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后，学校附近乡镇的二季稻开始收获，前前后后会持续近一个月。这时节稻香阵阵，风光宜人，来稻田边观光、拍照、野餐、散步的人络绎不绝。而我从稻田经过时，常常会带几穗成熟的稻子回来——每年这个时节，我都会为学生上一节稻米课。
珠三角水网密布，到处都是桑基鱼塘和连片稻田，但是当下的学生对稻子究竟了解多少呢？我在班上做过调查，半数以上的学生知之甚少，有人只是隔着车窗看见田野里翻滚着绿色或金色的波浪，还有远处的白鹭闪过。
稻子会开花吗？农民是怎样育秧和插田的？青的稻穗在逐渐转黄过程中发生着怎样的变化？以稻米为原料的食物有哪些？当我把这些问题抛给学生的时候，他们既兴奋，又有些茫然。
中国农耕文化历史悠久，在前人的诗句当中，稻田永远是一道宁静优美的风景线。许多诗句学生都能熟读成诵，但我觉得，只有与生活真正联系起来的时候，这些诗句才能与学生的生命更好融合。
什么都不如把一粒稻子直接放到学生手中。
稻米课上，我用精心设计的课件展示了稻子的一生：育种、耕地、浸种、育秧、插秧、收获、晾晒以及加工等。塑料大棚里的青秧如此翠绿养眼，龙脊梯田的美景使人惊叹，插秧时山水倒映、笑语欢歌，都那么让人向往。我给学生介绍了布袋和尚那首有名的《插秧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这种以退为进的插秧方式，也颇能让学生体会到一些人生的道理。班上一个叫湘芸的学生曾经在老家参与过插秧，笑着说人家插的秧苗都是直线，只有自己插的是波浪线，引起了学生的哄堂大笑。后来我鼓励她把这件事写成了一首小诗，诗名就叫《波浪线》，发表在杂志上。
稻子收获之前，还有许多田间管理任务，浇水、施肥、打药、除虫，我结合自己过往的劳动经验给学生讲解其中的艰辛，告诉他们如果遇上旱、涝或严重的虫灾，对农民来讲都是真正的灾难。当然，说到稻米做成的食物，学生的话题就多起来了，米饭、粽子、米粉、肠粉、汤圆以及甜酒、点心、爆米花、雪米饼等，说起美食，大家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当我从讲台下面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金黄稻穗的时候，教室里立刻沸腾了。我让班干部给每个学生手上发一粒稻子。观其形，认稻壳、稻芒，细心的学生还发现了那个小小的稻胚。剥了壳，稻米晶莹润泽，白中透着微黄或淡绿，让人爱不释手。“这可以吃吗？”有学生问。我笑着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有的学生还在犹豫，有的学生已经直接嚼上了。“嗯，真有米饭的味道哦！”吃完一粒，学生又围上来，求我再多给一粒。
看到学生很珍惜手中的那一粒稻，我觉得十分欣慰，便和他们聊起我的祖父。祖父当了一辈子农民，老了身患中风，半边身子不能动弹。稻子收获的季节，村民拉着一车一车收割的稻子回来，清香扑鼻。他那时说话都不大清楚了，但还是努力央求我去门外给他捡两穗稻子来。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他颤抖着一遍一遍地摩挲着稻穗的情景，以及他眼中、脸上那无比愉快的表情。我希望学生也能懂得每一粒稻的来之不易。
有一次上稻米课的时候，学科主任周忠敏来听课，小组长也发给她一粒稻子。课后，她写了一篇文章给我，对落在自己手上的这粒秕谷（籽粒不饱满的稻谷），感慨万千：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原以为它什么也没有，我原以为它虚度了所有的阳光，但我错了，它也有自己的米粒，只是那颗米粒像它的壳一样瘪，一样浅绿，一样瘦小！
“一刹那，我对这小生命肃然起敬！从一粒种子，到满眼翠绿的秧苗，到扬出的白色小花，到压满枝头的饱满稻子，它的生命如此完整地走过来了。在它干瘪的身上，我依然能听到水田里那银铃般的笑声，能看到风雨里那摇曳的身影，能感受到蝴蝶在它身上映下的眷恋，还有农人汗水的清香……
“它找到了我，我拥有了它。无论丰满还是干瘪，无论鲜艳还是黯淡，都是我手心的一粒稻啊！”
那节稻米课，我们是在齐诵关于稻米的谚语和诗句中结束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而那个周末，毫无疑问学生都迫不及待地跟家长一起，到收获的稻田去，陪陪稻草人，睡睡堆在田埂上散发清香的柔软稻草，看看成群起落的麻雀，偶遇黄昏的蝙蝠和翩飞的白鹭……
（作者单位广东省中山市三鑫学校）
《中国教师报》2022年12月21日第5版
作者：李明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