,在门口偷偷听到副班长抱着小狗自言自语:“好好吃饭,快快长大,跟我一起去站岗抓坏人。”
离开中队前,战士们正琢磨着给小狗起名字。“就叫‘天天’和‘鑫鑫’吧!等它们长大天天忠诚守卫时间,和你们一样,在平淡的日子里也开开心心。”记者脱口而出。
时间的颜色
离2号哨位不到5米处,一树盛开的金梅,捎来新春将至的消息。
四季轮转,投射在哨兵李凯眼底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金梅怒放、迎春花开、樱花缤纷……时间在颜色变换中悄然流逝。
“班长,你见过原子钟什么样没有?”新兵郭远东第一次跟班站哨,扭头问道。
李凯愣了一下。原子钟什么样?这个问题似曾相识。
2年多前,李凯怀揣着当一名优秀特战队员的梦想入伍。新训结束后,他被分到守卫国家授时中心授时部的中队服役。
他听老班长说,从2号哨门口下楼走到地下室就是“钟房”。北京时间就是钟房里的铯原子钟生产出来,再通过院里的长波和短波天线系统播发出去的。
“妈,想我你就看看手机。上面的北京时间,就是我守的原子钟发出的。”李凯自豪地打电话告诉妈妈。可他一直也没进过“钟房”,没见过铯原子钟。
有一次,李凯问老班长:“原子钟到底长啥样?”
“以后你就知道了。”老班长面无表情地回答。
日子一天天过,时间变得灰蒙蒙的。李凯发现自己似乎和梦想越来越远了:上哨、下哨、训练、睡觉、吃饭……日复一日,平平淡淡,李凯觉得自己的军旅生涯简直就像中队门前那条穿过麦田和梨园的路,笔直地伸向不远处的杨庄,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这种感觉让人有些气馁。站在哨位上,李凯有时憧憬着冲锋陷阵的酣畅,有时幻想着胸前戴上军功章的神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哨位上风平浪静。自己见到的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唯一不同的就是季节变化带来的颜色更迭。翠绿的麦苗逐渐拔高抽穗淹没了田垄,把原本泛黑的土地染成一片金黄色。李凯一次次从麦浪里穿过,走向哨位。
“咱部队在这儿保卫北京时间,已经50多年哩!”授时部老技师黄福安即将退休。在这个大院工作了38年的他,见证了一茬茬“守时兵”的默默付出。他喜欢给战士们讲自己当通信兵时的故事,讲中队以前的故事。
一次黄叔带着刚下队的新兵到长波授时台旧址参观。“那年,授时台的地下机房突然发生火灾。哨兵孙红卫和我第一个冲进黑烟抢救设备……”听着黄叔的讲述,看着地下室黄中透黑的烟火痕迹,李凯第一次触摸到他守卫的时间,也感受到自己坚守的价值。
在那里,李凯和战友们还看到一页泛黄的日历。它忠实记录下一次新旧更替——现代化升级改造完成后,长波发射台搬迁到了地上更先进更安全的场所,迎来了快速发展的新时期。
直到现在,李凯也没见过“钟房”里的原子钟到底是方还是圆,但哨位周围的时令却映在心里——
明黄色的迎春绽放之后,粉红色的樱花落尽之前,附近杨庄的武大爷会开着他的三轮拖拉机,把中队的菜地一陇陇翻出来,手把手教他们点瓜种豆。
晾秋时节,上哨的路上铺满金灿灿的玉米棒。村里的独居老人瞅着变天要下雨,来不及收玉米,急得要掉眼泪。哨声一响,他们马上集合,三下两下收好玉米,给乡亲拉回家。
飞雪的日子,金梅的花苞微微隆起成一个个小雪堆。
下哨后,李凯向记者透露了自己的三个小梦想:入党、立功、当训练尖子。
事实上,在执勤守卫单位,立功的机会并不多。李凯觉得就算立功难,还可以努力争取入党、当尖子,只要自己守卫的这个目标始终安全,个人立功的小梦想也算实现了。
又一名新兵跟着班长来2号哨执勤了。“班长,原子钟到底长啥样?”新兵问。“以后你就知道了!”老兵想都没想,笑着回答。
如果时间也有颜色,那么它的色彩只有用付出才能定义。
时间的味道
下哨了,下士刘松松卸下头盔,换上白色炊事作业服来到厨房。闻到各色食材散发的不同味道,他的心中充满成就感。
刘松松“厨龄”一年半。除了做饭,他一样需要站哨。不同的是,他总觉得站哨的两个小时过得飞快,因为除了守好哨位,他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下顿给大伙做什么菜、哪个菜下次需要怎么改进。
只见他一边把中午要吃的水煮鱼切好备用,一边和炊事员怀荣炳商量年夜饭的菜谱。炊事班长王家杰年前休假,厨房就成了他俩的地盘。今年除夕,刘松松想做一道硬菜。对他来说,这道菜有着特殊的意义。
去年,刘松松参加了武警陕西总队的炊事员培训。第一次学做“霸王别姬”,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甲鱼*好,之后还特意洗干净一块甲鱼骨头夹进钱包,留作纪念。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尝到第一口“霸王别姬”时,那充斥舌尖的鲜美味道,“就像幸福感突然降临一样,那时我就想,以后回了中队,一定要找机会给大家做一顿尝尝!”
“那鸡汤要熬多久?”记者随口一问。
“要看是什么鸡。”刘松松没有直接回答,他顿了顿说:“老母鸡至少要熬一个小时,三黄鸡只要半个小时。”
第一次在部队吃年夜饭的场景留给刘松松最难忘的记忆。官兵围坐一桌,中队长举杯:“以后中队就是你们的家!”
和战友们一样,刘松松把中队当作自己的家。给家人做饭,自然每顿饭都特别用心。每当休息时领回手机,别人忙着聊天打游戏,他却喜欢在网上搜菜谱和看做饭的教学视频。翻开他的手机相册,保存的几乎全是食谱和平时做过的菜。
家在广西贵港的梁长班,此时怀念起妈妈亲手做的酿豆腐。上次休假回家,妈妈让他在一楼客厅歇着,自己上二楼厨房去忙。
楼上厨房里母亲挥刀剁肉的声音,一声声全进了楼下看电视的儿子耳朵里。母亲什么时候把炸好的方形豆腐泡中间挖开,什么时候填进剁好的鱼肉馅,又什么时候再上锅蒸熟,梁长班都听在心里。他是中队的狙击手,耳朵和心思都格外灵敏。
时间不仅赋予食材千变万化,更赋予军营人生酸甜苦辣,学会与时间相处,善于品咂时间的味道,对官兵来说,是一个永恒的哲学问题。
指导员张永涛的微信名字叫“渐渐流逝的青春”。已经在中队任职5年多的他,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为自己的“守时”生涯留下一个注脚。
时间成就食材的味道,也丰富了人生的滋味。
时间的重量
长波发射台大院的四角, 4座红白相间的高大信号塔静静屹立。每隔10年,授时部会重新为信号塔刷上一次油漆。
上士李金明上哨时,眼看着信号塔不久前又换上了鲜亮的颜色。
上一次见到工人爬上200多米的高塔刷漆时,李金明才是个新兵。他的老班长张福田还没有退伍。
如今,中队老兵、二等功臣张福田已转业回山东省老家8年多,是一名政府工作人员。老班长回老家工作后,每年还会回到部队驻地——因为他找了个蒲城当地姑娘做媳妇,过年要陪媳妇回娘家。
1月18日下午,老班长张福田又一次回到中队。他的整个军旅生涯都在这里度过。除了李金明,中队现在的官兵大都只在荣誉室的照片墙上,见过这位获得过“全军士官优秀人才奖”一等奖的老班长。
“我当兵12年,没当官,也没发家致富,但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做生意的人,赶时间去赚钱,医护人员抢时间去救人。当兵嘛,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咱守时间的兵,更要记住啥时候该干啥,这是一辈子的事。”张福田站在哨位旁边,给围拢过来的新兵们讲了自己的故事。
当一天好兵,很容易;难的是十几年当好兵,退伍了还是一名好兵。2019年8月,强台风利奇马袭击东营,张福田和其他政府工作人员一起连续奋战3天2晚,转移了2个村的村民。
早在长波授时台设计方案论证时,钱学森就说过“要建设我们国家的一面大钟”。因为,哪怕一微秒之差,也会让即将对接的卫星擦肩而过,从此相忘于宇宙。
如今,这面可以提供微秒量级高精度授时服务的“大钟”,完成了我国历次“神舟”飞船发射、“嫦娥”登月探测、“北斗”卫星导航系统等重大任务的时间保障任务。
一次次重大任务圆满完成背后,是一代代“守时兵”在哨位上的默默坚守——
望着春节夜空中璀璨的烟火,班长李金辉站得笔直。连续几年春节,他都挎着7斤多重的钢枪在哨位上“跨年”。如果用这个重量为基数,计算一名战士当兵站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负重,那数字一定是惊人的。站哨绝不是一件浪漫的事。但“不浪漫的事也需要全情投入,一旦你知道它的价值”。
说不清是时间融合在坚守中,还是坚守浸润在时间里。那一年,也是冬天的夜哨,大雪纷纷扬扬。李金辉去接哨时,地上的积雪才到脚踝。等他下哨回队时,一脚踩下去,积雪一下到了膝盖。回去的路上,他竟也满心欢喜,在战友刚走过的雪地上,并排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
时间的重量,无法称量,但在强国强军的时空坐标中,你会找到它的存在。
第一次站10点到12点的夜岗,新兵石志博特别紧张,军姿保持得格外标准,在-3℃的严寒里,手心里还直冒汗。他想起,新兵连野营拉练时走过村庄,一位老奶奶伸手从布袋里掏出大枣和核桃,硬往他们手里塞:“娃们受寒了,宝贝啊宝贝,都是奶奶的宝贝!”
下哨后,石志博忽地停住脚步仰头,冬夜低垂的璀璨星斗跃动入眼中,“班长你看,满天都是星星!” 李金辉抬眼看了一下,却没有答话。
不远处,还有几颗最亮的“星星”,规则地闪烁着红光和蓝光,分秒不停地向着深邃的夜空发播着北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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