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陈彦霏 王越欣 周洪攀 姚茂强
1969年，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九院）从青海搬迁至绵阳，在这里，“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于敏、王淦昌、邓稼先等完成了原子弹氢弹的武器化与定型、以及新一代武器研制攻关等国防科研内容，为绵阳科技城奠定了基础。
如今40年过去了，无论是从九院走出来创业的年轻人，还是退休以后依旧发光发热的技术能手，亦或是九院的合作企业， 都依旧被“两弹精神”影响着，这种精神像一条河流，沿时间顺流而下，流淌于绵阳这座科技城的血液中，历久而弥新。
2021年6月，在九院无线电装配岗位上干了近30年的杜蓉，出现在绵阳金信诺环通电子技术有限公司的厂房里，指导着年轻一代进行无线电装配工作，虽然已经退休两年多，但她依旧不下一线，“我想把我这门手艺传承下去，也想把精神带给新的一代。”杜蓉说。
“杜蓉身上还是有一些九院的老精神在那里，她把这种精神带到我们厂里，很好凝聚了士气，让大家都有了使命感。” 金信诺的总经理刘正宏说，“持续钻研，不放弃，确保后墙不倒，这是她带给我们的精神。”
在农村干却不干农活
杜蓉人生中最初的记忆，便是偏僻的农村。当时九院院部已经从青海搬迁到绵阳梓潼，而九院其他研究所，则位于更加偏远的山村，到绵阳都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
“小时候我还好奇，为什么我们在农村，却不是干农活。”杜蓉说，在她的印象里，能感到自己从事的工作和当地的与众不同，“厂子刚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农民看见开进来的车，都会问小汽车吃多少草能变成大班车。”杜蓉回忆。
20岁时，杜蓉就进了厂，从事无线电装配工作。刚工作时，不知道自己做的东西有什么用，也有人说装配工作就是简单的重复劳动，杜蓉感到很迷茫。“当时做电缆，的确就是不停铺线、焊线，当时也有点怕自己一辈子都干这个。”杜蓉说，加上当时她有机会调到银行工作，就向母亲诉说了心事，母亲告诉她：“如果你觉得一个工作简单，那是还没认识到工作真正的技术含量，你要去多做一段时间，才能掌握更多技术。”
母亲的一番话让杜蓉沉下心来，面对之后一次能转岗到工艺的机会时，杜蓉依旧选择留在了一线，这一留就是30年。“想来想去，自己还是依靠手艺去做现场的活更得心应手，如果对产品没有足够了解，纸上谈兵的事情做多了你就废了。”杜蓉说。
一个零件的自豪感
在经历了初期的迷茫后，杜蓉开始踏实跟着师傅学装配手艺。
但在刚开始学习时，师傅就做了件让杜蓉十分不理解的事情。在杜蓉刚开始什么都不懂，一头懵去上班时，师傅就甩给她一些通用工艺的书，让她去学。每天下班前考一下，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星期。“我就开始跟他耍赖了，就开始哭，我说你这样我什么都不懂，就死记硬背，背下来也不懂怎么实际操作。”杜蓉说，而师傅回答：“这样你理论至少有了，下回人家再告诉你这个东西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是谁了。”
杜蓉就这样一步步被锻炼出来的。在实际操作阶段，她自己不敢下手的时候，师傅也会亲自演示，然后让杜蓉自己做，还鼓励她：“我不怕你干废。”杜蓉心想，师傅都这么放手，我有什么不敢的，便逐渐养成了胆大心细的风格。
学习过程中，杜蓉发现装配这门手艺并不简单，尤其在那个时代，很多技术工具还没普及时，就只能靠人工弥补，如同前辈用算盘完成了原子弹大量参数计算一样，杜蓉也单凭一双手克服了大量困难。
“装配装配，就是装装配配，师傅经常这样给我们解释工作。”杜蓉说，和现在装配工作主要在“装”不同，当时因为并没有标准化配件生产，很多零件都需要自己修整使之合适，这就要求杜蓉还要掌握钳工知识，要学会拿锉刀去修锉。有时候一台机器上百颗螺钉，杜蓉就要花大半天一颗颗的把它们修到位，否则螺钉可能在装配时突然卡住了。
工人们在工作
“那时候为了写标签，我还需要自己练毛笔字。”杜蓉说，因为没有打印标签，在塑料套管上写字要用特殊颜料才不会掉，所以每个装配工都练就了一手毛笔字。
工作第二年，杜蓉被派去北京军事博物馆讲解制造的产品，这个契机让她真正明白了自己工作的重要性。“我发现我们的展品和其他的不同，当时只有国家最高*才能进我们展区，我感到党和国家对我们是寄予了很高期望的。”杜蓉说。
随着时代发展，杜蓉慢慢知道了自己产品的作用，甚至可以看到装有自己产品的装备。“阅兵时，当那些装备经过天安门广场时，我们特别激动。”杜蓉说，“可能我们就只做了其中一个小零件，但依旧感觉很自豪，再微不足道我们也做出过贡献，有人曾对我说正是因为我们，国家才能在国际上挺直腰杆，听到这句话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后墙不倒与军功章的另一半
因为工作繁忙，杜蓉很多时候无暇顾及孩子的教育，这也是让她感到有些“丢脸”的事情。“我家小孩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他的班主任我都不认识，特丢脸。”杜蓉说，这让她感觉一直对家庭有些愧疚，后来杜蓉拿回奖章的时候，就告诉儿子军功章有他的一半，杜蓉的儿子便半开玩说：“那就行，别你一说成绩就我啥事没有。”
如今，再次回到厂里，杜蓉面对和自己孩子年龄相仿的工人，她决定像当年师傅教她一样，将这份手艺和手艺背后的一些东西传给他们。操作是很费眼睛的，手工焊接要达到零点五八毫米精度，现在从我个人能力来说，眼睛的确是看不到了，但我可以把的经验传递给他们。”杜蓉说。
杜蓉会学以前老师傅一样，悄悄走到正在装配工人的背后，如果对方没有反应，就说明是真正做到了专注，遇到不敢下手的也会鼓励他大胆去做，“我带徒弟的习惯是大胆放手。有工人遇到一个很小的焊点，拿起烙铁手都在抖，我就鼓励他只不过比平时做的要小一点，演示后让他马上来干马上你来干，哪不对了，我马上指出来。”杜蓉说。
装配工作
有很多工人刚入职时，也会经历像杜蓉年轻时那样的迷茫，杜蓉便会直截了当告诉他：“装配是所有工作的后墙。”据杜蓉介绍，之所以叫“后墙”，是因为装配往往是最后一道工序，前面工序耽误的时间，都需要在装配阶段抢回来，“确保后墙不倒，这里我们九院的一个传统，现在我带着年轻人也力争做到。”杜蓉说。
工厂荣誉墙
以前杜蓉的师傅在任务紧时，经常干几个通宵，在杜蓉到公司以后也出现过一次紧急返修的情况，第二天就要拿出来。“我作为老师傅相当于团队灵魂吧，就带着团队干了干了一个通宵，第二天就把产品摆在了桌子上面。”杜蓉说。
除了工作技巧方面的传授，杜蓉还经常给年轻员工将以前那段艰苦的日子。“曾经在青海工作过的老党员曾和我说，他们在青海吃了7年的青稞，菜就是土豆，而且高原不用高压锅饭都是半生不熟的。给他们讲了这些以后，他们都觉得挺崇高的。”杜蓉说。
坚持近30年的一线工作，让杜蓉成为了享受国家政府津贴的技术能手，也获得了四川省颁发的巾帼荣誉奖章。“我觉得在平凡的岗位上也能够发光，努力做了这些，就会有人看到你，你在发光，就不需要多说什么。我愿意把这些告诉给年轻人。”杜蓉说，“我现在带的这个团队，也经常去告诉他们，首先要把自己的活干好，干漂亮以后，别人才会认可你。”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欢迎向我们报料，一经采纳有费用酬谢。报料*ihxdsb，*33864057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