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是川端康成的代表作,创作于1935年。这部作品,几经修改,前后历经12年,直到二次大战后才得以定稿成书。一经发表,便被誉为精纯的珠玉之作,受到各国读者的喜爱。
故事情节简单,结构清晰,讲述的是一个爱好西洋舞蹈的知识分子岛村,三次前往雪国,和驹子,叶子之间展开的情感和命运变化的故事。
川端康成
《雪国》于196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川端康成也成为第一个获此奖的日本人。
文学手法:新感觉主义和西方意识流的结合,创作出美妙的感性体验瑞典皇家文学院常务理事,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主席安德斯奥斯特林点评道:川端康成先生的获奖,有两点重要意义:其一以卓越的艺术手法,表现了道德性和伦理性的文化意识,其二在架设东方与西方的精神桥梁上做出重要贡献。
新感觉派是20世纪20年代日本出现的重要文学流派。1924年,以川端康成,横光利一和金东光为主,创办了《文艺时代》,开启了新感觉文学运动。他们强调作家的主观情感,感觉即是存在,通过对客观主体的意识渗透,产生新的物象,把对外界的新感知移植到文学作品里。因此,他们追求对事物新的感觉,使用感性的表达方式,展示出人内心纤细微妙的情感变化。
川端康成曾经举过眼睛和蔷薇的例子。一般传统看来,是我的眼睛看到了红色的蔷薇。而新感觉主义认为,我的眼睛就是红色的蔷薇,两者合二为一。
《雪国》正是新感觉主义的巅峰之作,具有日本传统文化的底蕴物哀美学,又结合西方意识流的技法,使得人心在自然事物的感觉上得以淋漓尽致地展示。
物哀美学,物是自然界内的客观存在,哀是触物而生的主观情感。在雪国中,川端康成用大量笔墨,描绘自然景物,将处于不同季节的雪,移入人的情感变化,借景抒情,达到物我相依,和谐微妙的美学境界。
在作品开篇,岛村途中看到的镜像之景色,便是运用了新感觉主义的手法。叶子的脸,窗户,以及窗户外的山林风景,形成流动的虚无的美轮美奂的画面,就是川端康成借助到岛村的主观直觉,捕捉转瞬即逝的意象,所塑造成的独特的美妙景象。以个体主观的感觉去体会世相,将混沌朦胧的感受转变成明朗的文字,从而达到超现实的美感和艺术境地。
在创作手法上,川端康成还将西方意识流进行了本土化改造,结合日本传统文学,大大革新了文体风格,形成了所谓的东方意识流。
其特点是展示人物一段的意识,而后通过交代和叙述,把各段不同的意识流同整归纳,用理智限制零碎的断片,从而使得作品更加完整和谐。这样既能深层展示出人物的内心活动,又能避免头绪纷乱,逻辑缺失。不像西方作品的意识流那样充满快节奏的天马行空。
茫茫天地间,一枝独傲寒
比如,岛村第二次前往雪国,偶然窥见到火车窗户照映的美的空灵的脸,引起了他恍惚的回忆。意识由左手指开始,想到驹子,但印象很模糊,接着不自觉地用鼻子闻。最后,窗户上浮现女人的眼睛,他大吃一惊。在时间的跳跃中,过去的回忆伴随眼前的景象,交织成画,形成亦真亦幻的艺术效果。
川端康成在描绘意识的时候,根植在对驹子的思念上,既有序地交代了情节,又把岛村迷离的意识展示出来。手法上,借用联想的方法扩大到心理层面,同时保证了日本文学的严谨风格,使得自由联想有层次地展现出来。
人物形象:受到佛教禅宗思想的浸润,探究生命的本质岛村,是个有家室的中年男人,坐食遗产,整天无所事事,对现实不存在的西方舞蹈,产生浓厚的兴趣。面对驹子的热情追求,他也无动于衷,清醒的麻木之下,参杂着自我放逐。川端康成用雪山落日的景色来衬托他的悲哀空虚,雪山的虚无和落日的低沉,交织在他心中,痛苦的美感不言而喻。
在他看来,人生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包括生与死。这种徒劳的人生态度,蕴含着对世事的无常观,正是他自己三次到雪国寻求非现实美的出发点,也是川端康成虚无哲学思想的体现。
川端康成认为:这种无常不是西方的虚无,而是万有自在的空,是无边无际不尽藏的心灵宇宙。
虚无是最大的有,是生命的源泉,是心灵最大的丰富。人生本就无常,孤独和痛苦是常态,既然如此,需放空自我,达到去执无我的境界。岛村追求的人生,是川端康成的一次自我试炼,虽充斥着朦胧,涵盖着悲哀,但有种令人惊叹的美感。
而女主人公驹子,则是认认真真地对待生命里的每一时刻,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力求完美。驹子的形象,是川端文学里最纯最美的一个女性角色。她善良,乐于牺牲,为了行男的医疗费,不惜下海卖艺;她勤恳,记录日常,即使无人欣赏她的琴声,也要孤独地对着群山反复练习;她热情,爱得卑微而义无反顾,一心一意地对待岛村。
现实中的驹子原型
在与大自然倾心交流的过程中,驹子体会到了一种生命的豪放之气。火一样的生命力,倾注在琴声里,物我合一,随缘而至。这种精神,是驹子追求自我,追求本真的真实写照。自我拯救,自我解脱,不随波逐流,不依赖他人。
驹子在岛村的心是纯净的,如同不含任何杂质的雪一样,连脚趾弯里都是干净的。而纯净,有绝尘脱俗之象,正符合了岛村对美的追求。但在岛村看来,驹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行男最终还是去世了,琴艺也没机会展示。
其实,对命运的抗争,看似徒劳,实则也是生命最美的尊严和意义所在。驹子的热烈之火,岛村的不断追求幻境,都是对生命的永恒追问。这追问本身,就代表着意义。驹子的命运是悲剧的,好比川端康成本人的经历一样,精神永远保留着一丝清醒和抗争。
另一位女主叶子,从头到尾,都有着空灵之美。她彷佛是坠落凡尘的仙子,出场就存在于幻影镜像中。川端康成形容她的声音是优美而近乎悲戚,笑声也是清越得近乎悲戚。叶子身上的虚幻和纯粹,深深吸引了岛村,理想化的美丽使得她的结局注定要乘风归去。
岛村的雪国近乎虚幻,他努力地把心里的美感,试图在驹子和叶子身上捕捉到。然而,和他的人生态度一样,都是徒劳。在叶子葬身火海时,他感悟到了生命的内在变形。死不是终点,而是永恒存在。以别样的方式,存在于世界之上,只是需要他自己去感知。
整部作品,都笼罩在悲哀的虚幻之美中。驹子看似努力地活,却忽视了雪国的虚幻;岛村感叹人生徒劳,却不遗余力地寻找美,寻找永恒;叶子则是在驹子的保护下,有着空灵般的天真。
川端康成深受佛教和禅宗思想的影响,使得他的作品都有着超现实的美感。他讲究瞬间的永恒之美,希望用禅的虚无来表现出世界的真实面目,以透过生死,寻求超脱。在艺术中探讨生命的本真,对至理的感悟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在虚无的表现下,我们能感受到川端康成对生命,对美,对爱的追求,虽然徒劳,但那份真诚和哀伤,具有永恒的美感。
生与死:夏花烂漫,秋叶静美,相生与共日本崇尚伤逝美和寂灭美,死亡并不是终点,而是起点,主观生死不灭。川端文学具有日本传统特色的死亡哲学,生即死,死即生。因为他非常崇尚佛教的生死轮回观念,从审美的角度,认为死是最高的艺术,一种美的表现。消除对死亡的恐惧,死是生的轮回,一直是他根深蒂固的思想。
在《雪国》中,有三处死亡,分别是行男之死,秋虫之死和叶子之死。他们都安静地离去,不带走一丝悲哀。行男的死,仅仅是叶子口中诉说的一则消息,很短暂,然而,生命消逝的背后也正是对无常的关照。秋虫之死,就像枯叶似的飘落,静美无声,悄然而不起波澜。
叶子的死,是一种升华的艺术美。为了救孩子,她被大火包围。这段描写充满了优美而柔和,彷佛涅槃般重生:然而,她那副样子像玩偶似地毫无反抗,由于失去生命而显得自由了。在这瞬间,生与死都停歇了。
银河的倾泄,与黑暗的山峦交相呼应,破碎的星光落下,洒在燃烧的大火中,把叶子的死衬托得无比圣洁和悲美。岛村觉得她的生命内在变形,变成另外一种东西。叶子的生命消逝了,却好似存在于整个天地之间,无所不在。
对于死亡,川端康成有自己的超脱,顺其自然,悉听尊便,把它视为一种美和自由的象征。
正如他自己所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潜伏于生之中。即使和幽灵同处地狱也能心安理得;随便什么时候都能拔腿而去。这就是我,一个天涯孤客心底所拥有的自由。
川端康成幼年命运多舛,父母亲,祖父母和姐姐,相继离他而去,饱受孤寂冷清之别,也尝尽人生心酸悲苦。亲人的过早离别,使得他对生死的界限看得分外清晰。
1972年4月16日,川端康成静静地离开人世。他的自*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各界纷纷猜测他的动机。其实,从他作品中透露出来的宗教思想来看,他是随便都可以拔腿而去的,他不再害怕死亡。那一刻的宁静,顿悟之后现本真。或许,这是川端康成能平静地走向死亡,寻找一种永恒之美的原因吧。