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无穷无尽的沉默。沉默掉在地上,砸碎了,更破裂更坚韧的沉默。窗外的蝉如火如荼地大嚷,绿树奋发向上地变绿,车一辆一辆地疾驰而过,行人的跫音敲在路的心脏。屋里的门外的人们大声嚷嚷,红的、绿的、黄的、铜钱味的、泥土味的一起大声嚷嚷。我却沉默,无穷无尽的沉默。
见过一块冰吗?那样大那样冷的一块冰。不是《泰坦尼克号》那样的冰,不是喜马拉雅山上的冰,不是张岱在湖心看到的沆砀的冰,而是雪停了之后不停地和泥土混合不停地融化的冰。一块黑黢黢脏兮兮的冰,流着肮脏的污水。那块冰如此冰,将靠近的人全部冻伤,所有的热情顷刻间成了刺人的利剑。那块冰也是水做的啊,一滴一滴的温柔的水,它也多么渴望一个温暖的拥抱。可是温暖,只会要了它的命。它躺在那里,渴望着它永远得不到的拥抱。
“我本以为我自己无限,直到爱让我变成零。”爱,又是爱,又是这讨人厌的爱。爱让人成为人,所以人生才如此苦痛。是这样吗?爱到底是什么?*被刺激而反射的热情行为吗?激素控制下身体产生的情绪?还是那玄而又玄的空气中的丝线呢?为什么爱总是和占有欲、控制欲联系在一起?人类花了几千年弄懂了吗?波伏娃和萨特那样的爱是可能的吗?爱真的能融化坚冰吗?还是只是习惯的惰性而已呢?自私和爱人是矛盾的吗?
你体会过站在两个星球,隔着宇宙对人说话吗?任凭你再大声,任凭你的眉毛再扭曲、你的嘴张得再大、你的手挥舞得再用力、你的脚忍不住跳起来,可是在对方看来,你不过沉默地站立着不动,甚至有时比这样更糟糕——比沉默更糟糕更糟糕的挑衅。你拼命想表达自己,拼命想让对方听到你的话,可是因为你们之间生来就隔了那么多星球,那么多宇宙,到最后你才终于发现,再多的努力都是白费。两个生来就隔了几万光年宇宙的人,是听不见对方的声音的。
“太阳下早已没有新鲜事。”曾经以为我们跟其他的人不一样,我们是那样美好那样纯粹那样无与伦比的情感。我们可以一同在高山上荡秋千,可以一同走过千山万水,可以一同吃世界上所有的美味,可以一同等待日出迎接日落,所有的浪漫都是我们的。可是我们忘了“日光之下皆覆辙”。前人走过的路我们是免不了要走的,前人摔的跤我们是必然要摔的。再多的浪漫、再多的梦幻,都敌不过站到山峰崩溃地大吼却得不到一丝回音的失落。
“这里有餐盘而没有食欲/有结婚戒指/但爱情至少已有三百年/未获回报。”写在纸上的那一首首诗,那关在笔记本里的心事,都将比我们的寿命更长。那些许诺、那些誓言我是信的,我相信它们有它们的美好,它们是一个少年对自己未来最美好的憧憬。许多许多年以后,年迈的我或许会看着这些永久沉默的句子、永久沉默的物件,想起曾经鲜活的青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