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回答了一个问题:李煜如果不是帝王,能写出那么凄凉的词吗?为什么?
前言
因为身份的原因, 帝王的感受与经历是普通人体会不到的。从这个角度讲,如果李煜不是帝王,有些词可能写不出来。
但是填词的技巧,大部分内容与情感的表达,即使并非帝王也能够写出来。国破家亡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触,普通百姓也一样有,只是与皇帝的视角不同而已。
在历史上,因为这种时代巨变而影响的风格的诗人大有人在,比如李清照、鹿弢扆、比如杜甫、韦庄......
一、国破以前的李煜作品李煜和宋徽宗的生活经历太像了,两个人本来都没有机会做皇帝。可是阴差阳错,两个人都死了哥哥,本想做个韬光养晦的公子哥的两个人,竟然成了历史上填词最好的两位皇帝。
李煜自从继位以后,就一直提防着北方虎视眈眈的大宋王朝。公元971年秋,李煜派弟弟李从善北上宋朝进贡,结果被强行扣留在汴京。李煜因思念弟弟,做了一首《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这首词不知背景的话,与一般的相思词没有什么区别。其实李煜有不少词看不出身份,又如《谢新恩》: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不像一个皇帝的作品,反而像一个读书人所作的闺怨词。
又如《临江仙》:
庭空客散人归后,画堂半掩珠帘。林风淅淅夜厌厌。小楼新月,回首自纤纤。春光镇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穷。金刀力困起还慵。一声羌笛,惊起醉怡容。
这首词也不像一个帝王,倒是像一个权贵之家的词人所作,例如富贵宰相晏殊 。 晏殊的这首词可以比较一下,《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这时期的词,常常有一种淡淡的哀愁,这其实反映了其心底中的不安全感。这种感觉其实在他死去的父皇那里也能感受到。李璟有一首《摊破浣溪沙》也有这种味道: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这类作品,和普通的闺怨词完全一样,但是从一个皇帝笔下写出,还是有些令人惊讶。这种淡淡的凄凉之感,在国破家亡以后,就变成了凄苦和悲凉。
二、词风的转变李煜从皇帝沦为俘虏,成为侵略者的笼中之鸟任人摆布,不能说一定比普通人更悲惨,但是其心境一定是普通人体会不到的。
历史上沦为阶下囚的皇帝多了,但是能以词传世的皇帝却不多。国破以后,李煜的词变得凄苦伤感,例如《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又如《虞美人》等令人肝肠寸断的作品: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词风的转变是心境的转变。不仅仅是皇帝,很多的诗人在经历过这种心痛之后,也会转变诗风。
例如朱敦儒在南渡以前的词风是这样的,《临江仙·生长西都》:
生长西都逢化日,行歌不记流年。花间相过酒家眠。乘风游二室,弄雪过三川。
莫笑衰容双鬓改,自家风味依然。碧潭明月水中天。谁闲如老子,不肯作神仙。
南渡以后的词风变成了这样,《相见欢·金陵城上西楼》: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又如这首蒋兴祖女的一首词,原先无忧无虑的大家闺秀被金兵俘获带到了北方,半途中留下了这首《减字木兰花》:
朝云横度。辘辘车声如水去。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飞鸿过也。万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
能写出那么悲凉的词与身份无关,作为皇帝的李煜能写出,作为大臣的朱敦儒能写出,作为闺中大小姐也能写出。
三、身份比较明显的词作李煜的大多数词作没有那么明显的身份特征,但是《破阵子》不同: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阙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销磨。最是苍黄辞庙日,教坊独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起句好似南宋时的辛派词人。凤阙龙楼连霄汉,更是气魄宏伟,充满了帝王之气,可以马上就“ 眼见他楼塌了”:“玉树琼枝作烟萝”。
这首词是写实的作品,三千里地大好河山没有守住,因为自己“几曾识干戈?”。如今成了臣虏,形容枯槁,光阴逝去,回忆当年投降的之前,宫中仍旧在演奏着别离之歌。
这首词中,相比其他作品,有比较明显的身份特征,是一个帝王的作品。可惜虎头蛇尾,越往后越气息萎靡,也比较符合其无可奈何的现实处境。
结束语王国维曾经在《人间词话》中留下这样一段话:
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写出血书的又何尝只有帝王呢,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普通百姓的生活比起帝王来说同样悲惨。
李煜的作品中的凄凉,与他帝王的身份无关,与他词人的身份相关。
@老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