莨菪,即天仙子。图片来源:ISIDRE BLANC/ CROPPED
梅尔彻斯和朗在试图理解春化和白昼长度是如何协同作用,促使天仙子开花时,还研究了植物过冬记忆的期限。在一项实验中,他们把天仙子放入冰箱冷藏,使其春化,再将这些植物置于温暖的环境下,想逆转春化的过程。冷藏一两天后,科学家还能“逆春化”,但冷藏四天之后,春化已经无法逆转。这其实说明,二月虽然有段日子天气温暖,但却无法骗过天仙子,让它们忘掉此前数周的寒冷。在另一项实验中,梅尔彻斯和朗控制光照时间,令其无法达到理想状态,春化的天仙子会继续生长,但却一直没有开花。10个月后,他们为天仙子提供理想的光照条件,告诉它们时机已到,天仙子竟然还能开花。这些植物的过冬记忆持续了近一年之久。
梅尔彻斯和朗并未将春化称为“植物记忆”,但今天,春化已经成为最典型的研究案例。他们的实验表明,植物能保有过去的记忆,记忆力也比人类想象中持久得多。它们就像训练有素的卧底特工,等待着行动的信号。
左为未春化的植物;右为春化的植物。图源:AMASINO LAB/DANIEL WOODS
大多数人在欣赏一株植物时,都很难想象它在等待着什么。植物似乎并没有长远的计划。它们一缺水就萎垂,一下雨就昂扬,感受到光照就向着阳光生长。从人的思维方式出发,植物只是遵从本能而已。然而,仅凭观察他人和狗,我们也意识不到人类和狗拥有记忆,因为记忆是通过行为体现出来的:当你喊出他们的名字时,人会报以微笑,狗会向你跑来。对含羞草和天仙子来说,过去的经历也会改变将来的反应,虽然我们既没有注意到,也不理解其原因。
20世纪80年代,科学家才开始明确探讨“植物记忆”。当时,一个法国研究团队偶然发现,某种植物记得茎的一侧叶片曾经受损,于是集中能量向另一侧生长。此后,科学家发现,某些植物能记住经历过的磨难:干旱、脱水、寒冷、炎热、过强光照、酸性土壤、短波辐射,还有被虫啃食叶子。再次面对同样的生存压力时,植物就会调整自己的反应。它们可能会提高锁水量、变得对光更敏感、增强耐盐性和耐寒性。在某些情况下,正如李森科所想,这些记忆甚至能代代相传,但遗传方式和他想象中大相径庭。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植物的能力被大大低估了。植物能“听到”震动,这可能有助于识别昆虫袭击。它们还能通过空气和根传播化学物质,从而分享信息。在有关植物记忆的研究中,下一步一直是理解植物形成记忆的方式。
插画:Sebastien Thibault
在梅尔彻斯和朗那个年代,激素还处于植物科学的最前沿。寻找新激素的技术也很简单粗暴:科学家将叶片磨碎,进行提炼,分离出植物释放的小分子。他们还会把这些激素再喷回植物上,进行观察。赤霉素(Gibberellin)就是个例子,它能刺激植物生长。今天,人们用这种激素喷洒葡萄,让果实更饱满,果粒不那么紧凑。理查德·阿马西诺(Richard Amasino)是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的生物化学教授,他说:“很多植物的生理机能都在等待这种信号,但当年科学家磨碎了无数植物,也没找到触发开花的信号。”
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初,植物科学家仍未找到开花背后的生物化学秘密。阿马西诺说:“我刚开始搞科研的时候,这就是个巨大的谜团。”为了解开这个谜,揭开植物记忆的面纱,科学家需要了解分子遗传学,尤其是表观遗传学——控制特定基因开关的机制。
近几年,科学家已经意识到,单靠基因组无法决定有机体的命运。很多与DNA有关的表观遗传活动会造成一系列影响,比如哪些遗传密码能得到表达,哪些遗传密码会决定生物的行为。成花素其实是一种微型蛋白质,梅尔彻斯和朗那个年代的技术还无法识别这种物质。当年他们就算找到了成花素,也仍然没有解密二年生花卉的钥匙。阿马西诺那一代科学家终于找到了解密春化作用的关键——在表观遗传学层面对这一过程进行观察。
拟南芥(Arabidopsis thaliana,阿拉伯芥)是实验室中的常客,控制这种植物春化和开花的机制就像一个极为复杂的装置,该装置负责控制蛋白质的生成和基因的表达。拟南芥内有一组控制蛋白质生成的基因,这种蛋白质能促进拟南芥开花。在春化之前,拟南芥细胞内会充满另一种名为FLC的蛋白质,它能抑制促进开花的关键基因表达。但当植物处于寒冷的环境中时,拟南芥细胞就会减缓FLC分泌,直至停止。促进开花的蛋白质和FLC之间的力量平衡就会被打破。拟南芥细胞生成的促进开花蛋白质会越来越多,直到植物做好绽放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可以简单地将这种表观遗传行为看作一个开关。对拟南芥细胞来说,寒冷就是改变基因表达方式的信号:从“别开花”到“快快快,赶紧开花”。就算寒冷信号消失,开关也会保持打开。因此,当白昼时间变长时,拟南芥就会知道,开花的最佳时机到了。
阿马西诺解释说:“就算是在春夏,寒冬的影响也会留在植物的记忆里。 ”
拟南芥,又称阿拉伯芥。图源:DEAN MORLEY/ CC BY-ND 2.0
好像这不太可能。去年,在《科学进展》(Science Advances)期刊上,一组澳大利亚的植物科学家发表论文称,对植物来说,与记忆相比,遗忘(或者说根本不形成记忆)可能才是更有力的生存工具。此外,植物形成记忆的概率相对较小,形成表观性遗传记忆的概率甚至更小。
这篇论文的第一作者彼得·克里斯普(Peter Crisp)目前就职于明尼苏达大学(University of Minnesota),以逼疯植物为己任。他和同事可能会不给植物浇水,任其干枯,再给缺水的植物浇水,观察它们如何恢复。他们已经证明,某些植物对干旱、缺乏光照和食草植物等压力源的表观遗传记忆确实可以代代相传。因此,克里斯普和同事折磨了一代又一代植物(三代之后,这项工作变得十分有趣),再测试这些植物是否记得经历过的磨难,抗旱性是否有所增强。克里斯普说:“我们并未观察到这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