欹角枕,掩红窗。
梦到江南伊家,博山沉水香。
湔裙归晚坐思量。
轻烟笼翠黛,月茫茫。
☺注释
欹角枕:斜靠着枕头。欹,通“倚”,斜倚、斜靠。角枕,角制或用角装饰的枕头。博山:博山炉的简称,一种香炉。因炉盖上的造型似传闻中的海中名山博山而得名。一说像华山,因秦昭王与天神博于此,故名。通常作为名贵香炉的代称。沉水香:即沉香,指以沉香制作的香。湔裙:即浣衣,洗衣。翠黛:用青黛淡画的眉毛。黛,古代女子用以画眉的青黑色颜料。
『题解』
夜已阑珊人未眠,青灯已灭斜倚靠着枕头,红窗紧闭,无限思量,无限怅惘。
刚刚在梦中去了江南所爱慕的女子家中,她家中一派暖融融的气氛,香炉中袅袅升起沉水香燃出的烟,幽香迷人。
天色已晚,暮色袭来,她到河边洗裙祈求消灾才回来。她闲坐窗前,若有所思的模样,想必此刻正思量着我么?沉水香飘起的青烟,缕缕盘旋,缭绕在她浅黛色的蛾眉上,映衬得如此美丽。
倏尔一阵凉风吹来,便从梦中惊起,梦中一切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唯有惨淡的一轮圆月,洒下一层薄薄的白色月光。
『赏 析』
“遐方怨”属于唐教坊曲名。这种词牌有两体式,单调者始于温庭筠,双调者始于顾夐、孙光宪,只有《花间集》有这种词调,宋代词人没有用过此调填词。
这首词写梦,有一种凭吊的色彩,在基本的构局上和苏东坡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有相同的地方: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两首词都是写梦然后梦回,主题基本具有相似性。然而两首的情感轨迹却是不一样的,苏东坡词是透透彻彻的凄凉,不仅现实生活中形单影只,孤独凄凉,甚至在梦中仍旧“纵使相逢应不识”,“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而纳兰的写法上则倾向于利用现实与梦境的对比,来突出身处现实中的独自痛苦的强烈。王国维所谓“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
这首词写到江南和女子,很容易让人想起纳兰和汉族的江南才女沈宛之间的传言。纳兰一生婚姻也是极为不幸的。他在二十岁时就娶两广总督卢光祖之女淑人为妻,贤惠的卢氏却在三年后就病故,真是红颜薄命,这给纳兰性德极大的触动,他在日后短短的六七年中,写下了大量的怀念妻子的词章。后纳兰又娶妻官氏。也有人说纳兰在他三十岁时,经好友顾贞观的介绍,又娶了江南才女沈宛。沈宛著有《选梦词》集,王国维在谈纳兰时也曾谈到过这个女子。因为二人都爱诗词,如此一来,二人既为夫妻又为诗友,只可惜纳兰一年后就病故了。沈宛字御蝉,浙江乌程人,《众香词》录其五首,今录二首,以管窥其风格:
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朝玉阶·秋月有感》
难驻青皇归去驾,飘零粉白脂红。今朝不比锦香丛。画梁双燕子,应也恨匆匆。……迟日纱窗人自静,檐前铁马丁冬。无情芳草唤愁浓,闲吟佳句,怪*雨兼风。——《临江仙·春去》
也有资料说在纳兰死后,沈宛生了个遗腹子之后就不知去向。也有说沈宛只是纳兰的红颜知己,二人虽互相爱慕,却也并没有结为伉俪。因为沈宛是汉女,且不在旗,那时的法律是反对满汉通婚,所以沈宛要和纳兰结合,就会受到了许多封建礼教的干涉,而且纳兰本是显贵,更会注重自家“清誉”,家里的态度显然也是很难会同意的,所以她的确与纳兰分离了,但是到底是纳兰生前就离开了,还是死后离开,也是有不同说法的,似乎认为死后的说法更多一些。一般也有认为纳兰的三个儿子里,最小的富森就是沈宛生的,因史载其为“遗腹子”,所以才有这样的论断,但这一切都为后人猜测,也为纳兰的词的解读留下更为开放的想象空间,就这一方面来说,是有百利的。
《纳兰性德词新释辑评》上说:“小词而能婉而深,自是妙品。”这倒可以当成是纳兰绝大多数短词的评价。就这一首来说,虽较为清新自然,读来也颇为动人,并非纳兰词中可谓绝妙的。文学上有所谓历史阻拒,也就是说由于历史向前走,社会发生着不断的变化,这导致原来社会条件下的产物变得具有陌生感,这些陌生多产生于词自身使用的意象上。如“博山”、“湔裙”,这些在后代的读者看来,就颇为费解。这种阻拒一定程度上伤害了古代艺术作品的自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