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8年的新闻报道中，深圳市体育中心相关负责人曾就方案作出解释，指出深圳体育馆位于市中心，周围全部都是居住区，因此清拆工作将全部通过人工拆除，不会采取爆破的方式进行。
广东省公安厅工程爆破专家王雪峰指出，人工氧割是很成熟的拆除技术，但无人机切割当前业界还很少采用，没有太多技术资料。
坍塌的深圳体育馆，只剩下巨大的钢结构屋盖。（高伊琛/图）
49岁的王岩负责在工地套钢索。他没有专业的拆除技术，二十年来*都是力气活，套钢索之余，也需要捡钢筋、搬东西。
2019年7月8日上午11时许，王岩正在深圳市体育中心体育馆拆除工地套钢索。拆除工作已持续二十余天，四周的混凝土看台已全部拆掉，只剩四根承重柱撑着巨大的屋盖。套钢索，就是套住切割后的承重柱，由工程车将其拉倒。
不幸的是，数秒内，屋盖一侧突然坍塌。
事故现场，巨大的屋盖倾斜倒在地上。现场施工告示牌显示，项目全名为深圳市体育中心改造提升工程建筑废弃物综合处理，于2019年6月中旬动工，施工单位为深圳市建设（集团）有限公司。
当晚，深圳市福田区政府官方微博“福田发布”通报，事故导致4名被困人员中3人因伤势过重死亡，1人右股骨上段骨折。另有2名外围施工人员因骨折在医院接受治疗，2人因软组织挫擦伤留院观察。
事故具体原因及相关情况仍在调查当中。南方周末记者交叉印证发现，事故或非完全的意外。事故发生前，部分工人刚使用人工氧割方式，完成了四根承重柱的大部分切割工作。人工氧割和无人机切割是该项目主要采取的拆除方式，由于周边居住区密集，这一拆除项目未采取爆破方案。
工人曾反对新型拆除方案
南方周末记者在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见到了部分伤者及家属，施工队工人多是重庆万州人士，在深圳做拆迁工作，不隶属于公司，他们大多彼此相识，非亲即故。
据透露，事故中8名死伤者主要是拆除工程的工人，出事时分别负责氧割及套钢索。
王岩的弟弟从海南赶来，他说，兄长右肩处骨折，头皮上有两个口子，全身多处擦伤，但精神状态尚可。医院观留室的两个受伤工人出事前同样正在套钢索。坍塌发生前，他们没发现任何预兆，“这个可能是个意外事故，谁都想不到的问题”。
但这一事故并非全然意外。
深圳体育馆的设计单位建设部建筑设计院曾在一篇论文中介绍，这座大体量建筑的结构由两套体系组成，分别为四支点的钢管球节点空间网架屋盖，以及现浇钢筋混凝土看台，支撑屋盖的四根承重柱暴露在外，下部看台依坡度自由挑出。
工地里开挖掘机的王奕说，每根承重柱由相连的四根小柱子组成，均为钢结构。
事故遇难者王某（50岁）的堂哥王力也参与了体育馆拆除工作，他有二十余年的工程经验。王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建设集团请施工团队设计方案，使用新研发的“无人机切割”方式拆除建筑。不过，事发前请了四名有气割证（系特种作业操作证，由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颁发）的工人，计划先用人工氧割方式，完成四根柱子的大部分切割工作，余下一小部分留给机器处理。
氧割即用氧炔吹管的火焰来切割金属。广东省公安厅工程爆破专家、珠海市工程爆破协会高级工程师王雪峰指出，人工氧割是很成熟的拆除技术，但无人机切割当前业界还很少采用，没有太多技术资料。
对于这一方案，王力曾提出过反对意见，认为“此前已尝试拉倒柱子未成功，柱子倾斜了十来公分，再有倾斜，只要稍微受力不均匀，一下就会倒过去的”。
实际操作中，工人只用氧割法拆掉了其中两根小柱子。王奕回忆，“我们每一边拉掉了两根（小柱子）。原本准备（四根）一起的，但太重了，上面有一千多吨。”王力的答案也类似。
建筑顶部过重，氧割后的承重柱无法移除。王雪峰表示，目前针对这种情况没有标准的国家操作规范，他认为从安全意识的角度，更合理的方式应该采用爆破。
倒塌的主要原因是失稳。
7月8日上午，工人们仍在柱体内施工，将钢索套在切割过的柱子上。而驾驶挖掘机的王奕，原本得到通知，预计于7月9日清除倒塌的建筑废弃物。他将事故原因归结为公司拆除经验不足，“他们是搞建设的，拆迁根本不懂”。
坍塌前那一刻，具体是哪一环节出了错，仍需等待调查结果。
不久前曾召开安全生产动员会
深圳市体育中心是深圳市的标志性建筑，包括体育场、体育馆、游泳跳水馆、网羽中心等。其中体育馆占地面积为10000平方米，建筑面积21200平方米，能容纳6000人，竣工于1987年。由于建成时间较长，存在设施设备老化、服务功能不足等问题，深圳市于2018年6月启动深圳市体育中心升级改造项目。
在2018年的新闻报道中，深圳市体育中心相关负责人曾就方案作出解释，指出深圳体育馆位于市中心，周围全部都是居住区，因此清拆工作将全部通过人工拆除，不会采取爆破的方式进行。
华南理工大学土木学院博士生导师徐国元对其拆除方案表示认同。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按照国家规定，处在市区的体育馆爆破工程，一方面受到国家管制，人多人少并不取决于工程方；二是需要得到公安部门的许可；三是出于安全考虑，广东省一般不允许在城区使用爆炸物。
王雪峰则表示，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爆破拆除法可行，“就是要找专家评估和层层审批。过程复杂一些，但不是不能做。广东不少大楼、体育馆都还是会采用爆破拆除法。”
人工、机械、爆破是三种最常见的拆除方式。施工方选择的方式为全部人工拆除，工人们则更愿意使用长臂机，通过机械自上往下完成拆除任务。
徐国元指出，长臂机和氧割都不是问题的关键，都是可靠的方式，任何操作的前提都是保证安全。“拆除原理其实很简单。就像一个水杯放在平稳的桌面上，一般是不会倒的，你把它往旁边移，移到一定程度就会倒了。里面涉及偏心等一系列原理。”
王雪峰说，在各种拆除过程中，存在的安全隐患是很多的，防护措施很重要，没有一种方法百分百安全。他提出两点问题：一是设计方案是否通过了专家评估？二是设计方案有没有合理的应急预案？
工商登记资料显示，深圳建设集团是一家大型建筑施工企业，拥有深圳本地建筑企业中唯一的房屋建筑总承包特级资质，同时拥有市政工程总承包一级资质。先后承建了广州白云机场迁建工程、深圳机场1号航站楼等大型工程。深圳建设集团有行政处罚记录 34 项，其中，两条为“施工过程中未将事故隐患排查治理情况如实记录行政处罚”记录，一条为“安全生产⼈员安全管理不到位”记录。
2019年6月12日的一则报道显示，深圳建设集团曾召开以“防风险、除隐患、遏事故”为主题的“安全生产月”和“安全生产万里行”活动动员会。而“安全生产”相关横幅，还挂在倒塌的深圳体育馆外围。
深圳市体育中心运营管理公司副总经理王维回复南方周末记者称“一切关注官方发布”。而深圳市建设（集团）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告知，领导们目前正在调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
（应受访者要求，王岩、王力、王奕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高伊琛 南方周末实习生 马晨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