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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归于无之后,爱人之间所隔的不再是生死。
2021年11月18日,5点25分。李彩华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在去世之前,她一直饱受着病痛的折磨。关节炎折磨着她的膝盖,癌细胞已经扩散,侵蚀了她的胃。
她的老伴,已经86岁的乔润生平静地办理着妻子的身后事——确认,签字,和相伴了50多年的老妻告别。在去世后的半个小时内,李彩华的遗体被送往了医学院,供医学研究使用。
“等我没了,也把遗体捐了,骨灰也不用留。”
乔润生很瘦,弓着背坐在沙发上,身影瘦弱的像个孩子,
“我就一点要求,就是墓碑上把我们俩的名字写在一起。”
签订遗体捐献协议后,乔润生和李彩华老人拿着证书合影
告别
一切都是按李彩华老人生前的意愿进行。
“要不要举行遗体告别会?要不要设灵堂?要不要留骨灰?”负责遗体捐献的工作人员问。
乔润生显得干脆,
“不要,都不要了。”
没有葬礼、没有挽联。正如老人设想的一样,人生最后一站,她去的不是墓地,而是医学院的实验室。在老人身上有用的器官摘除移植后,遗体会成为医学生们珍贵的样本,这些初学医的学生们将从老人身上,认识第一根神经、第一根动脉。
这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告别。
在去世之前,时间和疾病一步步夺走了她的健康。在关节病变的越发严重后,她从无法走路,到慢慢无法起身。
身体一点点的坍塌下去,一切都要依靠老伴乔润生。少年夫妻老来伴,俩人相扶持着走过了五十年的金婚,伺候走了两边的老人,也养育成人了三个子女。
人生的“任务”逐渐完成了,年纪却也慢慢大了,还来不及享受生活,身体却慢慢坏了。在腿还勉强能动的时候,只要天气好,乔润生都会用轮椅推着李彩华出来在小区附近转一转。
乔润生老人翻看照片
这是一片老小区,距离不远就是济南的英雄山烈士陵园。挨着小区有个特殊教育学校,面向盲童、唐氏儿等招生。夫妻俩都喜欢孩子,就常常在学校附近看孩子们玩耍。
“有些孩子从出生就没见过光。”
乔润生说,跟着特教学校老师了解到,一个健康人的角膜可以帮助四个盲童重见光明。在无意中了解到遗体捐献后,两人去参观了遗体捐献的仪式和解剖现场。
解剖课有简短的开课仪式,所有的学生都被要求默哀,并向遗体鞠躬致敬。对于躺在解剖台上的遗体,教师们称之为“无言的老师”,并会告诫学生,一定要给予他们神圣的仪式感。
在下第一刀之前,老师会告诉学生,想要成为好大夫,就要像对待真正的病人一样对待尸体。任何操作失误,在临床上都可能导致真正的死亡。
30号、31号
遗体捐献后,意味着自己的身体也要被动刀子。
“不害怕。”
乔润生说,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活了大半辈子,俩人觉得生老病死是规律,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们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参观过遗体捐献的全部流程后,两位老人决定百年之后捐献出自己的遗体,
“就让学生去练练本领,学好了将来能救人。”
老两口的决定遭到了儿子的激烈反对。一向很孝顺听话的儿子想不通父母的做法,他还保持着“入土为安”“厚葬”的传统观念,也怕别人会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是不是不舍得给父母的身后事花钱?”
为了做通儿子的工作,老两口用了整整一年。这一年中,遇到吊唁和丧葬的事,乔润生都尽可能的让儿子代替自己出面。他坚信“厚养薄葬”,生前尽孝,好过死后痛哭——一年后,儿子同意了父母的决定。
老夫妻的遗体捐献证书
2005年11月22日,乔润生和李彩华夫妻,签订了遗体捐献协议,两个人分别成为济南市第三十位、三十一位遗体捐献者。
如今老伴儿先自己走一步,乔润生没有留骨灰,也不准备在自己走后留下骨灰——在遗体的医学价值完全利用完后,骨灰由殡仪馆自行处理,复归于无。
捐献者的名字,将以墓碑的形式存在于陵园之中。支开书页的花岗岩上面写满着捐赠者的名字。他们的名字将按照端庄的宋体,工工整整地按捐赠的年份排列。乔润生只提出了一个要求:把自己的名字,和老伴的名字写在一起。
按照习惯,墓碑上生者的名字会涂上红油漆,去世后再把油漆洗去。
“我们是夫妻,还是要在一起。”
乔润生说,
“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谁都改变不了,但是要正确对待,能有用的总比一把火烧了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