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东清远到四川蒲江,1600公里,这条回家路汪世凤走了八年。
汪世凤是蒲江县鹤山街道体泉村人,父母过世后与弟弟汪世伦相依为命,两人都有轻微的智力障碍。八年前,他被拐卖至广东清远,白天流连于工地之间,只为一顿饱饭。华灯初上时,他是游走在异乡街头的流浪汉,地为床天为被、桥洞为家。
他原本以为,这一生都只能这样颠沛流离地度过。
去年12月,广东清远救助管理站的工作人员在巡查中发现了汪世凤流浪的踪迹,并通过网络发布相关消息。几番波折后,蒲江救助站与体泉村确认了汪世凤的身份。
1月30日,距离春节只有10余天,时隔八年之后,汪世凤再次回到了体泉村,回了家。那天,他穿着一件红棉袄,狠狠地坐了坐柔软的大床。
眼前拔地而起的新村是那么陌生,让他一度怀疑:是真的回家了吗?他甚至有点局促不安,双手不知所措地揣进了衣兜,时而又不安分地挠挠后脑勺。不过幸好,在这小桥流水的雅致新居里,有他安放疲惫的一隅。
这天,体泉村的热闹因他而起,左邻右舍的村民听闻他回家的消息,纷纷赶来见证。“你还认得到我不?”汪世凤点头的瞬间,脸上掠过一丝赧然的神情。这样的场景,过去八年里他幻想过无数次后,终于在现实中上演了一回,“认得到!”他中气十足的回答声里,回荡着归来的雀跃。
八年了,汪世凤终于回家了。这个春节,他不再流浪。
汪世凤(右)和弟弟汪世伦
离家
被拐卖到异乡流浪八年
地为床天为被桥洞为家
出生不久就患上脑膜炎,从而影响了智力发育,这是汪世凤看起来异于常人的原因。他的谈吐还算清晰,待人总是客气地笑着,右脸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似乎藏着他不为人知的过去。记者试图从他的讲述里去拼凑过去八年的生活,然而他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在工地拉灰。”
关于那天的记忆,汪世凤已经模糊,只隐隐约约地记得是在热闹的广场里,他被卖给了从广东来蒲江拉材料的老板。狐疑、疲惫,却也无可奈何,一路颠簸,他跟随货车从蒲江辗转到了清远。
“我们到处去问,到处去找,就是没有消息,一转眼就八年了。”汪世凤的姑父李尚安依稀记得,2009年农历六月之后就再没见过汪世凤了。这个侄子好动,平常喜欢“到外面闲逛”,原本以为只是一时贪玩,直到后来才意识到:他失踪了。
对于流浪的日子,汪世凤并不多言。在他断断续续的记忆中,拐走他的老板将他视作 “苦力”,将他差遣到工地干活,每日与成堆的砖坯和砂灰打交道。白天的辛苦工作能为他换来一顿饱饭,但没有工钱;夜深后,没有去处的他只能开始流浪,桥底洞穴和工地角落都可能是他的“家”,受过酷暑也捱过严寒。
“我想回来啊!我也想找家人啊!”一说到回家,汪世凤激动不已,这个想法他一直都很坚定,“但是我没得钱,也没得身份证,走不了。”
去年12月16日,广东省清远市救助管理站工作人员黎国兴巡查时,在当地姐妹大桥桥底发现了汪世凤流浪的踪迹。“那天他穿着破旧的军大衣,随身还带着一大袋东西,就是他的行李。”黎国兴回忆,当天气温很低,汪世凤露宿桥洞的行为和他的穿着装扮,很容易让人想到是流浪汉。
“他们喊我到救助站去,说那里有吃有住。”汪世凤跟着黎国兴,来到了清远市救助站。
时隔八年再次回家,汪世凤对家乡的变化有些惊讶
寻家
跨越1600公里的爱心接力 他要回家了
按照流程,救助站会对入站的流浪汉进行登记,“他们说只有查到地址才能回家。我记得我是这里的,我是鹤山镇清溪村的人。”事实上,汪世凤口中的“清溪村”早已不复存在。
2005年,蒲江县清溪村和体泉村进行村庄合并,变成现在的体泉村。可患有智力障碍的汪世凤对这一切并不知晓,在他的记忆中,他就是清溪村人。
与此同时,汪世凤的蒲江话在清远也遭遇了“乌龙”,他口中的“清溪村”变成了清远救助站工作人员笔下的 “金鸡村”。可实际上,蒲江并没有一个名为“金鸡村”的村子。
回家的期待转头成空,汪世凤很是失落。幸运的是,关于他的消息已经引起了蒲江一批人的关注,1600公里外的“家人”开始行动了。
蒲江县救助站站长雷尚汝看到了汪世凤的信息,开始走访排查,“蒲江没有一个叫金鸡村的地方,那会不会是别的带‘金’字的村子?”带着这样的疑问,雷尚汝来到了金马村。但却查无此人。
“寻找汪世凤”陷入僵局,雷尚汝焦虑不已,这时转机又出现了。“汪世凤?体泉村有个人叫汪世伦,和这个名字很接近,他们会不会是亲戚?”蒲江县鹤山街道民政办主任张剑处理过汪世伦的低保材料,对他的名字很有印象,“蒲江姓汪的人并不多。”看到汪世凤的消息后,张剑立即与雷尚汝取得了联系。
有关汪世凤身世的迷雾,在众人的接力下渐渐散去。雷尚汝带着他消息来到体泉村,在村支部*李光剑口中得到了确认。汪世伦看着哥哥的照片激动不已,良久,蹦出了两个字:“是他!”
八年时间,分离了兄弟俩相依为命的陪伴,却没能分离挂念。
回家
这个春节新居、暖窝和腊肉香肠等着他
他不在家的日子 “家”一直为他停留
走过1600公里,跨越八年时间,1月30日,汪世凤终于回到了体泉村。离家的八年,“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记忆中破旧的房屋变成了小洋楼,村子里散落着三三两两的亭台楼阁,村民们可以闲庭信步在冬日的暖阳里,悠然自得。眼前的村落如它的小区名字“清水溪”一般,让人如沐春风,可这一切,都让汪世凤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让他心安的是,在这小桥流水的雅致新居里,也有他安放疲惫的一隅。
2015年,体泉村新村开始破土动工,因汪世凤“失踪”的问题发生过一次争执。“开发商的意见是,这个人不在,身份证也不在,更不能为自己的房子交户头费,所以他们持反对意见,不为汪世凤保留住所。”体泉村支部*李光剑告诉记者,如果要保证汪世凤在新村的住所,35平方米的新居需多交一万五的户头费,“但是这个人只是失踪了,如果没有房子,他哪天回来了怎么办?住哪里呢?”
村支部一合计,用集体资金为汪世凤支付了户头费,将汪世伦、汪世凤两兄弟的住所修成了两室一厅。
村民们提前准备的腊肉
清水溪新村三单元里,有汪家兄弟共同的家,如今,汪世凤的房间也终于等来了主人。蒲江救助站的工作人员为他添置了新床和棉被,足够抵御寒冬;厨房里也早早地挂起了腊肉和香肠,村民们提前准备的惊喜竟也勾起了汪世凤的一抹乡愁:“我都好多年没吃过香肠腊肉了。”为了给他接风洗尘,村上还决定在过年前办一次坝坝宴,好好地热闹一回。
大家
村庄为他撑起一个家 有好吃的都会叫上他
目前已申请低保 正在走流程
在邻居汪燕眼中,汪家兄弟俩都是苦命的人。虽说常年在安徽工作,但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兄弟俩的生活也是汪燕内心深处的牵挂。
汪世凤两岁时,弟弟汪世伦出生了。命运同样没有垂青他,一次高烧的不恰当处理,让汪世伦的智力发育也受到了影响。
彼时,汪家兄弟的母亲是村子里唯一的高中生,奈何在兄弟俩很小的时候便已离世。嗜酒如命的父亲不懂怎么教育孩子,庆幸有热心村民为他们撑一把“保护伞”,“谁家有好吃的都会叫上他们一起。” 在汪燕的记忆中,汪家兄弟的礼貌、勤劳和分寸都是讨喜的由来。
2006年,汪家父亲也去世了,留给两个儿子一间土坯房。为了给兄弟俩一个遮风避雨的家,村民们齐心协力把它改成了砖瓦房。
汪世凤失踪的这些年,汪世伦在各方的照顾下也过起了还算安居乐业的日子。“给他办理了低保,每个月会定期发放生活补助。”李光剑告诉记者,除了低保收入,汪世伦还有土地流转金作为收入来源。考虑到他不擅长理财,这些收入都由所在村组的组长汤如良管理,为他购买柴米油盐和衣物等。“如果生病住院的话,可以在县内办理医疗救助。”蒲江县鹤山街道民政办主任张杰祥说道。
还没从安徽出发回家,汪燕就得知汪世凤被寻回的消息,“我同学发给我的,都姓汪,她问我认不认识。我太高兴了,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不过最让她挂怀的,还是汪世凤今后的生活。
“我们已经为他申请低保,目前在走流程。”张杰祥说,对汪世凤的救助,与汪世伦基本一致,“也快申请下来了。”
封面新闻 记者秦怡 部分图片由体泉村提供 视频材料由蒲江县电视台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