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盛宣怀
不过盛宣怀一点儿也不冤。
唐廷枢之前受聘英国怡和洋行,把航运线路从上海做到了福州和马尼拉,徐润则出身宝顺洋行,开辟了上海到横滨、长崎的远洋航线,轮船招商局主打航运生意,请这两位大神,简直太合适了。
事实证明,在自由竞争的情况下,中国民营企业家的能力绝不逊于那些老洋行。
当时长江航运的“双寡头”——旗昌洋行和太古洋行,很快就被招商局抢了蛋糕,后因经营不善,太古的股票,100两面值已经跌到了56两,几乎腰斩;旗昌的股票,100两跌到70两,跌了30%。
后来旗昌干不下去了,干脆把航运业务以220万两,卖给了招商局。
轮船招商局上海总局旧址
招商局当时总资产才75万两,闪转腾挪玩了一出“小鱼吃大鱼”,放到今天,也是相当精彩的企业并购案。
并购之后,唐廷枢还从竞争对手太古那里,挖来了管理层核心、著名买办郑观应,之后又和太古签订“齐价合同”,双寡头联手,垄断了长江航运市场。
那段时间,招商局利润连年大涨,正是黄金岁月。
但是郑观应过来入职之前,提出了著名的“郑观应之问”,却成为招商局,也是一百多年来,所有的民营企业,头顶上的一丝乌云。
郑观应是这样考虑的——
第一,所谓“官督商办”,最终决定权还是归“上边”,那么将来会不会有变故?能不能像外资公司那样,遵守契约精神,保护私有财产?
第二,招商局的“后台”是李鸿章,“官督商办”就是他提出来,自己当然不会违背,但如果有一天李鸿章失势,后来者不问是非,随意插手公司事务,该怎么办?
郑观应
唐、徐两位职业经理人,按照商业逻辑,简单粗暴的回答了“郑观应之问”,那就是:国退民进,干脆将企业全面民营化。
1882年,唐、徐、郑三位职业经理人,联名给李鸿章打报告,提出把公司里的国资股份,按年返还、逐渐清零,给公司改制成纯民企。
要不怎么说,这“喝洋墨水”的人,不了解“中国特色”呢?
你说李中堂为啥费劲巴拉,要办航运公司?
就是保护南粮北调的漕运安全,防止大清朝被洋人“卡脖子”吗。
招商局的第一桶金,又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国家每年划拨40万石的江浙漕粮运输指标,给招商局专营吗?
没有国家计划支持,你怎么在长江上和各大洋行PK?
说什么“股份制”?
孙猴子根本就没出“国有专营”的手掌心。
谁翅膀硬了,想要单飞,“国资办”有的是手段办你。
既然是“官督商办”,招商局的关防印章,都在那些“督办”官员手里攥着呢,盖章审批的时候,处处为难一下那些洋买办,自然手到擒来。
到1884年,“常务副总裁”徐润挪用招商局公款,在上海滩炒房,被盛宣怀告发,徐润因此被公司罢免了。
讽刺的是,徐润本身也是招商局的*,有大把的股权,还有每年的分红,按公司章程,这些资产本来就该是人家*的,和挪用公款是两码事,而且价值也超过挪用款的几倍。
但是不行,官方施压,给了徐润一个净身出户,一个大子儿也不能从公司拿走,还要逼着他变卖房产,还了欠债。
第二年,唐廷枢也被排挤走了。
此后一百多年,这类情景反复重演。
于是,李中堂的“自己人”、公司三把手盛宣怀上位,同时兼任督办和总办,大致上说,既是监事会主席,又是公司总裁,自己监督自己。他还逼迫其他私人*撤股,原本的“民营化”,反倒成了“国进民退”。
这是“郑观应之问”的第一次应验,官僚主义战胜了企业家精神,所以后世学者评价说,这是中国“官僚资本主义产生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