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对问题的追索,乃至对自己心灵的严刑拷打。作为寂寞粗粝的战士,大先生《野草》中贯穿最多的是生与死,光明与黑暗,旺盛与腐朽,充实与空虚等等,死亡是终极,探索的目的与过程,无论有没有得到答案,终究是同样的结果。
就像世人所追寻的雅,也脱胎于俗,左突右突,一副风轻云淡,终究归拢于大俗。鲁迅先生的《好的故事》算是柔和的情与诗,船行碧波小河,岸边的野花枯树寺院,阿猫阿狗皆都投影于此,船行到哪里,这些剪影就破碎到哪里。
所以年轻时读鲁迅的无感,缺少自己阅历的填充,匮乏感同身受的代入感。人人遇见的问题,高尚庸俗难逃大限宿命,生之彷徨的鲁迅无路可走,书外的阅读者亦是无路可走。至少畏惧死亡的自己,读了大先生死后的《死后》,依旧畏惧再翻《墓碣文》。
然后是《风筝》,青春消沉飘散,这是大先生给自己种下的未来之蛊,兄弟之误。考证到底是周作人,抑或周建人的意义不大,时间不会饶过谁,有胡子的青年更绕不开没有胡子的少年。在这种灵魂纠结中忏悔,可能是暂时的解脱,毁灭之蛊的反噬,随时归来。
解读大先生,正是不懂的开始,“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自由徜徉的可能,心灵一般南辕北辙,愈走愈远,于鲁迅更是如此,弗洛姆称之为软弱无力。
只能去《野草》中寻鲁迅自己,除了贪恋皮囊的我们,大先生在《影的告别》里鄙夷肉体,灵魂哪里都不愿去,天堂地狱甚至梦幻的黄金世界,到处游荡的灵魂,让贪婪粗鄙的我在阳光下一身冷汗。
那些阴影薄薄地从光明处,倒向暗黑,这是时光的刀锋,与欲念同行。鲁迅先生说真爱这《好的故事》,是他瞧见船过处,那些碎影又重新合拢在一起,仿佛又回到手心,枯树和花,紧紧攥住的欣喜。
我没有理解1924年大先生的睿智和勇气,世界混沌,投机者善舞,影子般在黑暗里沉默的少数,这大抵是《野草》的成因,先生意味是《新青年》散伙后,高升的,退隐的,前进的,后退的,间或有之,自己则“依然在沙漠中走来走去”。
翻翻覆覆地忖度,黄昏与暗夜丛生,底色有了中年油腻的慌忙和绝望,“希望是什么?是娼妓。她对谁都蛊惑......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你的青春,她就弃掉你。“ 夜更深,愿无梦到天明。
绘画:Betty Goodw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