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冬菜”和“娘希匹”是两句上海弄堂里的粗口,正因为它们是粗口中口味较淡的那种,因此流传得更广。男的可以讲,女的好像也可以讲。小户人家可以讲,读书人难般讲讲,好像也不怎么太有伤大雅。
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讲了一百多年。
真要认真问起来,这两句话啥意思,恐怕没多少人可以讲得清爽。
究其原因,还是传播的问题。大多数吴语都是记音,后来的人则努力地从当初的字面上去详它的“初心”,当然“一场唔结果”。
上海弄堂天地
仔细想来,这“娘冬菜”似乎更像是“娘咚啋”。后面两个字似是拟音字,大致像是敲锣鼓家生的声音。咚是铜鼓声,啋是小锣音。老底子人家啥辰光敲锣鼓家生?无非红白喜事。
当然不会是红喜事。否则,“娘冬菜”变成“倷娘又要结婚了”。咒伊重婚?讲不通。胃口好一点的、狠要的、做娘当中的战斗机说不定还开心煞了呢。
只能是白喜事了。因此,“娘冬菜”才用来咒人家的母亲要死了。
其实,在用锣鼓家生的拟音字组成的吴越俗语里,“娘冬菜”的名气不算大。比它更响的是那句“乖乖弄滴咚”。咚还是铜鼓,滴是喇叭。人家还吹歪喇叭呢。
不过声势再壮大,意思还是一样的。还是白喜事。还是咒人家的母亲要死了。“乖乖”相当于“哎哟”或“哎呦喂”,是虚字,实在内容都在锣鼓家生上面。所以,“乖乖弄滴咚”又叫“乖乖没得命”。
你看,第一次记录,字没写对,也蛮害人的。我想起另外一句上海弄堂粗口,叫“倷娘大头菜”。我估计很可能就是被“娘冬菜”里的“冬菜”两个字带过去的。心想,“冬菜”是啥个菜,不是卷心菜,不是黄芽菜,要么“倷娘大头菜”。巧也真巧,大头菜长得又难看,味道也不灵光,骂一声就更加解恨,更加“煞渴”了。
“娘希匹”就走得更远。
因为据说它是蒋介石的口头禅,那还得了。其实很多宁波人都有这种口头禅。并不只是蒋介石一个人这样讲。然后,有一个人写了一套四本《金陵春梦》,书里的蒋介石一口一个“娘希匹”,弄得大江南北人人皆知。
到底啥意思?从字面上详,是无论如何也详不出来的。
如果写成“娘死辟”,意思马上就出来了。“辟”是*头,古时所谓犯下了大辟之罪,就是死刑。因此,“死辟”就有了“你总有一天会被*头”的意思。和“娘冬菜”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咒人早死。
因为“娘希匹”是宁波话,于是,我这个老宁波似乎就多了一分“文化自信”。我证明,老早宁波人“充军”、“*头”是挂在嘴边的。阿拉男孩子调皮,常常在弄堂里莫名狂奔。宁波阿姨后门口伸出头来就是一句:“倷做啥?充军去啊?*头去啊?”若比起“充军”、“*头”来,“死辟”两个字真是“何其太雅乃尔”。
有人讲,“大辟”也是很古老的讲法吧,怎么能传到今朝。其实宁波话里这种古字多得很。仅举一例。再上一代的老宁波,在讲“是的”时,是讲“然也”的。阿拉外婆一字不识,人家问伊,“侬吤早夜饭吃好啦?”,伊也讲,“然也”。“然也”,你会不会一下子穿越到三国时代?“然也”,何其太雅,现在中文系教授也不讲。
无论如何,“娘冬菜”和“娘希匹”,多少还有点转弯抹角。我们在弄堂里可以听到更加直别别的:“侬要死啊”,“侬寻死啊”。
不过,上海人向来有自嘲精神,这也是现代城市文明的必备素质。比如,包括我在内,好多老上海在当年的浦东乡下头、现在的浦东新区寻不着路,从来不怨别人,而是自己骂自己一声“乡下人”,路也寻不着。由此可见,“乡下人”这个词从来不是上海以外的人专用的。现在有那么多人在网络上争啊,吵啊,一定要咬住这样一句话,叫“上海以外都是乡下人”。啥意思,你是不是想认定,只有你们才配得上“乡下人”这个专用名词,而我们上海人永远不配?这真是盛世才有的奇观。
同样道理,一句“要死”,后来也很快变成了自嘲。
如:“哦唷,红烧肉里酱油摆忒多了,要死快了。”
“乃末要死,我手机又不见忒了。”
“要死,辰光吤快啊,一歇歇夜里十点多了喏。”
顶顶要命,“侬要死啊”,“侬寻死啊”,还变成了男女之间的打情骂俏。
石库门的夜晚
也是像这样的热天,老底子没空调也没电风扇,大家都坐在后弄堂弹格路上乘风凉。突然之间,三层楼亭子间一个刚刚结婚的新娘子的声音飘下来:
“侬要死啊,碰着人家难过弗啦。”
其实并没啥,就是翻只身不当心碰着了,汗嗤嗤哩嗰。
不过,本来大家就热得心烦叽噪,你让单身男女如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